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拉西奧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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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如墨般暈染開來,翡翠河麵泛著朦朧的霧氣。一個魁梧的身影踏著河岸濕潤的鵝卵石疾馳而過,皮靴在潮濕的小徑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月光穿過雲隙,在那張棱角分明的臉龐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正是聖騎士訓練營的教官拉西奧。
    忽然他身形一滯,遠處蘆葦叢後隱約傳來金屬甲胄的碰撞聲。借著夜風送來的鬆脂火把氣味,他立即判斷出那是聖羅蘭教會十二人編製的標準巡邏隊。老教官布滿老繭的手指迅速解開皮質肩帶,整套精鋼護甲隨著“哢嗒”輕響沉入河畔淤泥。當最後一件亞麻襯衣滑落時,他脖頸上那道十字形傷疤在月光下格外醒目。
    教會的人在到處找他,似乎不準備放過他。他看到自己的小木屋被人拆了,也看到幾隻獵犬嗅著他使用過的東西。
    藏在巨石陰影中的拉西奧取出兩管藥劑。先仰頭飲下那瓶泛著螢火蟲微光的敏捷藥劑,喉結滾動間能感受到液體在血管裏化作萬千冰針;又咬開橘黃色藥劑的水晶瓶塞,熟悉的灼熱感立刻從胃部炸開——這是高級力量藥劑,他執教幾十年來,都會給接受訓練的聖騎士發放這個。
    七十多歲的白發被河風揚起,老教官布滿皺紋的眼角微微抽動。以他“鐵砧”拉西奧的實力,解決這支巡邏隊不過像折斷十二根蘆葦般輕鬆。但想起聖騎士誓言碑上“不可對同袍揮劍”的銘文,他粗壯的臂膀終究鬆開了劍柄。
    當火把的光暈徹底消失在遠處,拉西奧古銅色的身軀如標槍般紮進翡翠河。湍急的河水立刻吞沒了這個健碩的身影,隻有幾串氣泡浮上水麵,很快被打著旋的浪花扯碎。月光下,隱約可見一道黑影如遊魚般逆流而上,朝著翡翠河的對岸潛去。
    十幾分鍾後,五個身著漆黑皮甲的斥候,牽著三條喘著粗氣的獵犬來到翡翠河岸邊。他們皮甲上沾滿泥漿,靴底還粘著苦水農場特有的紅粘土。為首的絡腮胡斥候狠狠踢了腳河邊的鵝卵石——這群精銳追蹤者被拉西奧當猴耍了半天。狡猾的拉西奧故意在苦水農場外圍轉了一圈,將用過的東西四處亂丟,留下了他的氣味,引誘他們追出幾十裏崎嶇的小路。
    殊不知拉西奧的始終藏在,距離自己木屋不到五百碼的河岸岩縫裏,透過茂密的鐵線蕨監視著訓練營。
    “傳訊給大神官。”
    中年斥候隊長摘下皮手套,露出被荊棘劃傷的手背,“就說拉西奧走投無路跳河了。”他眯眼望向翻湧著翡翠色浪花的河麵,暮色中隱約可見對岸搖曳的蘆葦。這段河道暗流裏藏著能絞碎水車的漩渦,但對那個肉體強悍的老聖騎士來說,橫渡激流不過是個危險的小遊戲。
    當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時,凱薩斯伯爵被急促的砸門聲驚醒。他撐起身體時,床邊的幼犬隻是敷衍地搖了搖尾巴。若是女仆長來敲門,永遠會遵循“咚—咚—咚”的宮廷禮儀節奏,絕不會像這樣活像在捶打戰鼓。
    “肖恩?”
    凱薩斯抓起床尾繡著星象圖的絲絨長袍,絲綢內襯摩擦著他左肩。管家帶著沼澤濕氣的聲音穿透橡木門板:“伯爵大人,有位自稱拉西奧的訪客渾身滴水地站在城堡外,說您殺光了他的學徒…”
    “翡翠河對岸那個拉西奧?”
    凱薩斯係腰帶的動作突然頓住,水晶窗透進的晨光裏,能看見他瞳孔驟然收縮。拉西奧跑到羅蘭帝國來,等同於背叛了聖羅蘭教會——那他名字會在羅蘭教會的通緝榜上,餘生都將會受到的追殺。
    “他確實是這麽宣稱的。”肖恩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凱薩斯踹開試圖咬他拖鞋的幼犬,魔法長袍下擺掃過地板上昨夜留下的葡萄酒漬。當腳步聲沿著螺旋樓梯遠去時,他對著扒拉窗簾的幼犬說道:“死狗,晚上你應該睡在花園裏,這樣可以防止有竊賊進來!”
    凱薩斯換上柔軟的皮質短靴,靴底踏在城堡的石板上發出輕微的聲響。他緩步穿過長廊,來到寬敞的客廳。壁爐裏的火焰跳動著,驅除著城堡中的濕氣。他的目光越過客廳,落在城堡大門處——肖恩正抱著雙臂站在那裏,銳利的眼神一刻不離地盯著拉西奧,看著這個不速之客換上幹燥的衣物。
    凱薩斯沒有出聲,隻是安靜地坐在天鵝絨麵的沙發上。那隻總是黏著他的幼犬立刻湊過來,毛茸茸的腦袋蹭著他的靴子,嘴裏嚼著它的肉幹,發出滿足的咯吱聲。凱薩斯伸手揉了揉它的腦袋,目光卻始終停留在門口的方向。
    沒過多久,拉西奧終於換好衣服走了進來。他粗獷的臉上還帶著幾分狼狽,但眼神依舊桀驁不馴。肖恩像影子一樣緊隨其後,警惕的目光始終鎖定在這個粗魯的訪客身上。這時,女仆端著銀質茶具走了進來,將冒著熱氣的紅茶輕輕放在茶幾上。
    凱薩斯端起茶杯,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的視線。他透過霧氣打量著眼前這位聖騎士訓練營的老教官——拉西奧的鬢角已經斑白,但魁梧的身軀依然像年輕時一樣充滿力量。
    凱薩斯放下茶杯,瓷器與銀托盤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開口說道:“拉西奧,你跑到我的領地究竟是為什麽?”
    拉西奧抹了把臉上的水珠,粗聲粗氣地回答:“你把人殺得一個不剩,我要是留在那裏也是死路一條!蘇拉奧山穀現在就是個死亡陷阱,我除了橫渡翡翠河,還能往哪兒逃?”他的聲音裏帶著幾分憤懣,卻又透著一絲無可奈何。
    “我殺他們有充足的理由,你來我這兒的理由不太充足吧!”
    凱薩斯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沙發的扶手,漆黑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玩味。他打量著麵前這個衣衫襤褸的老者,對方那雙渾濁卻異常平靜的眼睛讓他感到些許不適。
    拉西奧有些窘迫,幹裂的嘴唇顫抖著:“我現在已經走投無路了,這個理由總夠了吧!”他布滿老繭的手緊緊攥著那根歪歪扭扭的橡木杖,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凱薩斯揉了揉太陽穴,這個老家夥的靈魂波動平靜得如同一潭死水,完全不像其他人那樣充滿欲望與野心。他忽然想到一個絕妙的主意——不如把德佩羅那個老頑固也接來,讓他們幾個老家夥在城堡裏互相折磨。
    “好吧!”凱薩斯慵懶地揮了揮手,“以後給你個差事,給我看守城堡的院門!”他故意說得輕描淡寫,卻在暗中觀察拉西奧的反應。
    老法師布滿皺紋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隻是微微頷首。凱薩斯繼續道:“等過幾天,我把大牧首德佩羅接來,還有他的學生巴羅夫,讓你們在這裏一起養老!”他說這話時,嘴角勾起一抹惡作劇般的笑意。
    “那老家夥還沒死啊!”
    拉西奧突然睜大了眼睛,久違的光彩在那雙渾濁的眼珠中閃爍。他咧開了嘴,發出爽朗的笑聲:“我就知道,蘇拉奧山穀是他告訴你的,他也是蘇拉奧人!”
    老人的笑聲在空曠的客廳裏回蕩,那笑聲中包含著太多複雜的情緒——欣慰、懷念,還有幾分凱薩斯讀不懂的深意。拉西奧笑得前仰後合,甚至笑出了眼淚,仿佛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讓他找回了某種久違的快樂。
    在拉西奧近乎歇斯底裏的哀求和連番催促下,一輛略顯破舊的馬車在半小時後就吱呀作響地駛離了城堡,揚起漫天塵土朝著紫羅蘭聯盟的方向疾馳而去。拉西奧瘋狂地揮舞著馬鞭,不時給馬匹施加力量祝福,仿佛身後有惡魔在追趕。
    “拉西奧,快停下!車輪都要燒起來了!”
    凱薩斯用力捶打著搖搖欲墜的車門,聲音幾乎要撕裂喉嚨。正午的烈日下,馬車的鐵木車軸在瘋狂旋轉中發出不祥的嘎吱聲,縷縷青煙從輪軸處升騰而起,隱約可見暗紅的火星在跳動。
    滿臉胡茬的拉西奧這才回頭查看,頓時嚇得臉色發白——車輪處已經躥出明火!他急忙勒緊韁繩,馬車在刺耳的刹車聲中歪歪斜斜地停在路邊。拉西奧手忙腳亂地掏出水袋,清水澆在滾燙的車軸上發出“呲啦”的聲響,蒸騰起一片白霧,空氣中頓時彌漫著一股焦糊味。
    “老天,拉西奧,你這是要去找德佩羅拚命嗎?我還是頭回看見能把馬車跑到自燃的!”
    凱薩斯跳下馬車,快步走到路邊的橡樹蔭下,眯眼望向樹林深處——那隻暗紅色的幼犬先他一步下車,早已不見了蹤影。
    “我以為是裝著魔鋼車軸的馬車…”拉西奧扯著身上皺巴巴的亞麻短衣,焦躁地抓撓著油膩的頭發。馬車暫時無法繼續前進了,至少要等車軸完全冷卻,還得添加一些油脂來潤滑。
    凱薩斯倚靠著粗糙的樹幹,若有所思地嘀咕:“看來下次去苦水農場,非得搶輛像樣的豪華馬車不可。”
    “哈!”拉西奧聞言立刻來了精神,眼中閃過狡黠的光芒,“隻要去那些苦修士的清修所,別說三五輛,就是十輛八輛鑲金嵌玉的馬車都不在話下!”他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那群覬覦教皇寶座的偽君子,個個都是道貌岸然的騙子!他們的儲物戒指裏塞滿了從信徒那裏搜刮來的黃金和寶石!”
    拉西奧越說越激動,臉上的刀疤都漲得通紅,顯然對苦修士積怨已久。
    “拉西奧,怎麽分辨苦修士的真偽?我指的是從外表去分辨!”
    凱薩斯向老聖騎士提出了疑問,聖羅蘭教會中存在兩種苦修士,一種是教皇的狗腿子——狂信徒。另一種苦修士被稱為鍍金者,他們隻是借用苦修士的身份。以便在教皇死了以後,能夠直接參加新教皇的遴選,登上權力巔峰。
    “很容易辨認,黑脖子的就是教會中的瘋狗——狂信徒。苦修也可以解釋成為受苦,狂信徒一年隻洗一次澡,他們身上的味道非常難聞。白脖子的就是鍍金者,他們幾乎天天洗澡。雖然亞麻布衣服同樣是破舊的,但他們的衣服是故意做舊的,衣服非常幹淨,有時甚至能夠聞到香水味!”
    拉西奧斜倚在車輪旁,指尖有節奏地敲擊著木質的輪轂。他眯起眼睛望向遠處揚起的塵土,語速飛快地向凱薩斯解釋著細節:“狂信徒的儲物戒指你可得認準了,那些灰撲撲的鐵環看著寒酸,連個花紋都懶得刻。但鍍金者那幫暴發戶…”他嗤笑一聲,從懷裏摸出半塊幹糧啃起來,“恨不得把整座寶石礦嵌在戒指上,特別是那種會流動火焰紋路的赤焰寶石——”
    凱薩斯突然打斷道:\"我端了聖騎士訓練營…鍍金者會不會聞風而逃?”
    “哈!”拉西奧噴出些許麵包屑,用衣袖抹了抹嘴,“你小子別把狂信徒當軟柿子捏。”他忽然壓低聲音,手指在脖頸處比劃了個詭異的手勢,“住石洞的那三個老怪物,聯起手來連我都得繞著走。他們那個三角戰陣…”
    話說到一半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好一會兒拉西奧才喘著氣繼續說道:“更要注意埃德蒙的斬首鐮,聽說是亡靈法師從詛咒地窟裏拿出來的古物…”他扯開衣領露出鎖骨處一道猙獰的舊傷,“看見沒?這玩意兒砍出來的傷口,連治療術都止不住血!”
    凱薩斯緩緩抬起手,指尖凝聚出一縷幽藍色的鬥氣,在空氣中勾勒出那把武器的輪廓。鋸齒狀的刃口在鬥氣映照下顯得格外猙獰,刀柄處斷裂的痕跡清晰可見。
    “那不是鐮刀,拉西奧。”他聲音低沉,目光如冰,“而是一把柄部斷裂的鋸齒刀,刃口像是被什麽東西硬生生撕開的。”
    老騎士的瞳孔驟然收縮,臉上的皺紋因震驚而繃緊。“你……你怎麽會知道得這麽清楚?”他的聲音微微發顫,手指不自覺地摸向自己鎖骨上的舊傷,仿佛那道疤痕仍在隱隱作痛。
    “它是深淵魔鐵。”凱薩斯一字一頓地說道,“也有人叫它‘深淵邪鐵礦’。這種材質……帶有一種詭異的能量!”
    拉西奧的呼吸變得急促,額角滲出一絲冷汗。“所以當年我的護體術才會……”
    “沒錯。”凱薩斯冷冷打斷,“邪鐵會割裂能量,無論是鬥氣、魔法,還是護體術,在它麵前都像紙一樣脆弱。實力不足的人使用它,最終隻會被它一點點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