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且讓他演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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鬆鶴樓的簷角掛著尺長冰棱,在燭火裏泛著冷冽的光,像極了出鞘的鋼刀。胡青青一腳踏進二樓雅間,便瞧見雕花紅木桌上擺著個粗陶匣子,匣蓋邊緣凝著細碎冰碴,透著股子極北之地的森冷,直往人骨頭縫裏鑽。蟒三太蛇信子 “嘶” 地彈出尺長,龐大的蛇軀猛地橫在她身前,鱗片相撞發出細碎脆響 —— 那是伊萬身上的冰霜魔力,即便隔了八丈遠,也叫關外仙家渾身發緊。
“胡娘娘可還記得寒冰的痛嗎?” 元湛斜靠在主位上,指間夾著半支旱煙,煙灰簌簌落在明黃緞麵的椅墊上。他屈指敲了敲陶匣,冰碴子 “嘩啦啦” 往下掉,伊萬的頭顱竟從匣中緩緩升起,冰晶凝結的眼瞳瞪得滾圓,眼白裏還爬著幾道暗紅血絲,“咱拿這老毛子的頭給您祭祭香火壇,權當貧道給你補上初次見麵的禮物。”
胡青青指尖猛地一顫,懷裏的香火壇燙得跟火炭似的。想起之前的慘痛遭遇,若不是蟒三太和一眾胡家子弟舍命,此刻躺在匣子裏的怕就是她的頭顱。她深吸口氣,壇口青煙 “呼” 地化作隻毛茸茸的狐爪,“啪” 地拍在伊萬眉心的冰霜符文上,符文應聲而碎,冰晶如碎玉般簌簌落地:“府君這禮,重了。” 聲音裏帶著股子咬牙切齒的狠勁。
蟒三太蛇尾 “砰” 地甩在木柱上,震得梁上積灰撲簌簌往下掉。他盯著伊萬的頭顱,蛇瞳裏泛著猩紅,嘶聲道:“這老毛子的冰核還在不?老子吞了它,冬眠時能多啃兩噸凍肉!”
元湛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那等破爛貨,蟒兄弟就不要惦記了。不過……” 他突然轉頭盯住張霖,眼裏精光一閃,“咱從他懷裏搜出張圖,望海樓地下庫的軍火布局畫得明明白白,連泉州府技師住哪間廂房都標著紅圈。”
張霖手中的筷子 “當啷” 砸在白瓷盤上,油漬濺在筆挺的軍裝上,他卻渾然不覺。望海樓地下庫藏著他三十車火槍,連軍中參謀長都摸不清門道,這老毛子怎會…… 他強扯出個笑臉,聲音卻發顫:“府君莫要玩笑,軍火庫乃重中之重,老毛子怎麽會?”
“周明禮,周掌櫃。” 元湛突然打斷他,指尖在桌麵 “啪啪” 敲了兩下,“狐皮大衣裹著個肥肚子,左手無名指戴三顆鴿子蛋大的鑽石戒指,上個月剛把難民的救命糧倒騰給馬賊,換了兩箱大煙膏。” 他盯著張霖,眼裏冷得跟冰窟似的,“這人,張督軍熟吧?”
雅間裏溫度驟降,胡青青瞧見張霖太陽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握筷子的指節白得跟死人骨頭似的。他身後的張相猛地抬頭,跟幾個心腹對視一眼,眼神裏全是慌亂。蟒三太蛇信子 “刷” 地甩向牆角,那兒縮著個端菜的小廝,衣襟上繡著周家商號的水紋標誌,正抖如篩糠。
“拖出去。” 張霖喉結劇烈滾動,鎏金雕花桌沿被他指節叩出悶響,聲音冷得能削碎冰層。兩名副官靴跟重重磕在青磚地麵,發出金石相擊的脆響,他們像拎小雞般拽起癱軟如泥的小廝,那人袖口滑落半張泛黃紙張,還有微小的炭筆在手指勾著,這小廝竟然在袖口盲寫著文字,“周家事敗” 四個油墨未幹的字在搖曳燭火下泛著詭異的暗紫色,宛如用血書寫就。
張霖轉回頭時,臉上堆起的笑意比哭還難看,冷汗順著鬢角蜿蜒而下,浸透了筆挺的軍裝衣領:“府君明鑒,周明禮那老匹夫暗地勾結洋商,張某正打算徹查此事 ——”
“徹查個屁!” 元湛猛然將掌心拍在檀木桌上,震得案頭銅燭台劇烈搖晃,燭淚飛濺。“昨夜貧道,親眼看見他在亂葬崗與俄國人交割圖紙,難道貧道還能用自己的槍和人來誣陷一個掌櫃不成?”
元湛指尖摩挲著袖中發燙的符紙,二樓門窗突然爬滿紅白色咒符,朱砂繪就的眼睛在陰影中忽明忽暗,恍若無數溺斃水鬼扒著窗欞窺視。符紙無風自動,發出細碎的沙沙聲,恰似骷髏磨牙,令人不寒而栗。張霖的喉結上下滑動,目光不自覺地飄向張相。
“報…… 報告!”
雕花木門被撞開一道縫隙,張團長頂著滿頭雪粒衝了進來,軍大衣下擺還在滴落冰水。他抬眼望見二樓廊柱上密密麻麻的符紙,紅白相間的眼睛齊刷刷轉向自己,瞬間感覺雙腿發軟,如同篩糠般顫抖。他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幾乎要刺破皮膚,身後副官悄悄用刀柄頂了頂他的腰眼,他這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督、督軍大人!”
“進來吧。” 元湛指尖輕彈,符紙如靈蛇般自動讓開通道,在木門推開的刹那,化作赤練般的光帶,順著袖口鑽入道袍。
“什麽事?” 張霖緊盯著元湛染著朱砂的指尖,聲音緊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
張團長從內袋掏出一本染血的賬本,封皮上 “軍需處” 三個字已被指甲摳得模糊不清:“今日清查倉庫,卑職發現周福海營長私扣三十箱步槍。卑職帶人搜查時,他竟用妖術操控屍傀襲擊卑職……” 他忽然瞥見元湛擱在桌上的手無意識地畫著劍指,桌角木紋間隱隱浮現出 “斬” 字金光,心中一驚,連忙提高聲調,“卑職不得已開槍自衛,這是現場繳獲的的軍需清單。”
“這個周營長的周,可是周明禮的周?” 元湛忽然用長指甲劃過白瓷碗沿,發出細碎的顫音,如同毒蛇吐信。他望著案頭砂鍋裏翻滾的肉粥,熱氣蒸騰中,袖中滑出一張黃紙,落地瞬間化作巴掌大的小人,小人麵露陰狠,順著衣角爬上張團長的肩頸,鋒利的小紙槍,好像下一刻就可以刺中對方的脖頸。
一直垂手站立在旁的張相突然驚醒,急忙捧起湯勺:“府君好眼力!這正是用牛妖肋條文火熬製的粥,您瞧這湯色 ——” 他舀起半勺濃粥,琥珀色的湯汁中漂浮著幾截白骨,骨節處更是發出淡淡的微光,“特意加了百年陳醋去腥,最是滋補身子。”
元湛望著遞到麵前的瓷碗,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輕笑,指尖輕輕在碗麵虛按。沸騰的粥湯瞬間凝結成冰,“張兄弟倒是費心。”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如炬,直視著坐在原地的張霖,
張霖 “蹭” 地站起來,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張某這就派兵查封周家商號,定要 ——”
“周掌櫃死了。” 元湛又敲了敲陶匣,伊萬的頭顱突然轉向張霖,冰晶眼瞳裏竟閃過一絲幽藍,“剛剛死在翠花樓,懷裏摟著個金發娘兒們,床頭擺著半片大煙膏。不信你去查……”
元湛殺的周明禮?
不,是他已經敲定了周明禮背後之人為周明禮製定的死法。
那個賣國的奸商不值得他親自出手,他就是想看看屋裏有沒有拿著他的飯碗卻想砸他窯的蠢貨。
雅間裏靜得能聽見雪花打在窗紙上的聲音。胡青青看見張霖後背繃得跟張弓似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火槍,槍柄上的‘張’字在燭火下泛著冷光。蟒三太蛇尾突然纏住桌腿,木柱 “咯吱” 作響,仿佛下一刻就要斷成兩截。
“可惜啊,” 元湛突然歎了口氣,指尖劃過圖紙邊緣的冰棱紋路,“就周明禮那肥腦袋,能畫出這麽清楚的軍火圖?怎會知道望海樓的下水道走向?除非……” 他抬起頭,嘴角扯出個冰冷的笑,“軍中高層有人把圖親手塞給了他。”
“一個營長屁大點的官,真是入不得眼!”
張霖的手掌重重砸在酸枝木桌,震得滿桌青瓷碗碟叮當作響。“張團長讓你的人,把周明禮的‘聚源商號’給我封死,還有鬆鶴樓一個人都不允許出去!” 他猛地轉頭,軍裝肩章上的金線隨著動作微微晃動,“賬房先生的嘴,給我看得死死的!府君放心,張某定要把這事查個水落石出。”
“是!”
張團長領著副官急匆匆的趕往聚源商號。
屋內的砂鍋被火焰重新溫上,咕嘟嘟……
元湛斜倚在雕花太師椅上,白沙脊骨雕成的煙袋鍋正滋滋冒著火星。吸了半鍋後,沉醉的目光才掃過張霖胸前的勳章,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查案嘛,急不得。不過張督軍可知,周明禮常去的翠花樓,背後老板可是羅斯人?”
話音未落,樓下突然傳來雜亂的腳步聲。一名弁兵滿頭大汗撞開房門,懷裏緊緊抱著個描金漆盒,喘息間帶起陣陣白霧:“督…… 督軍!聚源商號已查封,周明禮…… 死在翠花樓廂房。枕邊擺著大煙膏,聽洋馬子說,好像是馬上風,正……突然就抽了!”
“廢物!”
一語成讖真讓元湛說中了,張霖覺得自己的督軍椅子好像是爛木頭刻的,一著不慎就會被掀翻在地。
張霖看著士兵周手中的漆盒,一把奪了過來,“周明禮都死了還能有什麽要緊的東西?”
盒蓋掀開的瞬間,屋內眾人倒抽一口冷氣。整盒羅斯金幣在燭火下泛著冷冽的光,最底層壓著本羊皮封麵的手冊,燙金標題 “北歐高塔秘儀入門” 旁,風雪中的高塔徽記暗紅如血。
元湛的旱煙 “啪嗒” 掉在桌沿,他探身撚起手冊,泛黃的紙頁間滲出淡淡冰霜味。“有意思,倒騰軍火還不夠,竟想學洋鬼子的邪術?” 他轉頭看向張霖,眼中寒芒一閃,“周明禮這一死,線索可就斷了。”
張霖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卻強撐著咳了兩聲:“府君明鑒,張某這就提審翠花樓的老鴇,定能……”
“罷了。” 元湛抬手打斷,示意胡青青收起香火壇,“張督軍既想自查自糾,貧道便不插手了。” 他緩緩起身,八抬紙人立刻抬著軟轎步入屋內,轎簾上的符紙無風自動。“隻是這滿桌酒菜浪費了可惜,胡姑娘,勞煩打包些醬牛肉,給蟒三爺路上解饞。”
胡青青忍俊不禁,紅蓮鎖鏈如靈蛇般卷起半隻烤羊:“府君倒是會持家,這鬆鶴樓的廚子,可是宮裏出來的禦廚呢。” 她轉頭看向麵色陰沉的張霖,輕聲道:“張督軍若有難處,胡家香堂的大門隨時敞開。”
蟒三太化作人形,蛇尾一卷帶走兩壇燒刀子,嘴裏還不忘調侃:“老張,查案歸查案,可別學那老小子抽大煙。老毛子的煙膏裏,指不定摻了多少護胸毛!” 他衝張霖擠擠眼,蛇信子 “嘶” 地吐出。
張霖正欲開口,突然想起什麽,從漆匣裏掏出張泛黃的地契:“府君,這是周明禮城外的莊子。地窖裏……”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地契上 “聖彼得堡商會” 的火漆印在燭火下猩紅如血。
元湛接過地契,指尖輕點,紙人瞬間從轎簾竄出,紙刀 “唰” 地斬向地契邊緣,幾滴黑血濺落在青磚上。“張督軍自己處理吧。” 他坐進軟轎,轎簾落下前輕笑一聲,“對了,周明禮枕邊的大煙膏,最好查查成分 —— 說不定摻了老毛子的血脈冰晶,那玩意兒聽說——傷腎”
鬆鶴樓外,寒風呼嘯。胡青青抱著食盒,望著張霖在廊下逐漸縮小的身影:“府君真信他?周明禮死得太蹊蹺,分明是殺人滅口。”
轎內傳來啃食醬牛肉的聲響,元湛的聲音混著咀嚼聲傳出:“信?張霖的算盤打得比誰都精。你看他……不說了,說出來就沒意思了。” 轎簾突然掀開,紙人托著半塊烤羊骨掠過送到火熊的嘴裏,“且讓他自導自演,咱們隻管看好戲。”
“周家的宅院位置不錯,比城外的莊子強多了,你去要來,建你的家廟吧!”
“知道了,府君!”
元湛不是神人,整個奉天的犄角旮旯事都知道,但他可以放紙人,貼合皮膚的紙人就算是搓澡都發現不了,他選的還是那些副官,下人,管家,如此林林總總的消息就會匯聚到他這,就算被人發現,燒掉的符紙還能指認他不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