[第97章 鼠捕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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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戊申大祲:鼠患肆虐破山城
    明嘉靖三十四年的霜降,鉛灰色的雲翳像被嚼爛的棉絮,沉甸甸地壓在靈山北麓的穀陽城上。王老漢蹲在坍塌的糧倉前,枯枝般的手指扒拉著混著鼠毛的穀粒,三石新收的粳米隻剩半石,米袋上的破洞邊緣沾著暗灰色的鼠毛,像被火燎過的傷口。地窖裏的醃菜壇全被啃出蜂窩狀的窟窿,鹹澀的菜鹵混著鼠屎,在青石板上結出黑色的黴斑。
    "他娘的,老鼠比韃子還凶!"村正李貴抱著個缺角陶罐,罐底的粥渣早被舔得幹幹淨淨,房梁上突然竄過幾隻灰鼠,細長的尾巴掃落陳年的泥灰,掉進他的粗瓷碗裏,驚起滿場咳嗽。祠堂前的老槐樹下,十幾個老漢圍成一圈,每人腳邊都擺著被咬穿的糧囤,空氣中彌漫著陳糧發黴的酸腐味。
    縣太爺的告示早在半月前就貼在城門上,黃紙邊角被老鼠啃出不規則的缺口,朱砂寫的"戊子鼠災"四個大字缺了右下角,像被鼠牙咬掉的。"從浙江到江西,運河的漕糧被咬斷,鹽引文書成了鼠窩。"李貴砸吧著旱煙,火星在暮色裏明明滅滅,"城隍廟的供果剛擺上,轉眼就剩核兒,連城隍爺的胡子都被啃禿了。"
    玄機子就是在這時踏進穀陽城的。他背著褪了色的八卦囊,草鞋上沾著紅、黃、青三色泥土——那是龍虎山的丹砂土、三清山的雲霧土、武夷山的茶垢土,囊中有本殘破的《搜神記》,翻到"靈鼠篇"時,泛黃的紙頁上還留著師父臨終前的血字:"戊申年,地火相衝,鼠災起於艮位,唯有玉華洞靈鼠可治。"他的師父青虛子,正是三十年前在玉華洞見過倉靈君的最後一位茅山弟子。
    二、玉華尋真:雪鼠洞裏叩仙扉
    玉華洞在靈山深處,洞口如巨獸的咽喉,終年騰著硫磺味的熱氣,洞口的石壁上布滿蜂窩狀的鼠洞,偶爾有灰鼠探出頭,見著生人便吱吱叫著縮回去。玄機子在洞前跪了三天,掌心的《靈鼠符》用朱砂混著自己的血寫成,被露水浸透後,紅色漸漸滲進岩石,勾勒出模糊的鼠形紋路。
    子時三刻,洞穴深處傳來石磨轉動般的聲響,潮濕的空氣中突然彌漫開金屬的冷硬氣息。"人間鼠患,關我何事?"陰影中傳來幼童般的聲音,卻帶著千年積澱的蒼涼,"五百年前,吾因私縱鼠群到人間覓食,被剝去神職,如今不過是隻斷了尾椎的凡鼠。"
    玄機子抬頭,洞頂倒懸著隻雪色巨鼠,體長三尺有餘,眼珠泛著瑪瑙般的紅光,尾尖纏著九道金箔,其中三道已斷裂,露出底下暗紅色的皮膚——正是傳說中曾司掌天下鼠類的"倉靈君"。他解開八卦囊,取出半塊殘破的玉璜,璜身刻著五穀紋樣,邊緣還留著齧齒類動物的咬痕:"這是當年您賜給先民的"止鼠璜",穀陽城的百姓至今還在祠堂供奉,璜碎了三道,鼠患便起了三次。"
    巨鼠的紅瞳忽然收縮,像是被什麽刺痛了:"璜碎則神力散,吾早就是個廢神了。"玄機子叩首,額頭貼在冰冷的岩石上:"百姓不求神力,隻求一線生機。今歲的鼠群啃光了越冬的種子,來年春日,滿山將無青苗可種。"他想起三天前看見的場景:村西的張娘子抱著餓死的嬰兒痛哭,屍體上布滿鼠咬的血痕。
    洞穴深處傳來密集的吱吱聲,像是無數老鼠在開會。許久,巨鼠甩尾擲下片金鱗,鱗片上還帶著體溫:"去峰頂的風穴,那裏有吾蛻下的鼠毛,可製"引鼠幡"。記住,天亮前必須離開,否則..."話未說完,洞穴深處傳來巨石滾動的聲響,巨鼠的身影已消失在黑暗中,唯有金鱗在雪地上泛著微光,鱗片邊緣刻著細小的"倉"字。
    三、風穴凝霜:冰崖之上遇奇鼠
    鼠捕峰的峰頂風穴,終年刮著刺骨的北風,玄機子攀著結冰的岩縫向上,八卦囊在腰間晃蕩,裏麵裝著從玉華洞帶來的金鱗和半塊止鼠璜。海拔兩千米的絕壁上,他的草鞋早已磨穿,腳趾凍得麻木,忽然,嵌在指甲縫裏的金鱗突然發燙,照亮了岩壁上密密麻麻的鼠爪印——這些爪印竟組成了《神農滅鼠經》的殘篇,每個字跡都被鼠涎浸成深褐色,記載著"以鼠治鼠五穀輪回"的古法。
    "小心!"山風中忽然傳來童聲。玄機子腳下一滑,冰層碎裂的聲音在空穀中回蕩,整個人向懸崖墜去,千鈞一發之際,金鱗突然化作細繩纏住他的手腕,將他吊在半空。岩壁上,三隻巴掌大的小鬆鼠正用尾巴指著他腳下的冰縫,毛色雪白,眼瞳卻是幽藍:"那裏有百年鼠王的巢穴!"
    借著金鱗的微光,玄機子看見冰縫裏蜷著隻巨鼠,體長近五尺,皮毛油亮如漆器,口中咬著半粒發光的粟米——正是引發這場鼠災的"災鼠"。它的耳尖缺了一塊,像是被什麽利器割過,胸前的毛發裏纏著幾縷人類的發絲,顯然是從繈褓中啃來的。玄機子取出懷中的止鼠璜殘片,念動師父教過的"倉靈咒",殘璜突然發出青光,與金鱗相呼應,冰縫中的巨鼠竟像被定住般,眼中凶光漸漸褪去,喉嚨裏發出委屈的吱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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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這才發現,巨鼠的前爪下護著七隻幼鼠,最小的那隻還在吃奶,粉色的皮膚透著微光。"原來你不是災鼠,是護子的母鼠。"玄機子歎道,想起穀陽城中同樣護子的張娘子,"可你的族群啃光了百姓的糧食,他們的孩子也要餓死啊。"巨鼠聽懂了人話般,眼中竟泛起水光,鬆開嘴,粟米掉在冰麵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四、鼠王歸寂:萬鼠遷徙驚天地
    黎明前的一刻,玄機子帶著倉靈君的鼠毛和災鼠的一縷胡須回到穀陽城。祠堂前的空地上,百姓們跪在雪地裏,懷裏抱著最後一點雜糧,孩子們的啼哭聲響成一片。玄機子將鼠毛放在火盆中,青煙竟在空中聚成倉靈君的虛影,雖然隻有孩童般大小,卻讓所有老鼠都伏地不起。
    "吾曾是倉廩之神,司掌天下鼠類。"虛影望著跪在雪地裏的百姓,尾巴上的金箔發出微光,"五百年前,見人間饑荒,便縱鼠群啃食官倉,卻觸怒天條,被斬去尾椎。如今鼠災又起,實乃天地失衡之兆。"他看向玄機子手中的災鼠胡須,"唯有讓災鼠歸位,成為鼠群的首領,帶領它們遷徙至北方苦寒之地,才能平息鼠患。"
    玄機子在鼠捕峰頂的風穴前布下八卦石陣,將災鼠安置在陣中,又將止鼠璜殘片嵌入石陣中心。當第一縷陽光照在鼠捕峰上時,漫山遍野的老鼠突然集體向北遷徙,成千上萬隻老鼠排成整齊的隊列,腳掌踏在雪地上,發出沙沙的響聲。最神奇的是,所有老鼠都繞開了農田和民宅,領頭的灰鼠竟銜著顆飽滿的粟米,放在新翻的田土裏。
    王老漢在田埂上撿到那顆粟米,發現米粒上刻著細小的"歉"字,像是鼠爪抓出來的。他想起昨夜夢見的場景:倉靈君站在雲端,身邊跟著無數老鼠,每隻老鼠眼中都含著淚水,向百姓們作揖。"原來老鼠也懂歉疚。"他顫抖著將粟米埋進土裏,忽然發現,所有被老鼠啃過的田埂,都被鼠群用泥土堵上了缺口。
    五、石鼠立碑:祠前香火祭倉靈
    翌年春分,百姓們湊錢在鼠捕峰頂建起了"倉靈祠"。祠堂中央是尊三尺高的石鼠像,鼠首人身,腰間係著象征五穀的彩繩,右手托著盛滿粟米的玉盤,左手指向北方——那是鼠群遷徙的方向。石鼠像的眼睛用瑪瑙鑲嵌,尾尖的九道金箔是百姓們熔了家中的首飾所鑄,雖然隻有三道完整,卻在陽光下燁燁生輝。
    玄機子在祠堂的石碑上刻下《鼠捕峰記》,詳述了倉靈君的過往:"昔者倉靈司鼠,因仁心縱鼠覓食,觸怒天條,被貶人間。今其毛血化陣,止息鼠患,實乃天地循環之道。"碑文末句尤其醒目:"鼠患非鼠過,乃人不知節也。良田開墾無度,倉廩囤積無度,故鼠群來索債。"
    每逢冬至,當地百姓會在祠堂前舉行"送鼠節"。他們用新麥麵捏成老鼠形狀的麵食,在鼠首處點上紅點,放在石鼠像前的陶盤裏,再灑上雄黃酒。傳說這樣做,倉靈君便會保佑來年五穀豐登,鼠類隻在荒山野嶺覓食,不再侵擾百姓。最虔誠的李貴,還會在祠堂後種下"鼠尾草",葉子細長如鼠尾,卻是老鼠最討厭的氣味。
    六、靈鼠餘韻:千年風霜話平衡
    清乾隆年間,徽州商隊路過鼠捕峰,見石鼠像的玉盤裏竟真的長著永不枯竭的粟米。帶隊的商人起了貪心,想偷走玉盤,當晚便夢見巨鼠咬他的帳簾,醒來發現所有貨物都被老鼠啃出了"貪"字痕跡,連銀錢都被齧齒刻上了警示紋路。從此,商隊路過必拜石鼠,留下的銅錢在祠堂前堆成了"戒貪池",池水清澈,倒映著石鼠像的影子,仿佛在時刻提醒世人:"取之有度,用之有節。"
    近代的1942年,江西遭遇大旱,穀陽城的百姓在石鼠像前祈雨。第三天清晨,峰頂的風穴竟流出清澈的泉水,水中漂著幾縷雪色鼠毛,喝起來帶著淡淡的穀香。人們都說,這是倉靈君用最後的神力化水救民,石鼠像的眼睛在那幾日格外明亮,尾尖的金箔夜夜發光,照亮了整個山穀。
    如今的鼠捕峰,成了靈山的奇景之一。遊客們會在石鼠像前撫摸它的尾巴,傳說能帶來"不被偷搶"的好運。峰頂的風穴依然呼嘯,但風中不再有鼠類的尖嘯,反而夾雜著穀物成熟的香氣。山腳下的博物館裏,陳列著當年的止鼠璜殘片和《鼠捕峰記》拓本,每到陰雨天氣,殘片上的鼠形紋路就會隱隱發光。
    有位研究民俗的老教授曾在峰頂宿營,半夜聽見石鼠像傳來輕微的響動。借著月光,他看見石鼠的眼睛竟在發光,尾尖的金箔輕輕顫動,仿佛在向北方遙拜。當他翻開隨身攜帶的《搜神記》,發現"靈鼠篇"的殘頁上,竟新長出了幾行小字:"鼠有輪回,人有良知,天地之間,貴在平衡。"字跡細小如鼠爪,卻力透紙背。
    暮色中的鼠捕峰披著金紗,石鼠像的輪廓與雲海融為一體,仿佛隨時會化作青煙,去巡視天下的糧倉。山風掠過祠堂的風鈴,發出"叮叮"的聲響,像是無數小老鼠在齊聲念誦著千年前的誓言:"食不過量,行不越界,方得長久。"這個關於克製、寬恕與天地共生的古老寓言,如同峰頂的風穴,在靈山的峰穀間,代代流傳,提醒著世人:在自然麵前,人類永遠需要保持敬畏與節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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