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薩斯判斷他人善惡的方式十分簡單直接——通過感知對方的靈魂波動。在他眼中，凡是對他懷有惡意，或是暗藏殺機之人，都會被毫不留情地歸入“壞人”之列。這種隱藏的血脈深處的天賦，讓他在人際交往中省去了許多猜疑與試探，就像擁有一麵照見真心的明鏡。
    翌日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穿透雲層時，凱薩斯已享用完豐盛的早餐。烤得金黃的麵包片上塗抹著厚厚的蜂蜜，煎蛋的香氣還縈繞在鼻尖，他擦了擦嘴，準備前往聖羅蘭教會的苦水農場一趟。這時，那隻渾身散發著濃鬱奶酪香味的幼犬歡快地跑了過來，短小的尾巴像節拍器般左右搖晃，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南方的春天總是來得格外早。放眼望去，整片原野都披上了翠綠的新裝，生機勃勃得幾乎要溢出來。城堡外的林間道道被瘋長的雜草擠得愈發狹窄，野薔薇的藤蔓悄悄攀上路邊的樹幹，零星點綴著幾朵粉白的花苞。幼犬突然躥進路旁的橡樹林，靈敏的鼻子貼著地麵不停聳動，在搜尋鬆鼠和地鼠蹤跡的同時，也不忘大快朵頤——林地間冒出的各色蘑菇成了它意外的加餐。
    經過昨夜細雨的滋潤，林間的泥土鬆軟得如同剛出爐的發酵麵包，每一步都會留下清晰的腳印。層層疊疊的橡樹落葉正在慢慢腐化，散發出淡淡的木質清香，這些來自大地的饋贈終將化作滋養新生的養分。
    忽然，灌木叢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那隻暗紅色短毛的幼犬圓滾滾的身子鑽了出來。它嘴裏叼著幾根沾滿晨露的嫩草，正慢條斯理地咀嚼著，圓溜溜的眼睛裏寫滿愜意。
    凱薩斯見狀不禁莞爾。誰能想到以凶猛著稱的熔岩犬，這種天生的掠食者，此刻竟像隻溫順的食草動物般在品嚐青草？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在幼犬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這幅畫麵莫名讓他想起圓滾滾的奶香麵包。
    走了不到兩刻鍾的工夫，凱薩斯已然佇立在奔騰咆哮的非常河畔。湍急的河水裹挾著上遊的枯枝敗葉奔湧而下，在嶙峋的礁石間激起雪白的浪花。對岸籠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霧氣中，隱約可見幾座歪斜的黑色塔樓——那裏正是亡靈法師的巢穴。
    他深吸一口氣，修長的十指在胸前快速翻飛，魔法光輝在幼犬周身流轉，先是輕盈的漂浮術，緊接著又覆上一層羽落術的銀光。這樣一來，待會兒帶著這個胖家夥飛行時，就能節省不少寶貴的魔力。
    完成準備工作後，凱薩斯如法炮製地給自己施加了相同的法術。他單手拎起那隻圓滾滾的幼犬，另一隻手在虛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霎時間，漆黑的元素之力從指尖噴薄而出，在他背後凝聚成一對泛著金屬光澤的黑暗之翼。隨著雙翼猛然展開，他朝著東南方向騰空而起，幼犬在他手中興奮地扭動著胖乎乎的身子。
    凜冽的晨風撲麵而來，凱薩斯的長袍在風中獵獵作響。濃鬱的黑暗元素不斷從他體內溢出，在飛行軌跡上拖曳出一條蜿蜒的灰色飄帶，宛如一條遊弋在晨曦中的幽靈巨蟒。下方的樹林飛速後退，樹冠在氣流中劇烈搖晃，驚起無數飛鳥。
    不到兩分鍾，聖騎士訓練營的輪廓便映入眼簾。凱薩斯收攏雙翼，輕巧地降落在營地中央的訓練場上。出乎意料的是，這個本該熱火朝天的地方此刻竟空無一人，連個晨練的影子都看不見。沙袋靜靜地懸掛在木架上，訓練用的木劍整齊地排列在武器架旁，就連靶場上的草人也都完好無損。
    “這些聖騎士居然還沒起床？”凱薩斯挑了挑眉，語氣中帶著幾分譏誚，“日上三竿還在睡懶覺，過得比帝都的貴族老爺還愜意。這裏真的是訓練營？”
    他低頭看了看腳邊吐著舌頭的幼犬，突然計上心頭。蹲下身湊到那對毛茸茸的耳朵旁低語幾句，幼犬黑珍珠般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尾巴搖得像個小風車。
    “去吧！”
    凱薩斯輕輕拍了拍它的屁股，幼犬立刻撒開四條小短腿，像顆肉球似的衝向營地另一側。那裏升騰著嫋嫋炊煙，空氣中飄來烤肉和麵包的香氣——正是訓練營的廚房所在。要知道聖騎士們每日都要進行嚴苛的體能訓練，他們的夥食自然以高蛋白的肉類為主。能負責這麽多精銳戰士的飲食，想必這裏的廚子手藝不會差到哪去。幼犬歡快的吠叫聲漸漸遠去，凱薩斯雙手抱胸站在原地，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該死的，哪來的肥狗？它在偷吃烤牛肉！”
    隨著一聲驚叫劃破訓練營清晨的寧靜，整個廚房頓時炸開了鍋。金屬鍋鏟砸在地上的脆響、木桶翻倒的悶響、還有廚具相互碰撞的叮當聲此起彼伏。
    “臥槽，這條肥狗有儲物戒指！”一個滿臉橫肉的廚子瞪圓了眼睛，指著幼犬前爪上閃著微光的銀環，“它把醃肉全偷走了！整整三大桶啊！”
    “麵包！剛烤出來的麵包！”另一個瘦高個廚子掀開空空如也的竹筐，聲音都變了調，“三百多個蜂蜜麵包，一個都不見了！”
    “該死的，快攔住它！”主廚揮舞著擀麵杖，臉色漲得通紅，“它跑向庫房了…那可是給教官準備的魔獸肉啊！”
    混亂的聲浪一波高過一波，肥碩的幼犬靈活地穿梭在桌椅之間，油亮的暗紅色皮毛隨著奔跑泛起波浪，大嘴裏叼著的肉腸在空中甩出一道油汪汪的弧線。它身後追著六七個膀大腰圓的廚子，圍裙上沾滿麵粉和醬汁，手裏的廚具在晨光中閃著寒光。
    幼犬突然一個急轉彎，撞翻了晾曬中的香草架，漫天飛舞的迷迭香和百裏香頓時為這場追逐戰蒙上了一層辛辣的薄霧。
    那隻圓滾滾的幼犬歡快地躥到凱薩斯腳邊，油亮的黑色鼻頭不斷抽動著。它狼吞虎咽地撕咬著肉腸，發出滿足的嗚咽聲，肉渣混著口水從嘴角不斷滴落。凱薩斯挑起眉毛看著這個貪吃的家夥——明明半小時前才吃整整一盆燉肉，那圓鼓鼓的肚子現在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擴張。
    凱薩斯用靴尖輕輕撥弄幼犬的尾巴，後者卻隻顧著把肉腸往喉嚨裏塞，連尾巴都沒空搖一下。
    不遠處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六七名係著油漬圍裙的廚子，手裏正拿著各種廚具。最前麵的大胡子主廚突然刹住腳步，臉上的橫肉劇烈抽搐起來——他看清了凱薩斯那件繡著暗灰色的魔法長袍，袖口纏繞的銀線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
    “停…停下！”
    主廚的吼聲帶著破音，七人齊刷刷後退到十米開外。裝土豆的籮筐翻倒在地上，圓滾滾的土豆順著斜坡滾到幼犬腳邊，正埋頭苦吃的幼犬被嚇了一跳，叼著肉腸竄到凱薩斯袍角後麵。
    苦水農場西部的恐怖傳說，正在他們腦中瘋狂回響：半夜遊蕩的骷髏、被抽幹靈魂的守夜人、會吃小孩手指的詛咒娃娃...大胡子主廚的喉結上下滾動，後背已經濕透。最年輕的那個幫廚更是抖得像風中的落葉，手裏的菜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你們為什麽這樣緊張？”
    凱薩斯優雅地行了個法師禮，袖口翻飛時帶起的魔法漣漪讓廚子們又後退了幾步，“我可不是那些擺弄屍塊的亡靈法師。”他故意讓每個音節都裹著蜂蜜般的甜膩，“我是羅蘭帝國的法師貴族，今天專程來苦水農場也沒要緊事，就是來搞搞破壞的…殺殺人，放放火…”
    幼犬突然從他腳邊竄出，對著滾落的土豆嗷嗷叫喚，對麵的廚子一直用土豆砸它。凱薩斯輕笑一聲，鹿皮短靴把幼犬撥到身前：“介紹一下，這條貪吃的肥狗叫聖保羅。麻煩各位給聖騎士，神官，還有那些苦修士帶個話——就說我來拆訓練營了！”
    凱薩斯微笑著說道。他眼前的幾個廚子實力太低了，靈魂也弱小的可以忽略不計。幾個訓練營的廚子沒有幫忙，都躲到廚房裏去了。
    當凱薩斯抬起那雙泛著魔法幽光的眼睛時，幾個廚子終於崩潰了。最膽小的幫廚褲襠洇開深色水漬，大胡子主廚拽著同伴跌跌撞撞地往回跑，連滾帶爬的身影驚飛了草叢中的鳥雀。
    凱薩斯拿出了靈魂寶石，還有幾十個聖羅蘭教會的煉金炸彈。這些煉金炸彈外麵有著不少鏽跡，看起來有些粗製濫造，但威力不容小覷。
    凱薩斯白皙的手指在煉金炸彈表麵劃過，灰色的魔力紋路如同毒蛇般在金屬外殼上蜿蜒亮起。他嘴角扯出一個殘忍的弧度，法師之手泛著幽藍的光芒，將第一枚刻滿魔紋的橢圓形炸彈輕輕托起。那炸彈表麵細密的煉金矩陣正瘋狂吸收著周圍的火元素，內部的不穩定化合物開始劇烈翻湧。
    “享受我的饋贈吧！”他輕聲呢喃道。
    第一枚炸彈劃過時拖曳出赤紅的尾焰，像一顆墜落的流星般砸向最大的營房。就在接觸屋頂的刹那，炸彈外殼的魔紋全部轉為刺目的猩紅色——轟！整片屋頂被掀上三十米高空，爆裂的火球將木質結構瞬間碳化，衝擊波將四麵牆壁像紙片般撕碎。
    十幾個聖騎士剛從睡夢中驚醒，赤裸的上身還帶著未愈的傷痕。第二枚炸彈已經優雅地旋轉著落在他們腳邊。
    “聖光啊——”某個金發騎士的禱告剛出口，他的瞳孔裏倒映出炸彈外殼上最後一道魔紋亮起的光芒。
    那是比正午太陽更刺目的白光。
    爆炸中心的三名聖騎士直接汽化，高溫將他們的鐵質肩甲熔化成液態。稍遠處的幸存者被衝擊波掀飛，有個壯碩的聖騎士在半空中就被四散的彈片削去了雙腿。燃燒的聖典書頁如金蝶般紛飛，某個還在燃燒的頭盔滾落到凱薩斯腳邊，裏麵殘留的半截下頜骨仍在神經反射地抽搐。
    最慘烈的是那個試圖用聖盾術抵擋的指揮官。他撐開的金色光幕在爆炸中堅持了半秒就轟然破碎，彈片將他釘在身後的橡木梁柱上。火焰順著他的胡須竄上臉龐，焦黑的皮膚像樹皮般片片剝落。當他的心髒停止跳動時，插滿胸口的金屬碎片還在因高溫泛著暗紅。
    濃煙中傳來垂死者的呻吟，某個被攔腰炸斷的年輕騎士正用腸子在地上爬行。熔化的白銀在碎片邊緣凝結成淚滴狀，倒映著他猩紅的眼眸。
    “一百七十七個！”
    凱薩斯對著滿地焦屍輕聲計數，法師之手在火焰中撿拾著金屬徽章。春風卷著血肉燒焦的甜腥味掠過營地，那些掛在樹梢的殘破披風還在獵獵作響，仿佛逝者最後的歎息。
    “你是誰？為什麽要殺死這麽多無辜的人？”
    隨著一聲沙啞的怒吼，木屋的破舊門板被猛地推開。一位穿著陳舊板甲的聖騎士踏著沉重的步伐走了出來，生鏽的關節處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戴著一頂布滿褐色鏽斑的頭盔，灰白的發絲和雜亂的胡須從頭盔縫隙中鑽出，在寒風中微微顫動。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透過麵甲縫隙，死死盯著站在屍堆中的凱薩斯。
    “無辜？我是羅蘭帝國的法師貴族！”
    凱薩斯漫不經心地踢開腳邊一具焦黑的屍體，皮質靴底與碳化的骨骼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用的是聖羅蘭教會的煉金炸彈。”他舉起手中閃爍著詭異紅光的煉金炸彈，上麵清晰烙著教會的聖徽。“我來這裏殺人…還需要向你這個被流放的人解釋理由嗎？”
    灰塵從老聖騎士顫抖的肩甲上簌簌落下。凱薩斯眯起眼睛，這應該就是德佩羅提到過的“教官”拉西奧——那個因為堅持所謂“騎士信條”而被騎士殿堂放逐至此的老頑固。看他這身至少二十年沒保養過的鎧甲，還有腰間那把劍鞘都開裂的佩劍，活脫脫就是個落魄的流浪騎士。
    “你…！”
    老聖騎士的怒吼中夾雜著金屬碰撞的脆響，他猛地抽出長劍。但凱薩斯注意到，那把劍的刃口已經布滿了細小的缺口。
    “拉西奧”，凱薩斯突然壓低聲音，魔法的熒光在他指尖流轉。打了個響指，三道魔法繩索突然從地麵竄出。
    “你要是敢把劍再往前遞一寸…我不隻會把你打暈，還會把你扒得精光，再用留影水晶記錄下來！”
    老騎士的呼吸突然變得粗重，麵甲下的喉結劇烈滾動。
    凱薩斯愉悅地欣賞著對方僵硬的姿態，“想想看，幾百份複製的留影送到你的家鄉——那個叫什麽來著？哦對，蘇拉奧山穀。聽說那裏至今還立著表彰你功績的紀念碑！”
    老騎士的劍“當啷”一聲掉在地上，有些不敢相信的看著陌生的魔法師，對方居然知道他的出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