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多隆在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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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爺,您看!” 手下的兵丁扯著公鴨嗓,粗糲的喊聲刺破五更天的死寂。多隆裹著狐皮大氅的身子猛地一顫,還未從回籠覺的混沌中清醒,便被連拉帶拽塞進馬車。車輪碾過青石板的顛簸裏,他恍惚聽見遠處譙樓傳來第五聲更鼓,這聲音卻被騾蹄聲和小廝急促的喘息聲攪得支離破碎。
踏入侍郎府的瞬間,一股腥甜之氣直衝天靈蓋。臘月的北風裹著血腥味灌進鼻腔,多隆下意識捂住口鼻,喉間泛起陣陣酸意。他低頭望去,結冰的血碴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幽藍,如同撒了滿地的碎玻璃。
“禍事,禍事了!” 他喃喃自語,聲音裏帶著掩飾不住的顫抖,腳上那雙烏木鑲銀邊的官靴,此刻卻像灌了鉛般沉重,遲遲不敢向前邁出一步。
後宅的景象更是觸目驚心。檀木雕花的門窗被劈得七零八落,原本富麗堂皇的廳堂如今一片狼藉。多隆踩著滿地狼藉的錦緞殘片,每走一步都能聽見綢緞撕裂的細微聲響。他望著空空如也的宅邸,那些往日價值連城的古董字畫早已不見蹤影,隻剩下光禿禿的牆壁在寒風中嗚咽。再看四周被掘開的坑道,泥土翻卷,溝壑縱橫,就像是大地被撕開了一道道猙獰的傷口。多隆的後背瞬間滲出冷汗,順著脊梁骨往下滑,在貼身的綢緞上暈開大片濕痕。
“這哪是尋常盜匪?” 多隆握緊腰間的佩刀,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分明是要將侍郎府連根拔起!” 他眯起眼睛,試圖從這一片混亂中找出些蛛絲馬跡,可映入眼簾的隻有無盡的殺戮和掠奪。那濃厚的血腥味,絕非十幾條人命所能產生,多隆心中暗自估算,這場屠殺,恐怕至少有數十人殞命。
“封院!立刻上報統領大人!” 多隆猛地轉身,對著呆立在一旁的兵丁怒吼道。在這些兵丁眼中,他是能拿主意、敢扛事兒的 “多爺”,可隻有他自己清楚,這頂紅纓帽下藏著多少惶恐。京城之中,汝陽王武聖至尊,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犯下如此大案,要麽是喪心病狂的瘋子,要麽是背後有驚天靠山的狠角色。多隆不過是個五品武官,比他位高權重的人多如過江之鯽,這種燙手山芋,還是趁早丟給大人物處理為妙。
“磨蹭什麽?封!趕快封上!” 多隆抬腳踹向離他最近的兵丁,靴底與皮肉相撞發出悶響之間,他不著痕跡的把掛在樹杈上的麻布收了起來。他不願在這陰森可怖的宅邸多待一刻,轉身疾步往外走,身後的血腥味卻如影隨形,死死纏繞著他,仿佛要將他也拖入這無盡的深淵。
“該死的…… 到底什麽人?” 多隆一腳踹開礙事的青石板,靴底在結霜的地麵擦出刺耳聲響。他扯過拴在槐樹上的韁繩,駿馬受驚般人立而起,嘶鳴聲劃破死寂的街巷。多隆猛地甩鞭,棗紅馬四蹄翻飛,濺起的雪粒裹著泥漿砸在朱漆門扉上,宛如潑灑的血點。
寒風卷著碎雪灌入領口,多隆卻渾然不覺。方才在侍郎府目睹的慘狀如走馬燈般在腦海中閃現,後宅那滿地交錯的屍身、被利刃劈開的檀木箱櫃,還有那滲入青磚縫隙的暗紅血跡,此刻化作千斤重擔,壓得他喘不過氣。當他策馬狂奔至步軍統領衙門時,卻發現平日喧鬧的衙門前冷冷清清,連守衛都隻剩寥寥數人。
他翻身下馬,粗重地喘息著,一把揪住路過的小吏衣領:“人都去哪了?” 小吏被勒得麵色發紫,哆哆嗦嗦地回答:“宮裏來人傳信,提督、總兵、參將…… 三品以上的大人都被叫去乾清宮議事了。” 多隆聞言,心猛地一沉。他不過是個五品協尉,在這衙門裏,上麵還有協尉、翼尉層層壓製,如今三品以上官員盡數被召,留下的,可不就是他那難纏的頂頭上司 —— 哈大人。
多隆站在廊下,望著灰蒙蒙的天空,心中天人交戰。他下意識摸了摸懷中那半塊染血的麻衣,這是他在侍郎府發現的唯一線索,此刻卻仿佛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胸口生疼。他咬咬牙,決定等提督大人回來再說,畢竟哈大人平日就愛刁難下屬,若是貿然匯報,指不定要被如何編排。
正當他抬腳準備離開時,轉角處傳來一陣拖遝的腳步聲,伴隨著若有若無的鼻煙香氣。多隆抬眼望去,隻見哈大人挺著圓滾滾的肚子,左手慢悠悠地摩挲著羊脂玉鼻煙壺,右手指尖捏著帕子輕拭嘴角,一步三晃地走了過來。他身上那件嶄新的織錦官袍被撐得緊繃,活像個塞滿棉絮的布袋。
“多隆,你好大的膽子!” 哈大人猛地停下腳步,三角眼瞪得渾圓,渾濁的眼珠裏滿是怒意,“那侍郎滿門誅滅,這麽大的案子,居然不第一時間來匯報本官!”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院落中回蕩。
多隆心中暗罵,臉上卻瞬間堆起諂媚的笑容,躬身作揖道:“唉呀,哈大人,您真是冤枉下官了!下官剛從侍郎府回來,這不正要向您稟報嘛!路上快馬加鞭,一刻都沒敢耽擱!” 他一邊說,一邊偷偷觀察哈大人的臉色,見對方麵色稍有緩和,才暗暗鬆了口氣。
“哼,算你識相!” 哈大人冷哼一聲,用帕子捂著鼻子,瞥了眼多隆身上沾染的血跡和塵土,“進來吧,和本官說說,究竟是什麽人這麽大膽,居然敢在首善之地犯下如此大案!莫不是你多隆疏於防範,才讓賊人鑽了空子!” 他說罷,轉身邁著方步往屋裏走去,綢緞鞋底踩在青磚上發出 “咯吱咯吱” 的聲響,仿佛在敲打多隆緊繃的神經。
多隆垂著頭跟在後麵,心中暗自咒罵。“該死的肥豬!” 。哈什螞方才那皮笑肉不笑的嘴臉還在眼前晃蕩,半年前他頂替了哈什螞小舅子的肥差。自那以後,衙門裏明槍暗箭就沒斷過,如今侍郎府血案正巧成了對方手中的索命繩。
“哈大人真是冤枉下官了,下官這段時間兢兢業業。” 多隆垂首作揖,餘光卻瞥見哈什螞把玩著翡翠扳指的胖手微微收緊。暖閣裏銅爐燒得正旺,熏香混著哈什螞身上的龍涎香,卻壓不住多隆後頸滲出的冷汗。
哈什螞突然揮袖打斷,玉扳指磕在檀木桌上發出悶響:“少廢話!你即刻召集兵丁,沿護城河搜查賊人蹤跡。提督大人回來,若是見不到半點進展……” 話音未落,多隆已嗅到對方話裏的殺機 —— 護城河沿岸本就是三不管的亂地,貿然帶人搜查,碰上江湖勢力或綠林響馬,他這條命怕是要交代在那裏。
再者那侍郎的府邸在內城,跑到城外的護城河查什麽案子。
退出暖閣時,寒風卷著雪粒子撲在臉上,多隆卻覺得比屋裏那股子醃臢氣清爽得多。他盯著哈什螞遠去的臃腫背影,指甲幾乎掐進掌心:“想借刀殺人?沒那麽容易!” 簷角冰棱突然斷裂,“啪嗒” 墜地的聲響驚得他渾身一顫 —— 如今三品以上官員都被召入宮中,哈什螞暫代提督職權,這是要將他往死路上逼。
“怎麽著,等我親自給你牽馬啊!” 哈什螞站在門廊下冷笑,鼻煙壺在指間轉得飛快。多隆猛地驚醒,立刻單膝跪地:“嗻!” 起身時他故意踉蹌半步,將示弱的姿態做足,卻在轉身時眼底閃過一抹狠厲。
踏入寒風呼嘯的校場,多隆深吸一口氣,望著青磚地上斑駁的積雪,心中已有盤算。他扯下披風裹緊肩頭,對著值勤的親兵沉聲道:“去把馬軍校叫來,就說有緊急軍務。”
一時三刻,馬軍校裹著一身寒氣闖入廂房。此人精瘦如鷹,腰間牛皮刀鞘磨得發亮,身後還跟著兩個膀大腰圓的漢子。多隆抬手止住三人行禮,拿出檀木匣子,裏麵是銀票和散碎銀兩,沉甸甸的分量砸在桌上:“弟兄們跟我走趟險路。護城河沿岸搜查賊蹤,哈什螞這是要咱們的命。” 他頓了頓,指尖劃過刀刃:“但我多隆不是孬種,這五百兩先拿著,給兄弟們置些棉衣烈酒。若能平安回來,還有重謝!”
馬軍校目光掃過銀錠,又看向多隆腰間那柄從不離身的家傳佩刀,突然咧嘴一笑:“多爺,您當年在永定門救過我命。三百弟兄聽您調遣!” 。
廂房內,燭火在風的吹拂下搖曳不定,將多隆和馬大山的影子投射在斑駁的牆麵上,忽明忽暗。多隆突然湊近馬大山,壓低聲音,溫熱的氣息拂過對方耳畔,字字如重錘般落下。說罷,他小心翼翼地從懷裏掏出那塊貼身收藏的麻布,布料邊緣還沾著幹涸的暗紅血跡,那是在侍郎府凶案現場發現的關鍵線索。
“拜托了兄弟!” 多隆的眼神中滿是懇切與信任,將麻布鄭重地塞進馬大山手中。
馬大山一把攥住那塊麻布,胸脯拍得震天響,爽朗大笑道:“放心,多爺!咱爺們之間,不需多說!” 他轉頭衝著門外喊道:“老二!你去西街的醉仙樓,買二十壇燒刀子,再切上百斤熟肉!酒一人一碗,跟兄弟們說,這都是多爺的賞賜!冷了就喝上一口,暖暖身子!”
多隆選擇馬大山這個夏人軍校,而非乾人,自有他的考量。京城的乾人士兵,平日裏遛鳥逗鳥、鬥雞走狗是行家,但若要他們豁出性命辦事,那是指望不上。反觀這些餉銀微薄的夏人兵丁,隻要給足銀子,個個都是敢闖敢拚的狠角色,甚至真敢在紫禁城撒尿。
“馬軍校,要是這事成了,你我兄弟吃香喝辣,一起發財!” 多隆用力拍了拍馬大山的肩膀,眼中閃爍著熾熱的光芒。
“哈哈!那就多謝多爺提攜!” 馬大山笑著應下,隨即神色有些局促,撓了撓頭說道,“多爺,不瞞您說,咱們兄弟手頭的家夥什,實在是不頂用!”
“這有何難!走,我親自和你去司庫那!” 多隆一把拉住馬大山的胳膊,眼神堅定,“今日,定要給弟兄們換上最好的裝備!”
到了司庫,多隆可沒半點客氣。麵對司庫官員的推諉刁難,他直接擼起袖子,扯開嗓子破口大罵,時不時還喊著 “老子這條命都豁出去了,還怕你們不成”。在他的強硬態度下,生生為馬大山帶來的兵丁爭取到一百套堅固的鐵甲、鋒利無比的刀劍,還有上等的弓弩。
看著眼前堆積如山的精良裝備,馬大山眼眶泛紅,喉頭哽咽:“多爺……” 他心裏清楚,多隆此番為了裝備,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姥姥的!這次他們想讓我死,我偏要活得精彩!” 多隆再度重重拍了下馬大山的肩膀,目光如炬,“兄弟別怕!我已經摸到些線索,隻要咱們過了這關,升官發財不在話下!要是過不去,所有責任我一肩挑,絕不會讓你為難!”
“多爺!” 馬大山聲音顫抖,心中滿是感動與敬佩。
“好了!別婆婆媽媽的!” 多隆大手一揮,眼神銳利如鷹,掃視著整裝待發的兵丁,高聲喊道,“兄弟們,出發!”
“出發!” 眾兵丁身披嶄新鐵甲,手持利刃,大口灌著烈酒,齊聲呐喊。
雕花檀木架上,翠綠的鸚鵡正歪頭啄食著哈什螞指尖的粟米。當親兵將多隆調兵的消息稟明時,那隻鸚鵡突然撲棱起翅膀,尾羽掃過哈什螞油光發亮的腦門。他抬手狠狠拍了下鳥籠,金絲楠木籠壁震得發出嗡鳴:“三百丘八弄得氣勢倒挺大,且讓他鬧去吧!一個丘八出身的雜碎,也敢跟老子叫板?”
鎏金暖爐騰起嫋嫋青煙,將哈什螞臉上的橫肉映得忽明忽暗。他慢條斯理地轉動著翡翠扳指,突然扯出一抹陰笑,對候在門邊的親兵下令:“去,給順天府、刑部、大理寺都送封信,就說步軍統領衙門查獲驚天凶案線索,懇請三司共審。” 話音未落,又抓起案頭的狼毫,在信箋末尾重重捺下私印,墨汁洇開的痕跡宛如猙獰的血漬。
待親兵匆匆離去,哈什螞靠回紫檀太師椅,哼著走調的昆曲逗弄鸚鵡。銅爐裏的銀絲炭 “劈啪” 炸開火星,映得他三角眼裏寒光閃爍:“三品侍郎滿門屠盡,這把火燒不死你多隆?” 他伸手捏住鸚鵡的爪子,看著鳥兒驚慌撲翅,忽然想起半年前被奪了肥差的小舅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多隆啊多隆,你說你何苦自尋死路?”
與此同時,護城河的冰麵在日光下泛著冷白的光。多隆裹緊狐皮大氅,望著河麵上零星的漁火,身後三百兵丁如黑夜中的幽靈般散開。他摩挲著懷中那塊染血的麻布,繡在邊角的 “趙” 字早已被血痂浸透。
“大人,東碼頭發現可疑痕跡!” 一名什長疾步跑來,腰間鐵刀與甲胄相撞發出輕響。多隆眯起眼睛,看著不遠處的貨棧。寒風掠過河麵,卷起陣陣腥氣,混著漕運特有的桐油味撲麵而來。他記得每個在碼頭討生活的力巴,都會在肩頭墊一塊麻布,為防丟失,還要在邊角繡上名字。而這塊麻布中間磨損嚴重,顯然是常年肩扛重物所致 —— 一個力巴的墊肩,怎會出現在侍郎府的凶案現場?
“傳我命令,重點排查姓趙的力巴。” 多隆握緊腰間佩刀,刀鋒出鞘三寸,映出他眼底燃燒的精光,“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