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空空如也的侍郎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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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人立國五十餘載,金戈鐵馬踏碎無數山河,神州大地之上,刀鋒所過之處盡是血色。京城的旗人大爺們個個身著華服,腰間玉佩叮當,可哪一家的祖上不是雙手沾滿鮮血?哪一位旗人官員的宅邸深處,不藏著見不得光的齷齪勾當?
    世人皆道朝堂之上清流湧動,可在這乾人治下的世道,所謂 “旗人清流” 不過是個笑話。短短五十年,曾經馬背上的遊牧民族,早已將文人最腐朽的毛病學了個遍。他們在朝堂上結黨營私,在市井中巧取豪奪,把 “仁義禮智信” 拋諸腦後,隻剩下對權力和財富的無盡貪欲。
    而那夜襲擊戶部侍郎宅邸的怨鬼,正是這黑暗壓迫下結出的惡果。太後壽辰將至,整個京城陷入癲狂。各級衙門官員絞盡腦汁搜刮民脂民膏,美其名曰 “籌備壽禮”,實則各懷鬼胎。他們打著孝敬太後的旗號,行中飽私囊之實。收稅時,明明從百姓手中榨取了一百兩白銀,卻隻上交一兩作為 “壽禮”,其餘九十九兩盡數揣入自己懷中。他們還美其名曰:“一兩才顯孝心,給多了反倒壞了規矩,砸了同僚的飯碗。”
    回望往昔,京城街頭乾人與夏人的比例本是三比七,可如今竟變成了五比五。這並非乾人數量大幅增長,而是夏人在苛政之下,或被繁重的賦稅逼得家破人亡,或因莫須有的罪名慘死獄中,數量銳減。走在京城街巷,隨處可見破敗的院落,曾經熱鬧的街坊如今冷冷清清,不少院子早已沒了夏人的蹤影。而那些乾人權貴,手中攥著大量房契,卻因百姓窮困潦倒,無人能買得起房,這些房契如同廢紙,換不來半兩銀子。他們急得抓耳撓腮,平日裏愛不釋手的大煙,此刻抽起來也味同嚼蠟,再也提不起興致 。
    突破紫府境界的那一夜,元湛立於興安嶺巔,俯瞰著腳下翻湧如墨的雲海。星辰仿佛觸手可及,山川在神識中縮成微渺的沙盤,他第一次清晰地感知到 —— 所謂天地,不過是強者手中可塑的棋局。這份掌控感如烈酒入喉,催生出更為大膽的謀略。
    寒風卷起他玄色衣袍,元湛指尖輕撚法訣,眼底泛起幽藍的冥火。京城那幾個臭名昭著的官紳麵孔在腦海中一一閃過:戶部侍郎巧立名目搜刮民脂,九門提督縱容旗人欺壓百姓,還有那鹽運使勾結洋商中飽私囊…… 這些人宅邸深處藏著金山銀海,豢養的僧道供奉看似棘手,卻正是檢驗黃泉秘法的絕佳試金石。
    “以怨止怨,以毒攻毒。” 元湛嘴角勾起冷笑,掌心騰起一團黑霧。黃泉秘法運轉間,地府幽冥之氣匯聚,將那些被官紳迫害致死的冤魂殘魄凝練成厲鬼再結合妖魔的屍體,煉成這陰邪至極的怨鬼。這些怨氣所化的怪物,既承載著百姓的血淚,也將成為他手中最鋒利的暗刃。
    選擇侍郎府作為首戰,是趕赴京城坐鎮的鬼股一手製定。這座三進三出的深宅大院裏,不僅藏著堆積如山的不義之財,更有幾位佛道高手坐鎮。若能借此役檢驗怨鬼戰力,同時摸清這些江湖術士的底細,日後統一關東便少了許多阻礙。
    “練兵、籌錢、立威……” 鬼股屈指輕敲桌麵,鎏金輿圖上的關東三省輪廓在燭光下泛著血光,“一舉三得,何樂不為?”
    鬼股踱步至窗前,望著關外漫天飛雪。關東的百姓還在啃著摻沙的高粱餅,新軍的槍炮大多還是留下的老古董。“大米白麵、堅船利炮……” 他握緊拳頭,骨節發出輕響,“這些都得有!”
    一個大膽的構想在他心中成型:讓關東半獨立於朝廷之外。待時機成熟,關閉山海關天險,築起銅牆鐵壁。往後與朝廷、洋人通商往來,都得以關東百姓的利益為先;不合時宜的政令,一概拒之門外。“關東三省,本該是血脈相連的一家人。” 鬼股凝視著輿圖上蜿蜒的鬆花江,眼神中閃爍著誌在必得的光芒,“這片土地,終將由自己人說了算。”
    作為元湛最心腹的下屬,鬼股總能在無聲處洞察主君的心思。此刻他立於荒廢的宅院廊下,指尖輕輕摩挲著腰間的白骨令牌,目光掃過庭院中十多頭被鐵鏈束縛的怨鬼。這些由黃泉秘法凝聚的怪物四肢扭曲,腦門上的黃符雖暫時壓製著凶性,卻止不住它們喉間發出的 “咯咯” 怪響,仿佛隨時會掙斷鎖鏈,將眼前的一切撕成碎片。
    “都把刀刃擦亮點。” 鬼股瞥了眼正在擦拭兵器的黑衫衛,這些殺手個個眼神陰鷙,渾身散發著令人窒息的煞氣。他特意從關東帶來了最精銳的人手,甚至包括那些在戰場上殺瘋了的罪軍 —— 此趟京城之行,可不是什麽觀光遊覽,而是要攪他個天翻地覆。
    “府君要的是動靜,越大越好。” 鬼股望向遠處侍郎府的飛簷,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鬧吧,鬧吧…… 我倒要看看,那位深居後宮的老佛爺和汝陽王,能對著這亂象冷眼旁觀到幾時!” 他抬手看了看天色,估摸著怨鬼襲擊的時間已過,轉頭對身後的黑衫衛下令:“去探探虛實。若怨鬼失利,便清理現場;若大功告成,即刻傳信!”
    “是!”
    幾道黑影如夜梟般躍出院牆,悄然潛入侍郎府。前院的景象已令人觸目驚心:滿地都是血肉模糊的屍體,被開膛破肚的老道雙目圓睜,手中的開光法劍斷成兩截;脖頸被咬斷的和尚癱在石階上,鍍金錫杖滾落在血泊中,再也沒了往日的威嚴。黑衫衛們踩著碎骨和內髒前行,靴底與地麵摩擦發出 “滋滋” 的聲響,混著空氣中濃烈的血腥味,令人作嘔。
    後宅的景象更是慘絕人寰。一棵老槐樹上,幾歲的娃娃被倒掛著,小小的身軀被剖開,內髒垂落在地;樹下,一位妙齡女子被怨鬼用腸子吊在枝頭,她尚未完全閉合的雙眼充滿驚恐與絕望,顯然在臨死前遭受了非人的折磨。黑衫衛們見慣了生死,此刻也不禁皺起眉頭 —— 怨鬼果然不愧是由怨氣凝聚而成,手段之毒辣,遠超凡人想象。
    死寂的後宅裏,突然響起細碎的啃噬聲,如同春蠶嚼葉般令人毛骨悚然。牆角陰影處,一頭身形巨大的怨鬼正俯身啃食屍體,它的尖喙精準地挑著肋骨間的肉絲,發出 “咯咯” 的咀嚼聲。月光透過殘破的窗欞灑落,照亮那具死者的麵容 —— 錦袍上金線繡著仙鶴補子,赫然是戶部侍郎本人。此刻他的五官扭曲,雙目圓睜,脖頸處深可見骨的咬痕還在汩汩滲血。
    “傳信吧!” 為首的黑衫衛聲音冷硬如鐵。他身後的殺手們無聲地握緊刀柄,目光掃過滿地殘肢,在血腥氣中嗅到了即將到手的財帛氣息。
    百米外的荒宅內,銅鈴聲驟然響起。正在閉目養神的鬼股猛地睜開雙眼,猩紅的瞳孔在黑暗中泛起幽光,如同蟄伏的凶獸被喚醒。“出發!” 他袖中白骨令牌劃出冷芒,院中頓時響起衣袂破空聲。數十道黑影如鬼魅般掠出,向著侍郎府疾馳而去。
    鬼股踱步至掛著娃娃屍體的槐樹下,枯瘦的手掌撫過粗糙的樹皮。他的指尖泛起奇異的青芒,樹幹內的汁液流動聲、根係延伸的震顫,都如同清晰的密語傳入耳中。“東南三丈,假山下!” 他突然開口,聲音在寂靜的庭院中回蕩,“西北那口大缸,撬開缸底!”
    隨著指令落下,黑衫衛們立即展開行動。有人揮刀劈開地磚,有人用繩索吊起石磨,鐵鍬鏟土聲與瓷器碎裂聲此起彼伏。鬼股站在庭院中央,微閉雙眼感知著地下的動靜。他雖不像參商骨能遁地而行,卻能借植物根係感知方圓十丈內的異動 —— 過冬蟲子鑽土的沙沙聲,磚石堆疊的悶響,都逃不過他的 “耳目”。
    當最後一箱銀錠被拖出地窖時,鬼股蹲下身仔細查看。箱中銀元寶表麵布滿綠鏽,縫隙間還嵌著泥土,顯然是埋藏多年之物。他抓起一錠掂量,眉頭漸漸皺起:“浮財不過三十萬兩?堂堂戶部侍郎,怎會隻有這點家底?” 他的目光掃過狼藉的院落,血目突然盯住遠處坍塌的影壁 —— 那裏的泥土新翻,與周圍的積雪形成詭異的色差。
    “等等。” 鬼股抬手示意,指尖的青光愈發濃鬱,纏繞上影壁旁的枯藤。隨著藤蔓瘋狂生長,扒開表層凍土,一塊刻著暗紋的青石板緩緩顯露出來。
    “打開!”
    兩名黑衫衛立刻會意,將兵刃插入石板縫隙,雙臂青筋暴起,猛地一撬。“轟隆” 一聲,石板應聲而開,露出下方一個規整的凹槽。凹槽內,一個被牛皮紙緊緊包裹的木匣靜靜躺著,表麵塗滿厚厚的桐油,混合著龍腦、沉香等香料,刺鼻的氣息中透著一股刻意為之的謹慎 —— 顯然是為了隔絕潮氣、防止蟲蛀,確保匣中物件萬無一失。
    “大人,這是我們找到的!” 黑衫衛們小心翼翼地將木匣捧到鬼股麵前。鬼股用戴著鐵鱗甲套的手指輕輕拂去木匣表麵的塵土,牛皮紙摩擦發出沙沙聲響。他解開捆紮的麻繩,掀開匣蓋,一抹冷光頓時映入眼簾 —— 裏麵整齊擺放著一把精鋼鑰匙,還有一張印製精美的銀行本票,水印上的洋文與徽記彰顯著它來自海外金融機構。
    “洋人的銀行?” 鬼股微微挑眉,猩紅的瞳孔中閃過一絲玩味。他忽然想起元湛曾在閑談時提到,如今達官顯貴都熱衷於將財產存入洋行,“洋人的銀行誰敢查啊,大不了去洋人的地界生活,反正有錢就是大爺,說不定過的更好!” 他喃喃自語,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冷笑,“這就是府君說的資產轉移吧。好個老狐狸,把大半家財都藏進了洋人的保險箱。”
    “統統帶走!”
    隨著一聲令下,黑衫衛們立刻行動起來,將府中搜刮到的金銀浮財、名人字畫、珍貴瓷器等通通打包。一箱箱財物被抬出宅邸,在月光下泛著誘人的光澤。看著堆積如山的戰利品,鬼股卻突然皺起了眉頭,眼中閃過一絲懊惱:“怎麽把五鬼運財之法忘了!”
    話音未落,他的雙手已開始詭異地變化。戴著甲套的手掌上,皮膚下突然鼓起青筋般的凸起,緊接著,細密的根須破土而出,如同活物般扭動糾纏。眨眼間,這些根須交織成一個巴掌大小的令牌,表麵紋路古樸,隱隱散發著陰森的氣息。
    “敕!” 鬼股口中念動晦澀的咒語,雙手結出奇異的法印。刹那間,整個宅邸的溫度驟降,那些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亡魂虛影開始顫抖,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緩緩飄向那枚令牌。鬼股眼神冰冷,在眾多亡魂中精準挑選出幾個娃娃的靈魂,將它們納入令牌核心;其餘的亡魂則被他如揉麵團般碾碎,化作縷縷黑霧,融入令牌之中,當作滋養的養料。
    “五鬼運財,選小鬼最佳。” 鬼股低聲呢喃,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此刻的令牌已變得漆黑如墨,隱隱有五團幽藍的鬼火在其中閃爍,仿佛隨時會掙脫束縛,按照主人的指令,去完成那見不得光的任務 。
    小鬼運財
    “運!” 鬼股暴喝一聲,漆黑如墨的令牌在掌心劇烈震顫。五團幽藍鬼火從牌麵竄出,在空中扭曲聚合,化作五個身形佝僂的小鬼。它們渾身纏繞著黑霧,指甲長如彎鉤,空洞的眼窩裏跳動著貪婪的幽光,卻因剛成型而身形瘦小,四肢虛浮如煙霧凝聚。
    為首的小鬼撲向最近的銀箱,枯槁的手臂死死扣住箱沿,口中發出尖銳的嘶吼。可沉重的箱子隻是微微晃動,帶起幾片雪花簌簌落下。其餘小鬼見狀,也紛紛上前幫忙,四爪並用卻仍無法撼動分毫,急得它們在原地發出 “嘰嘰” 的怪叫。
    “廢物!” 鬼股啐了一口,猩紅瞳孔泛起怒意。他屈指抵住令牌,喉頭發出低沉的吟誦,一縷縷至純的陰氣從指尖滲出,如絲線般纏繞在小鬼身上。黑霧驟然翻湧,小鬼們的身形肉眼可見地凝實起來,原本半透明的軀體變得如實體般黝黑,指甲也變得更加鋒利。
    “再吞了這個!” 鬼股隨手拋出幾枚金錠。小鬼們頓時眼冒精光,蜂擁而上爭搶。金錠一入口中,便化作金色流光被吞噬殆盡,它們的肚皮高高鼓起,發出滿足的打嗝聲。力量充盈的小鬼們仰天長嘯,周身黑風大作,枯葉與雪粒在風中瘋狂旋轉。
    “呼 ——” 一陣裹挾著腐臭氣息的黑風平地而起,瞬間將滿地財貨卷入空中。沉甸甸的銀箱、裝裱精美的字畫、琳琅滿目的瓷器,在黑風中如同紙片般輕盈。更詭異的是,小鬼們掠過屍體時,死者腰間的玉佩、口中的金牙,甚至衣物上的銅紐扣都被無形力量剝離,一並卷入風眼之中。
    “貪財的小鬼!” 鬼股望著黑風遠去的方向,臉上露出扭曲的笑意。他的鐵鱗甲套在月光下泛著冷光,黑袍被陰風吹得獵獵作響,宛如來自地獄的使者。隨著黑風消失在夜色深處,侍郎府的廢墟中隻留下空蕩蕩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