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南笙攢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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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沉舟總愛在南笙琴匣暗格塞潤喉糖。那玄色唐裝的廣袖掃過琴弦時,會帶起一陣沉水香的風,掠過她纏著醫用膠布的手指。
“逾哥說冰弦傷氣。”他的翡翠扳指叩在杉木琴麵上,驚醒了沉睡的蠅頭小楷,“讓你每日含兩粒,莫學劉老師當年咳血撫《幽蘭》。”
南笙在暗格裏摸到枇杷糖。錫紙剝開的脆響驚動了浮塵,陳皮香氣混著兒童班散落的奶糖味,在檀香與鬆煙交織的空氣裏,織成一張柔軟的網。
她含著糖,舌尖抵著糖塊棱角,甜味裹著微苦在口腔漫開——就像永遠不能言明的澹園初見。
昨夜那位地產商將鎏金名片擲入琴匣,卡在《梅花三弄》的“暗香”段落間。“南小姐的吟猱技法值這個數。”那人尾戒掃過南笙剛補漆的十三徽。
榮沉舟的青瓷盞“鐺”地扣住金卡,震得琴匣內《營造法式》的書頁簌簌作響。南笙看見他腕間的沉香手串隨著動作輕晃,十八顆珠子像十八個泛音點在弦上。
“我們琴廬的規矩,隻收現鈔。”榮沉舟的聲音比平時低半度,像彈《憶故人》時突然沉下去的散音。南笙知道,這是他動怒的前兆。
視頻通話提示音響起時,南笙正用麂皮擦拭琴身。
鏡頭裏,母親將老杉木邊角料碼成十二徽形狀,本該斫琴的百年木料被刨成細條,裹著褪色的冰弦餘料。
“這是給琴廬做的徽位標記帶。”母親虎口的青紫淤痕在屏幕裏泛著鉛灰,那是用筷子壓弦模留下的淤痕,“兒童班練琴時纏在琴麵,免得刮花漆灰。”
一年前這雙手在九霄環佩琴上點泛音,指甲蓋都泛著珍珠母貝的光澤,如今正顫抖著給杉木樁鑽孔,碎屑落進裝抗凝藥的空鋁箔板裏。
“榮老板說這些當兒童班獎品……”母親突然咳嗽,手帕角露出半截當票編號,是南笙偷偷典當的翡翠發簪收據。
那是外婆留下的嫁妝,簪頭雕著纏枝蓮紋,母親總說那蓮花像極了她第一次登台時彈的《出水蓮》。
“比市麵買的雅致……”母親的話沒說完就變成了壓抑的咳聲。
南笙的指甲掐進掌心。那些冰弦本該隨祖傳琴匣蒙塵,此刻卻被母親紡成風鈴,在五十萬支票築起的避風港裏,替她守著搖搖欲墜的自尊。
她想起小時候母親教她認工尺譜,說每個音符都像屋簷下的風鈴,風過時叮咚作響,便是天地的呼吸。如今這些風鈴掛在出租屋漏風的窗前,發出的卻是生存的歎息。
聽鬆琴廬vip室的香爐洇開沉香,與軒尼詩的酒氣在空氣中交織成粘稠的網。南笙跪坐在雲錦蒲團上,月白真絲長衫下擺洇著地鐵口的雨漬,在地毯暈成一片青灰雲紋。
貴婦的鑽石腕表再次擦過冰弦:“南小姐這身布衣倒襯得琴都寒酸了。”貴婦的鴕鳥皮手包壓在《幽蘭》琴譜上,香奈兒五號混著軒尼詩xo的酒氣漫過斷紋。南笙垂眸看著十三徽處的裂痕,那裏本該留著虞山派宗師朱砂點校的印記,此刻卻浸著酒漬。
榮沉舟的烏木煙杆突然叩響博古架:“李太太這表鏈倒是稀罕。”他玄色唐裝的雲紋掃過琴匣暗格,“聽說上月在蘇富比拍了三百萬?”翡翠扳指折射的冷光裏,貴婦訕訕收回手腕。
珠寶商的高腳杯沿沾著口紅印:“南小姐的《流水》倒是清冽,明晚私宴……”他尾戒上的鴿血紅擦過冰弦,驚起細微的泛音,“一小時八千,車接車送。”
鎏金包廂的宮燈將冰弦染成血色,南笙跪坐在黃花梨琴桌前。
主位的沉香手串在八仙桌邊沿叩出悶響:“南小姐這指甲……”穿雲錦馬褂的男人突然捏住她纏著醫用膠布的手指,“該泡杏仁油溫養。”呼吸間雪茄的焦甜味撲在她耳側,“榮某收藏的明代斫琴秘法裏,記載著古法養甲的方子……”
南笙抽回手的幅度恰好讓白玉平安扣滑出衣領:“讓榮總見笑,虞山派講究‘甲不過弦’。”她將開裂的指甲藏進袖口暗袋,那裏縫著陳逾明送的潤喉糖——德國進口的鎏金糖紙,在宮燈下晃成虛幻的盾。
助理端來的青花酒盞盛著琥珀色液體,盞底沉著半融的冰球。“李總想聽《酒狂》助興,南小姐該換曲子了。”酒液在推遞時晃出漣漪,倒映著天花板上扭曲的鎏金藻井,“若肯添三分酒氣,今夜酬金翻五倍。”
南笙的指甲在弦下繃出青白,冰弦勒進膠布的纖維裏。她忽然想起上周在兒童班,有個小女孩指著她傷痕累累的手指問:“南老師,彈琴不是該像電視裏仙女那樣好看嗎?”
“南姑娘海量。”
榮總的瑪瑙扳指叩在鈞窯酒盞沿口,青瓷脆響驚破宴廳暖霧:“到底是南徵羽捧在手心的鳳凰。”他指腹碾過南笙落在琴譜上的剪影,“南小姐賞臉彈《酒狂》,總得添點雅趣。”助理掀開紅木食盒,十遝萬元現鈔壘成的金字塔散發著油墨味,“這十萬當定金,往後每月再添這個數……”尾音淹沒在滿座心照不宣的笑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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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狂》的潑剌指法撕裂空氣時,南笙刻意加重了跪指的力道,父親生前總說這首曲子“狂在骨不在皮”,此刻她卻在散音裏摻進金屬般的顫音。
“好!”滿座喝彩聲驚飛了琴囊裏的《幽蘭》殘譜。南笙看著血珠墜在蠅頭結上,將“進複”指法染成暗紅。這方冰弦本該在虞山雅集承托《瀟湘水雲》的霧靄,此刻卻浸著軒尼詩的奢靡酒氣,把阮籍的佯狂煉成私宴助興的胭脂淚。
“接著奏。”珠寶商將百達翡麗擱在琴額,“南姑娘指甲染血的韻致,倒比那些音樂學院的花瓶真切。”
陳逾明遞支票那夜的場景突然刺破記憶:他百年靈機械表的秒針跳動聲,與此刻包廂的商演倒計時完美重合。德國潤喉糖的鎏金糖紙在袖袋裏沙沙作響。
“南小姐的商音比拍賣會那床明琴還準。”穿香雲紗唐裝的男人手搭上琴額,“榮總在西山有處院子,養著群白孔雀……”他指尖劃過刻有“虞山清韻”的琴軫,“正缺個會調音的女主人。”
南笙的輪指驟然加快,《酒狂》的撥剌技法震落香爐的煙灰。
她模仿陳逾明評古琴修複時的冷肅語氣:“這床琴是虞山派規製,榮總若想改作裝飾……”突然發力扯斷三弦,“不妨直接送去古玩市場。”冰弦崩裂聲驚碎滿室酒氣。
包廂死寂如古墓。
南笙扯斷的冰弦垂落在地,像條被斬首的銀蛇,仍在宮燈下反射著森冷的光:“家父教導,琴弦可斷,琴道不可曲。”
“好個寧碎不折的虞山風骨!”榮總突然撫掌,笑聲震得青花瓷盞嗡嗡作響,“南小姐這脾氣,倒比那床明琴更值錢!”他摘下腕間沉香木串擲入食盒,“這十萬當定金,請南小姐每月來調一次琴,用你們虞山派的正統技法。”
助理將紅木食盒往前推了半寸,鈔票油墨味混著木串的甜味,在南笙鼻腔絞成細密的網。
南笙瞥見木串刻著“虞雅軒”編號,正是父親破產前贈予某位藏家的舊物。
“兩成定金,八成按琴況。”她將染血的冰弦纏上木串,血珠順著絲弦滲進“清韻”二字。
白玉平安扣掃過食盒鎏金鎖扣,在宮燈下折射出陳逾明腕表的月相光影。
衝出包廂時,南笙的月白真絲長衫已被冷汗浸透。會所一樓大廳的鎏金水龍頭正映出她泛青的唇角,威士忌混著血絲墜入大理石盥洗台,在霓虹燈下蜿蜒成赤珊瑚的紋路。她攥著刻有虞雅軒編號的木串,沉香甜膩裹著血腥氣,在喉間攪成滾燙的刺。
手機突然亮起,一條陌生號碼的短信映入眼簾:“南小姐的《酒狂》少了個‘猱’指。”附圖中鏡頭精準捕捉到她扯斷琴弦瞬間眼中的決絕,背景裏半張泛黃的當票正貼在明代琴匣夾層。
月光漏進出租屋的黴斑,在賬本上投下斑駁的陰影。南笙機械地核對著數字:“50萬兒童班1000x18節vip室2000x7場商演8000x5倍定金2萬=還剩元”。
鋼筆尖在“”這個數字上反複描畫,墨水暈染開來,像一朵逐漸枯萎的花。
南笙數到第四十萬八千的缺口時,手機屏幕驟然亮起:“周天九點,半山禦府?榮家別業,調明代蕉葉琴。”
晨霧漫過鎏金門牌,南笙在“半山禦府?榮家別業”的漢白玉照壁前駐足。
管家引她穿過月洞門,青磚地麵倒映著影影綽綽的竹影。南笙將裝著鹿角霜的漆盒換到左手,右手按住被山風吹起的雪紡裙擺。
榮遠山正站在水榭裏喂魚,香雲紗唐裝被暮色浸得泛青。
“南小姐來得正好。”他轉身時驚起幾尾錦鯉,“上月秋拍收了床明代蕉葉琴,總泛著殺伐之音,倒像是要學嵇康摔碎廣陵散。”
南笙跪坐在織金蒲團上,指尖觸到琴腹“虞山清韻”刻痕時呼吸一滯——這正是父親修複過的舊物。她輕撥冰弦,泛音在暮色中蕩開漣漪:“琴箱內濕度高了0.3,明代杉木對溫濕最是敏感。”
“難怪我總調不準音。”榮遠山用銀匙攪動杏仁茶,“上月見著套恒溫恒濕設備,想著給這些老物件養老……”他忽然推開臨水軒窗,驚起池畔梳羽的白孔雀。
南笙看見池中倒影被羽翼撕碎,想起父親墜樓那日,虞雅軒的玻璃幕牆上也是這樣支離破碎的天光。
鹿角霜簌簌落在琴軫間,她借著俯身調雁足的角度,將眼底潮氣壓回喉間。
“恒溫箱養琴是悖論。”她忽然開口,指尖劃過琴腹“虞山清韻”的刻痕,“榮先生若真要養琴魂,該把北窗的琉璃換成桑皮紙。”
南笙撥動羽弦試音,泛音驚散池麵殘霧。池魚突然躍出水麵,銜走了她尾音裏的顫意。
榮遠山望著她被霧氣浸透的鬢角,忽然覺得這滿室珍玩,倒不如她袖口磨出的毛邊生動。
他上前俯身,唐裝前襟的纏枝蓮紋掃過她腕骨:“南小姐看這琴軫可要換成青玉的?上月剛得了塊老坑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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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楊木養音,青玉養眼。”她忽然從漆盒取出半片褪色的徽位帶,粗麻纏著冰弦餘料,“就像榮先生該用這個護弦,比恒溫箱多三分人味。”
白孔雀長鳴掠過回廊,十八扇尾翎掃落竹梢露水。
他突然用銀匙敲響青花盞,低笑:“明日就差人糊桑皮紙窗。”
白孔雀的長鳴尚未散盡,青花盞的餘音已纏上雕梁。管家輕擊掌,兩個著藏青色簡約製服的傭人捧著朱漆食盒魚貫而入。南笙瞥見最上層的水晶蝦餃透著粉瑩,荷葉邊捏得與她十五歲生辰宴上的一般精巧。
“音準了。”南笙將扳指推回漆盒邊緣,“按合同……”
“合同裏可沒說調完琴不能用茶點。你們虞山派講究‘弦外之音’,我這俗人就學個‘食補琴韻’。”榮遠山用銀匙點著盞中荷花酥,“琴人調弦最耗氣。南小姐嚐嚐這雪梨川貝釀,潤嗓的。”
南笙的指尖在漆盒扣鎖上摩挲。母親今晨裝在包裏的雜糧饅頭正硌著腰。她望著荷花酥上鎏金小簽“虞山秋韻”——這是父親當年為茶宴特製的點心名。
“榮先生該備龍井配茶點。”她忽然說,袖口磨白的滾邊掃過食盒金絲掐紋,“碧螺春的澀要蓋過雪梨甜了。”
榮遠山撫掌大笑,震得汝窯盞中茶湯漾起漣漪:“難怪那套紫砂壺總沏不出味道。”他示意管家添茶,唐裝袖口滑落時露出腕間新換的崖柏珠串,“聽說南夫人近日在研究藥膳?”
白孔雀尾翎掃過檻窗,十八扇虹光裏南笙看見自己的倒影。她忽然捏起半塊荷花酥,酥皮裂開的脆響驚醒了梁間棲燕:“家母說藥補不如食補。”金絲棗泥餡的甜在舌尖化開時,桑皮紙包裹的棱角硌著掌心,讓她想起陳逾明的名片——那張深灰棉漿紙也帶著相似的粗糲感,此刻正躺在她帆布包最裏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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