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東台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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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穀雨織錦:素手織就相思意
    明萬曆二十年的穀雨,靈山北麓的織雲村浸在青灰色的雨霧裏。十八歲的靈兒坐在青石板上,梭子在指間翻飛如蝶,木架上的蜀錦已現出半隻振翅的鴻雁,雁喙微張,仿佛要啄破雨幕。她偶爾抬頭望向村口的老樟樹,樟葉在雨中泛著油光,卻遮不住樹下那簇晃動的青衫——阿青正和幾個漢子圍在保長身邊,手裏攥著張蓋著朱砂印的黃紙。
    “阿青哥,嚐嚐新采的雀舌!”靈兒的呼喚被雨聲打散,梭子在木架上劃出刺耳的響。她看見阿青轉身時,袖中露出的黃紙邊角寫著“募兵”二字,指尖突然收緊,梭子在掌心劃出細痕,血珠滲進雪青絲線,竟在錦麵上暈出朵小小的紅梅,恰好落在鴻雁心口。
    戌初刻,阿青的草鞋在泥地裏踩出深淺不一的腳印。他胸前的玉佩晃著微光,那是成親時用靈兒的嫁妝玉鐲改的,刻著“長相守”三個字。“鎮上的驛卒說,薊州總兵在招義勇軍。”他的聲音像被雨水泡過的棉絮,不敢直視靈兒的眼睛,“明日就要啟程。”
    靈兒沒說話,隻是把織了半幅的汗巾塞進他的包袱,鴻雁的翅膀上還沾著她的血漬。她又往裏麵壓了五雙千層底,針腳密得能困住月光,最底層是半塊並蒂蓮紋玉佩——那是她趁阿青熟睡時從妝匣裏取出的,與他胸前的那塊合起來,正是完整的蓮瓣。“此去經年,”她忽然抓住他的手,將青銅小刀塞進他掌心,“刀在人在。”
    夜雨漸急,靈兒在油燈下補阿青的舊衫,聽見他在灶前劈柴的聲音。火光映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她想起新婚那晚,他說:“等攢夠銀錢,帶你去薊州看長城的雪。”如今灶台上的陶罐還溫著他煮的薑湯,卻要變成離別前的最後一碗熱湯。
    二、芒種望霞:峰巔遙寄未歸人
    芒種那日,靈兒第一次登上東台峰。晨露沾濕了她的青布鞋,山徑上的杜鵑開得如火如荼,卻比不過她眼中的血色。峰頂的花崗岩平台向北方傾斜,像隻伸出的手掌,石麵上的苔痕竟天然形成了指向薊州的箭頭——這是阿青走前告訴她的,說“看見東台峰的霞,就像看見你織的錦”。
    她展開隨身帶著的蜀錦,鴻雁的翅膀在風中獵獵作響。雲隙間漏下的陽光忽然聚成光束,照在錦麵上,竟在雲霧中映出個青衫人影:那人腰間掛著她送的青銅小刀,正沿著官道疾走——待揉碎眼中的淚花,卻隻剩歸鴉馱著最後一縷霞光掠過。
    七月流火,靈兒在峰頂辟出塊小菜地。她把阿青的玉佩埋在石縫裏,每日用山泉水澆灌。村正李伯來勸她下山:“北邊傳來消息,韃子的騎兵已過了喜峰口。”她卻彎腰扶正被暴雨打歪的豆苗:“阿青最愛吃我炒的豆角,等他回來,正好能收。”豆苗的卷須纏著她的指尖,像阿青臨走時欲言又止的手。
    深秋的霧漫上峰巔時,靈兒學會了對著石像說話。那是塊形似女子的巨石,不知何時出現在平台邊緣,微微前傾的身姿,竟與她眺望北方的模樣分毫不差。“阿青,村口的老槐樹又空心了,”她摸著石麵上的雨痕,“你說過要給它敷藥的,可別讓它就這麽倒了。”
    三、霜降刻石:血痕深鐫望歸心
    霜降前夜,靈兒在油燈下補阿青的舊衫。針腳突然數次紮破指尖,血珠滴在月白色的衣襟上,像朵開敗的梅。窗外飄起今冬的初雪,她忽然想起新婚那年,阿青在灶前給她暖手,掌心的老繭蹭得她手背發癢。“薊州的雪,該比靈山的大吧?”她對著空蕩的竹椅喃喃,竹椅上還留著他去年補網時坐出的凹痕。
    黎明時分,她踩著沒膝的積雪登上東台峰。峰頂的巨石上,不知何時多了道淺痕——像是有人用匕首刻了個“歸”字,筆畫間還凝著未幹的冰晶。靈兒摸出阿青留下的青銅小刀,刀刃上的鏽跡被她日日擦拭,此刻在雪光中泛著冷冽的光。她跪在巨石前,刀尖刺入石麵,“靈兒”二字與“歸”字並列,血珠順著刀痕滲入岩縫,在雪地上開出兩朵紅梅。
    冬至那日,村民們發現靈兒的鬢角已染霜色。她依舊每日登山,懷裏多了個木雕的鴻雁,那是阿青用鎮上帶回的檀木雕的,翅膀還能微微開合。有人看見她對著石像說話,說村裏的新媳婦生了雙胞胎,說後山的野蜂蜜格外香甜,說土地廟的香火又旺了幾分——卻沒人聽見,她對著石縫裏的玉佩說:“阿青,我數過了,你走了一千零一夜了。”
    四、驚蟄聞雷:石影含悲動天地
    驚蟄後的第七日,天邊滾來異常的雷暴。靈兒抱著鴻雁木雕登上峰頂,烏雲在她頭頂翻湧,卻始終不落下一滴雨。她忽然聽見西北方的雲隙中傳來金戈之聲,仿佛千軍萬馬在雲端奔騰,其間夾雜著隱約的呼喚:“靈兒——”
    “阿青!”她下意識地向前邁出一步,手中的鴻雁木雕突然發出清越的鳴響。青銅小刀在腰間劇烈震顫,與峰頂的巨石產生共鳴,石麵上的“歸”字和“靈兒”二字竟發出金光,如同一雙雙望向遠方的眼睛。暴雨傾盆而下時,靈兒發現巨石的輪廓悄然變化:原本平整的岩麵竟漸漸浮現出女子的身形,衣袂間凝著的雨珠,恰似未幹的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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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鴻雁木雕的翅膀不知何時張開,穩穩地停在“她”的肩頭。靈兒忽然明白,這巨石早已刻下她千日的守望,每道雨痕都是她望穿秋水的目光,每道裂縫都是她深夜痛哭的痕跡。她抱住石像的基座,聽見地脈深處傳來細碎的回響,像是阿青的佩刀在雲端輕鳴。
    五、夏至化形:金光照徹未了緣
    夏至正午,織雲村的百姓忽然看見東台峰頂霞光萬丈。七十二道金光照在峰巔,將那塊形似女子的巨石映得透亮。老族長顫抖著指向峰頂:“那是......靈兒的身影!”
    靈兒此時正靠在巨石上,手中的半塊玉佩不知何時與阿青的玉佩合二為一,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她望著北方的雲靄,仿佛看見阿青的青衫在雲端閃現,腰間的青銅小刀泛著微光,刀柄上的蓮花紋與她掌心的玉佩嚴絲合縫。“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她的嘴角泛起微笑,話音未落,整個人竟如輕煙般融入巨石。
    金光散盡後,峰巔矗立著一尊石像:女子身著青衫,懷中抱著展翅的鴻雁,目光凝視著北方的雲際。她的衣褶間刻著細密的蜀錦紋路,每道褶皺都藏著未說完的思念;掌心還握著半塊泛著微光的玉佩,與胸前的另一半遙相呼應。山風掠過,石像袖中飄落片蜀錦殘片,上麵的鴻雁終於完整,正振翅欲飛。
    六、千年守望:雲碑載盡相思事
    崇禎年間,巡按禦史王大人登東台峰,見石像胸前的玉佩竟能隨雲勢變幻:天晴時泛著白玉光澤,陰雨時轉為青碧,恰似靈兒望穿秋水的眼眸。他在《廣信府誌》中記載:“東台峰神女像,實乃貞婦精魂所化,玉佩通靈,能映征人歸期。”字跡未幹,玉佩突然泛出血色,竟映出千裏外古北口的戰火。
    清代康熙年間,有位來自薊州的老軍爺,在石像前痛哭不止。他從布包裏取出半塊染血的玉佩,與石像掌心的那塊嚴絲合縫:“萬曆二十三年,阿青哥護著糧車退到古北口,韃子的馬刀砍斷了他的左臂,他卻還攥著這玉佩,說‘靈兒在東台峰等我’。”軍爺將阿青的佩刀埋在石像腳下,刀柄上的蓮花紋,竟與石像衣褶的蜀錦紋同出一轍。
    現代的東台峰,成了情侶們的“許願聖地”。每逢七夕,峰頂便會掛滿紅色的許願帶,風吹過時如萬蝶飛舞。有對年輕情侶曾在石像前看見奇異景象:夕陽西下時,石像眼中竟流出晶瑩的水珠,落在石台上聚成水窪,水窪裏倒映著一男一女在雲端漫步,男子的青衫上,繡著與石像衣褶相同的蜀錦紋路,女子手中的鴻雁木雕,正展翅飛向北方。
    七、雲影重歸:石鏡照見未了情
    地質學家在東台峰發現了驚人的巧合:石像的岩層中,竟嵌著兩枚完整的玉佩,合起來正是並蒂蓮紋,經鑒定已有四百年曆史。更神奇的是,玉佩上的“長相守”刻痕,與當地縣誌中記載的阿青字跡完全一致,仿佛時光在此處打了個結,將兩個靈魂永遠係在這方巨石上。
    那天傍晚,有位穿墨綠風衣的女子獨自登上峰頂。她摸著石像衣褶間的蜀錦紋路,忽然想起奶奶臨終前的話:“我們家的祖奶奶,就是守在東台峰的靈兒。”她從包裏取出半塊玉佩,剛放在石像掌心,遠處的雲海中竟浮現出一隊古代士兵的身影,為首的青衫男子,正對著石像露出微笑,腰間的青銅小刀,刀柄在夕陽下泛著溫潤的光。
    暮色降臨,東台峰在霞光中顯得格外溫柔。石像的輪廓漸漸模糊,卻有兩縷淡淡的光暈,在峰巔交織成永不褪色的剪影。山風掠過,帶來若有若無的蜀錦機杼聲,仿佛靈兒仍在織著那幅永遠也織不完的望歸圖。峰巔石碑上的題字在暮色中愈發清晰:“石可爛,心難腐;雲易散,情難消。”
    當最後一縷陽光掠過石像的眉梢,雲海深處傳來輕輕的歎息,那是跨越四百年的思念,終於在天地間找到了永恒的歸處。東台峰的霧靄,從此多了份溫柔的重量——那是凡人用一生守望凝成的石像,是仙人也無法剪斷的情絲,在每一個黎明與黃昏,向北方的雲際,送出永不褪色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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