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陳逾明難忘舊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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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闔上眼瞼的閘門,
黑暗便漲潮了。
意識如一枚鏽蝕的硬幣,
沉向
水藻纏繞的深淵。
牆壁滲出暗影,
天花板下潛,
壓出肺裏殘存的薄光。
床——這艘沉船,
正將他卸給
更深的流域。
耳道裏,
時間正用鈍刀刮著某處鏽跡,
沙沙,沙沙……
像一盤舊磁帶,
在顱骨內側
反複磨損自己。
月光爬上窗欞時,
他已漂得很遠——
一具溺亡的標本,
沉在
不斷加深的
靜默裏。
淩晨三點,智能家居係統自動調節室溫時,陳逾明輕輕抽離被壓麻的手臂。
許悅萱蜷縮在意大利高織棉床單上,睡顏精致如3d打印的雕塑。
他望著她唇畔未褪的緋色,恍惚回到大三初冬的測繪現場——她裹著他的羊絨圍巾在雪地裏嗬氣成霜,鼻尖凍得通紅卻笑著說要給他織條更暖的。
許悅萱無意識地往他懷裏蹭了蹭,發絲間淡淡的茉莉香飄過來,是曾經他最喜歡的那款香水。
——可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陳逾明係扣子的手指突然一頓,腦海中閃過一個清瘦的身影——南笙跪坐在琴廬的蒲團上調弦,陽光透過紫藤花架,在她月牙白旗袍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上次見她是什麽時候?春節前?還是更早?
他走到陽台點燃香煙,發現西城的夜空竟能看到與澹園相同的獵戶座。
晨光剖開夜的繭衣時,陳逾明指間的煙正在書寫灰燼的墓誌銘。遠處早點鋪的蒸籠揭開,白霧騰起的瞬間,他恍惚看見大三那年冬天,許悅萱捧著烤紅薯在他宿舍樓下跺腳的模樣。
許悅萱撐起身子,真絲被單滑到腰間。她望著陳逾明站在晨光中的背影,突然有些不確定——這個距離感,和昨夜判若兩人。
“在想什麽?”許悅萱嗓音浸著蜜,在晨光裏浮沉,“應縣木塔地宮出土的遼代銅鈴......”她指尖掠過陳逾明襯衫下擺,真絲睡袍摩挲出窸窣聲,“震動頻率和你的心跳同步了。”
陳逾明指節輕微震顫。煙灰簌簌墜落,像考古刷掃下的壁畫碎屑。
他凝視著玻璃上重疊的倒影,看見二十歲的自己正從許悅萱瞳孔深處浮起——那個會為明代窗欞的冰裂紋流淚的年輕人,如今困在防彈玻璃展櫃裏,成為她私人收藏的編號標本,標簽上寫著“未完成修複”。
她的手臂環上來,指尖在他襯衫上遊移,像在拓印一方古印。
“昨晚你喊我名字的時候,”許悅萱將臉貼在他脊背上,“手裏還攥著那串崖柏珠子。”她輕笑,吐息在布料上洇出潮濕的雲紋,“硌得我腰疼。”
陳逾明的背脊僵了僵。煙蒂灼痛指尖的刹那,他想起古建所資料庫裏那些碳化的梁柱照片,火焰吞噬木質肌理時,是否也發出過類似的焦灼氣息?
許悅萱取下殘煙的動作,嫻熟得像在揭取墓葬壁畫:“你以前可不會抽這麽凶。”她的拇指摩挲過他下頜新生的胡茬,仿佛在拓印碑文。
陳逾明突然意識到,這個曾與他丈量過無數古建剖麵的女人,此刻正在用遊標卡尺的精度丈量他的潰敗。
晨風掠過陽台,掀起她睡袍下擺。那些絲綢褶皺的起伏,讓他想起南笙修複的唐代古琴斷紋——冰裂斷與流水斷在時間維度上達成詭譎的和解。
當許悅萱仰起臉,他看見她虹膜裏晃動的鎏金歲月,正將往事的銅綠層層剝離。
他伸手環住她的姿態,如同修複雨花閣藻井的位移構件。
她的發絲掃過鎖骨,觸感如同剛出土的竹簡在手套間滑動。可是這個擁抱裏摻雜了太多環氧樹脂的氣味,那些用於粘接碎片的化學藥劑,正在無聲腐蝕著記憶裏的榫卯結構。
“今天要去看西郊祠堂的鬥拱測繪報告嗎?”許悅萱指尖攀上他肩胛,那裏有道淡褐疤痕,“我準備了新買的榫卯模型,下午要不要......”
“所裏最近在趕博物院修複項目的驗收。”他打斷她,轉身時帶起一陣煙草味的微風。
陳逾明彎腰撿起西裝外套,許悅萱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晚上......還來嗎?”她的指尖微微發抖,像是怕驚飛停在古籍上的蝴蝶,“我媽說包薺菜餛飩......用你最愛吃的黑豬肉餡。”
他看著她期待的眼神,那種帶著希冀的,小心翼翼的注視,和當年在京大銀杏樹下問他“要不要在一起”時如出一轍。時光在此刻折疊,他看見大三的許悅萱抱著建築模型站在陽光下,發梢沾著銀杏葉的金粉。
“看工作情況。”他終究還是俯身,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個輕吻,“你再睡會兒。”
走出臥室時,他聽見許悅萱輕聲哼著的歌,是當年他們常去的那家咖啡館的駐唱最愛唱的小調。
陳逾明在玄關停下,目光掃過客廳的書架。
那裏整齊擺著幾本嶄新的建築期刊,旁邊是許悅萱麵試準備的筆記,字跡工整得像要參加考試的學生。最邊上擺著個相框,是他們畢業時在京大湖邊的合影。
手機震動。榮沉舟:“南小姐問澹園的琴譜還要不要繼續整理。”
陳逾明的手指懸在屏幕上方,最終沒有回複。
後視鏡中,他望著鏡中自己泛青的眼底,許悅萱的香水味頑固地攀在衣領。
引擎啟動的轟鳴中,陳逾明最後看了眼公寓的窗戶。許悅萱的身影隱約映在簾後,像一幀被時光曝過光的底片,永遠定格在某個泛黃的夏日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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