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關東山·雙途

字數:6137   加入書籤

A+A-


    230
    黑狼寨的衝天烈焰燒透了關東山的寒夜,焦糊味裹著血腥氣順著山梁子瘋竄。了望塔上的土匪攥著煙袋鍋子的手簌簌發抖,望著北方天際凝結的暗紅色雲團,喉結上下滾動 —— 誰能想到,連官軍都啃不動的硬骨頭,竟在一夜間被連根拔起?更要命的是,平日裏井水不犯河水的老仙兒們,這次動了真格!
    正月的山道凍得能崩掉虎牙,二十七撥探馬踩著三尺厚的積雪跌跌撞撞歸來。他們吐出的每個字都帶著冰碴子:“元湛的紙人鋪天蓋地,金錯的庚金刃削鐵如泥,參商骨的鬼柳活吞活人!胡仙姑的紅蓮業火一起,李猛的狼妖連灰都沒剩下!” 這些在刀尖上舔血的漢子,此刻說起話來牙齒打顫,仿佛那業火還在眼皮子底下燒。
    再狠的土匪也是爹媽生的肉身子。寅時梆子剛響,二十七座山寨的大寨主便心照不宣地備好降書。秋風口的朱三炮拍著圓滾滾的肚皮,盯著騾背上小山似的山參鹿茸,牙縫裏擠出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可攥著鑲寶石火鐮的手,卻把鹿皮腰帶勒得咯咯作響。
    山道上揚起遮天蔽日的煙塵,二十七匹高頭大馬踏碎冰棱,朝著奉天城狂奔。這些往日殺人不眨眼的主兒,此刻腰間短槍卸了子彈,騾背上的降書裹了三層鹿皮,生怕沾到半點雪水。朱三炮望著城門樓子三丈高的城牆,喉結上下滾動,咽了咽唾沫。城頭兵丁叉腰怒吼:“火器一律留下!” 他慌忙扯下火藥袋,肥碩的身子幾乎彎成了蝦米:“軍爺明鑒!咱是揣著心肝來投誠的!”
    厚重的城門 “吱呀” 撕開道縫,八抬綠呢大轎緩緩轉出。轎簾掀開的瞬間,銀線繡的蓮紋泛著冷光,朱三炮後頸一涼,抬眼正對上轎中似笑非笑的目光。他渾身肥肉猛地一顫,差點從馬背上栽下來。轎中飄出輕飄飄的話音:“朱大當家放寬心,督軍說了,誠心歸順,既往不咎。” 這話卻像把淬毒的刀,生生在眾人心裏剜開道口子。
    進了城,青石板路上車水馬龍,街角洋樓的玻璃晃得人睜不開眼。朱三炮望著玻璃裏自己滿臉泥灰、褶子縱橫的模樣,活像被剝光了扔在大太陽底下。二當家小聲嘀咕:“三爺,這樓比咱了望塔還高!” 他瞪了一眼,卻又忍不住偷瞄幾眼。
    奉天督軍府前,青銅鼎爐飄出的鬆脂冷香混著銀鈴響,直往人骨頭縫裏鑽。鐵刀會老大剛要作揖,鼎身上 “生民供香,仙不食血” 八個大字,如同一記重錘砸在心口,砸得他膝蓋發軟。
    張霖身著藏青馬褂,指尖摩挲著羊脂玉佩,目光如鷹隼般掃過堂前縮著脖子的二十七人:“瞧瞧這鼎,七十二道鎮魂咒都是胡仙姑親手刻的!老毛子和小鬼子在咱關東撒野,我老張雖說家底薄,可也不能眼睜睜看著鄉親們遭罪……不是!”
    “泉州府的元府君知道老毛子在這裏殺人放火,特意派人送來火器,糧草,世人都叫我張小個子,我的胃口不大,所以才把各位當家的邀請下山,咱們一起吃肉,一起發財嘛……”
    和諸多當家的拉家常的張霖,突然話鋒一轉,盯著朱三炮的肥肚子:“聽說秋風口離城八十裏,山路不好走?”
    “難走……” 朱三炮話音未落,胡青青從廊下轉出,銀鈴炸響如春雷:“黑狼寨離這兒三百裏,李猛不也來了?不過是被業火‘送’來的!” 她指尖輕揮,廊柱上赤紅火咒竄起,眾人齊刷刷後退半步,冷汗浸透了後背。
    老爺嶺的穿山豹 “唰” 地抽出短槍,槍口直指張霖:“姓張的!老子三百弟兄不能沒了山頭!” 胡青青冷笑,銀柳葉鏢 “嗖” 地釘在他靴邊,青磚迸裂三寸:“山頭?關東山的山頭早該平了!留山不留頭,這是新規矩!”
    鐵刀會老大抱拳上前,袖口三道刀疤猙獰:“我等願降,隻求留些兵器防身……”“李猛的鬼頭刀不夠鋒利?” 胡青青逼近一步,銀鈴震得人耳膜生疼,“業火一起,他照樣跟喪家犬似的嚎!人馬歸官府,香火歸仙兒,不服?”
    “仙姑且慢!” 朱三炮 “撲通” 跪地,肥臉貼在青石板上:“穿山豹勾結威虎山、大金山,還從洋人那兒弄來大炮,血洗了好幾個村子!” 他抬頭時,額頭上血印斑斑,“秋風口願當先鋒,端了老爺嶺!隻求張大人給弟兄們留間落腳的地兒……”
    張霖把玩著玉佩,突然放聲大笑:“秋風口設巡防營,朱大當家任營長!泉州府剛到的快槍火炮,隨便挑!” 轉頭盯著穿山豹,目光冷得能結冰:“至於你,勾結洋人,死有餘辜!”
    話音未落,青銅鼎中竄出兩條火鏈,瞬間纏住穿山豹。胸前的豹子頭刺青剛泛起微光,便被紅蓮業火燒成黑灰,焦臭味彌漫堂前。穿山豹破口大罵:“張小個子!老子做鬼也不放過你!” 罵聲卻越來越弱,最終隻剩一堆冒著青煙的飛灰。
    胡青青抬手一揮,府衙四周槐樹 “沙沙” 作響,符紙上眾人的容貌清晰可見。張霖起身時,藏青馬褂掃過朱三炮的臉:“三日後,諸位的人馬必須到城外的大營報到,敢遲到半柱香……“不敢!” 朱三炮叩頭如搗蒜,額頭青腫,“這就回去拆了山寨寨門,給大人送來!”
    鐵刀會老大望著朱三炮的慫樣,想起昨夜羅斯人鮑裏斯遞來的伏特加。瓶身上的冰熊紋路,竟與符紙上的慘白詭異地重合。廊下風鈴搖晃,他仿佛聽見了軍火箱上鎖的 “哢嗒” 聲,也聽見了關東山舊秩序轟然崩塌的轟鳴。
    胡青青站在青銅鼎旁,看著翻湧的香火願力讓紅蓮愈發熾烈。她想起奶奶臨終遺言:“香火神道,根在人心。” 三百年胡家香火,換來了關東山仙兒們的新生,也為自己鑄就了金身。望著堂前俯首帖耳的眾山匪,她終於明白 —— 這關東山的新規矩,從來不是靠槍炮,而是靠這一縷縷香火,靠萬千人心的向背。那些妄圖螳臂當車的人,終究會像穿山豹一樣,化作飛灰,消散在關東山的風雪裏。
    “奶奶,您在哪個世界還好嗎?聽府君說香火神道修煉到一定程度,可以超脫枉生,奶奶……”
    “奶奶的,這幫家夥就知道喝酒吃肉玩女人,獨留咱哥倆在這站崗。”
    披著破棉襖的土匪罵罵咧咧的對著黑漆漆的穀地咒罵著,然後又被山風嗆得直咳嗽,冷極了灌幾口劣酒繼續罵,殊不知在他罵的時候,穀底的山風正在把一張張薄薄的紙片送上山頭。
    在他的腳下,一個紙人正直勾勾的盯著他的腳麵,在紙人周圍還有很多,都是巴掌大小,紙人靜悄悄的等待著法旨號令。
    一聲夜梟淒厲的嘶鳴撕裂大金山濃稠如墨的霧瘴,元湛袖口纏繞的青銅黃泉符,正散發著幽深的氣息。
    雲頭之上的他俯瞰著漫山遍野匍匐的紙人軍團,指尖輕點眉心,那些以秘法折就的兵卒紛紛開始變化身形,個個長成成人登高,陡峭的山崖在他們的腳下如履平地,紅色白色相間的紙人,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靜靜的吞噬所見到的一切生靈。
    蒼白符紙麵孔上的 “府君” 二字在冷月下泛著詭異幽光,宛如從幽冥爬出的死士,這是那個剛才咒罵當家的土匪最後一絲念想,紙兵過後是一群小紙人,笑嘻嘻的貼合在土匪還溫熱的身軀內,浮光閃動,一個新的紙人誕生了!
    “金錯,左路。參商骨,右路。” 元湛低沉的命令混著鬆濤滾過山崖,話音未落,兩道黑影已如離弦之箭竄上山脊。金錯青銅甲胄與山石劇烈摩擦,迸濺出串串火星,十指彈出的庚金利刃鋒芒畢露,足有三尺之長,削鐵如泥的寒芒映得周遭草木皆顫。
    元湛的聲音是進攻的信號也是預警的鑼鼓,熱鬧非凡的山寨也響起壯膽的豪言,那些當家的,老仙兒更呼朋喚友,齊齊撲向元湛的紙人大軍。
    金錯足尖輕點,如鬼魅般掠過丈高雪堆,青銅甲胄在月光下泛著幽藍冷芒,恍若淬了千年寒冰。大金山主寨的石門轟然炸裂,一頭渾身纏繞著山民骸骨的熊妖咆哮著撲來,胸前由肋骨串成的瓔珞嘩啦作響,每根指骨都掛著半片風幹的人皮,在夜風中發出沙沙怪響。那畜生血盆大口噴出的腐臭氣息凝成實質,混著冰碴子砸在甲胄上,瞬間蝕出縷縷白煙,刺鼻的焦糊味直衝鼻腔。
    金錯暴喝如雷,十指猛地張開,甲胄表麵數百枚兵器碎片轟然脫落。這些從百戰之兵殘骸上剝離的碎片,在空中急速旋轉,刹那間化作遮天蔽日的利刃風暴。每片碎刃都刻著黃泉咒文,在月光下爆發出刺目金光,仿佛無數把小太陽懸於天際。
    熊妖慌忙將骸骨盾牌護在胸前,隻聽 “噗嗤噗嗤” 聲響成一片,庚金利刃如同熱刀劃開牛油般,輕易穿透腐朽的骨盾。在它厚實的胸膛上犁出數十道深可見骨的血槽,紫黑色的屍毒順著傷口瘋狂蔓延,所過之處皮肉潰爛冒煙。熊妖發出震耳欲聾的哀嚎,前爪瘋狂抓撓胸口,卻連帶著扯下大塊腐肉,露出森森白骨。金錯趁機欺身上前,靴底碾碎滿地碎骨,膝蓋重重頂在熊妖小腹,單手持刃抵住其咽喉,電音嗡嗡,“你們這群吸人血的畜生,也配稱仙?”
    與此同時,山寨的後方傳來刺耳尖嘯。參商骨周身的鬼柳如活物般瘋狂生長,根係如蛛網般覆蓋整座山頭,每根枝條都纏著枯黃紙錢,在風中獵獵作響。渾身燃燒著幽藍鬼火的犬妖被困在中央,鬼柳的觸須穿透它的肩胛骨,將濃稠如墨的黑血源源不斷地抽入地下。那妖怪的眼珠早已被鬼柳啃食殆盡,空眼眶裏湧出的不是血,而是密密麻麻、蛆蟲般的黑色蟲豸。
    “給我嚐嚐陰司攝魂音的滋味!” 參商骨胸前的小兒頭顱突然裂開,七竅同時噴出黑霧,尖銳的鬼音如同萬千指甲刮擦銅鏡,直鑽眾人耳膜。犬妖身上的鬼火瞬間黯淡三分,魂體從眉心處開始崩解,化作無數藍色光點四散飛濺。鬼柳趁機發力,根須如鋼索般勒進它的脊椎,在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聲中,將其擰成一團血肉模糊的麻花。
    來自威虎山的虎仙兒踏著房頂瓦片飛速逃竄,尾巴掃落的積雪在空中劃出慘白弧線。它忽然察覺頭頂陰影籠罩,抬頭隻見漫天符紙化作鎖鏈從天而降,每張符紙上 “府君” 二字金光閃耀。虎妖淩空轉身,利爪揮出五道青色妖風,卻見符紙鎖鏈遇風不散,反而越纏越緊,將它捆成個粽子般的巨球。
    “找死!” 虎妖張口噴出丈高火焰,卻見符紙在火中愈發鮮亮,竟化作滾燙的鐵索,灼燒著它的皮毛。金錯的庚金利刃破空而至,刃身裹挾著開山裂石的氣勢,“噗” 地一聲直接貫穿虎妖後頸。那畜生的妖丹尚未祭出,便被利刃絞成齏粉,溫熱的血雨如瀑布般灑落,澆滅了它眼中最後的凶光。
    山巔傳來陰森冷笑,打破了戰場的短暫寧靜。東桑武士足踏骷髏頭組成的法陣緩緩降下,手中妖刀每揮動一次,便有數十顆頭顱從刀身鑽出。每個頭顱都張著嘴發出不同的慘叫,聲音交織成令人發瘋的噪音,震得眾人耳膜生疼。元湛袖中的黃泉幡突然暴漲三倍,幡麵上用東桑武士血肉煉製的符紋猙獰蠕動,幡杆頂端挑著的骷髏頭張開嘴,噴出滾滾黑霧,瞬間將四周染成一片漆黑。
    “此乃我東桑天照大神座下惡靈!你們的陰司小鬼,也敢與神佛抗衡?” 武士妖刀斬出黑色閃電,瞬間劈碎三排陰兵,陰兵的魂魄在空中發出淒厲的慘叫。話音未落,卻見元湛指尖掐訣,黑霧中驟然升起一座陰司城門,門樓上 “黃泉” 二字泛著冷光,無數鎖鏈從門內飛出,將散落的陰兵殘魂重新凝聚。
    “神佛?不過是偷食生魂的餓鬼罷了!” 元湛抬手擲出庚金原石,劍條形奇石在空中劃出一道璀璨的庚金之氣軌跡。武士揮刀格擋,卻見妖刀如玻璃般寸寸碎裂,鋒利的石刃直接貫穿他的右肩。黃泉鎖鏈趁機纏住其四肢,將他按在元湛的腳下。
    “看看你煉的石頭心髒,比孩童玩物還脆弱。” 元湛指尖拂過武士胸口,露出藏在肋骨間的灰黑色心髒,上麵爬滿西方亡語咒文。庚金原石輕輕一顫,化作萬千細針鑽入心髒,瞬間將其震成齏粉。武士發出非人的尖嘯,體內湧出的黑霧中浮現出數百張痛苦扭曲的麵孔 —— 全是被他用來煉心的無辜山民。
    當最後一縷黑霧消散時,天際已泛起魚肚白。金錯一腳踢開大金山大當家的頭顱,那頭顱在地上骨碌碌滾出老遠。參商骨的鬼柳正貪婪地吮吸著犬妖的腦漿,發出 “滋滋” 的聲響。元湛輕撫黃泉幡,幡麵上的血跡漸漸凝成一朵朵黑蓮,在晨光中綻放。在用土匪血肉壘砌的高塔中傳來晨鍾般的悶響,又好像是一個饕餮巨獸在咀嚼血肉的聲音。
    六道有序,地府有規,敕!
    血肉消融,白骨融梁,人皮寫畫……一個縮小無數倍的鬼門關在高塔中緩緩凝聚,又在一陣陣鬼音中融入地脈——這是把關東山納入地府規矩中的其中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