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又見“直立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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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天後的清晨,天陰沉得厲害,灰色的雲層壓得極低,空氣中充滿著濕潤的水汽。
    湟河依舊翻湧著波濤,卷起河底的泥沙,翻起一股混著腐爛的魚腥味兒。
    老孫頭佝僂著腰,叼著旱煙鍋子,手中還是握著他那根長長的竹篙,慢悠悠地撐著自家那條小破船,在湟河翻湧的浪濤上隨波逐流,船槳劃過水麵,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船頭上放著一個小的竹籃,裏麵是老孫頭起個大早去鎮上買來的幾近雞蛋,用幹草蓋著,想著帶回去給那倆小道士補補身體。
    青蓮傷勢雖然恢複了七八成,但重傷之下的身體仍然有些虛弱,而那個天師府的小道士雖說醫術高超,但總歸得靠吃食上補充一點消耗的體力才行。
    青蓮做得事情老孫頭都看在眼裏,念著她的好,要不是她,村裏這些邪乎事兒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現在青蓮為了救村子,受了重傷,他又怎麽忍心看著恩人每天隻喝點稀飯,吃點窩窩鹹菜,他是看在眼裏,急在心裏。
    正好趁著今天的天氣不錯,去鎮裏買點東西,鄉下人對於補品沒有什麽概念,但這雞蛋可是方圓百裏各個村子中用來招待貴客最好的東西了。
    從鎮上回來的老孫頭頓感心情大好,撐船的時候還不忘哼上兩句湟河調,抒發一下這幾人擔驚受怕的苦悶。
    小船晃晃悠悠來到了河中心,這裏的河水相對於其他地方來說還算平緩,河麵上的霧氣似乎也更加濃了一些。
    老孫頭用力將竹篙往水中猛地插下去,停下了小船,從船艙內拿出許久不用的漁網,盤算著看今天能不能網上幾條大魚,給青蓮和虛陽這兩個小道士熬點魚湯,也算是改善一下夥食。
    “哎……湟水那個浪頭十八彎喲~槳片子劈開千層灘嘛~日頭曬焦脊梁骨喂~風裏雨裏走雲端~哎咳喲……黃沙埋不掉老渡船嘛~東岸的麥子西岸的柳……唻……”
    一邊哼唱著悠長的調子,一邊將卷在一起的漁網捋出一個頭緒,捏在手心裏,將網撒了出去,老孫頭習慣性地往河心兩邊望了望。
    這一看不要緊,老孫頭瞬間感覺自己身上的血“唰”地一下涼了半截,手裏的竹篙“哐當”一聲砸在了船板上。
    腿肚子一打顫,一下子跌坐在船尾的艙內,險些一個沒有站穩掉進了渾濁的河水中,任由河水拍打在身上也全然不覺,眼睛直勾勾盯著前方,嘴唇忍不住地抖動,“我嘞個親娘誒,這是個啥東西嘛?”
    朝著下遊的方向,離他小船約莫有個十幾米遠的河裏,在繚繞的霧氣中,水麵底下影影綽綽地立著一個模糊的影子。
    不像魚,也不像木頭。
    老孫頭嚇得手腳並用爬到船頭的位置,顫顫巍巍將頭探出去,眯起雙眼仔細看去,心一下又涼了半截子,“這tnd是個人吧!”
    他急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眼前這麽詭譎的一幕,屏住呼吸,手用力摳著自己的船沿,隻露出倆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個方向。
    這時,船已經朝著河裏那個人影漂了又近了幾米,看得更加清楚了一些。
    這一下,他看清了。
    是個人影。
    隻見那個人影就那麽直挺挺地杵在水裏,水麵剛剛沒過下巴頦,腦袋耷拉著,看不清臉,一頭濕漉漉的黑色長發像水草一樣散開,漂浮在河麵上,隨著水波緩緩漂散開來,鋪開老大一片。
    身上的衣服沒在水下,大霧彌漫水麵渾濁,根本看不清穿著什麽,隱隱約約能看到黑色頭發中間有一抹森白森白的東西露出來,好像是臉。
    這場景……這場景……太他娘的熟悉了。
    跟半個月前他送青蓮進村的時候,青蓮也是看到了類似水草一樣的東西,還讓他把船劃過去,結果……是一具站在水底下的女屍。
    今天這個,和那天在河裏看到的“直立屍”……簡直一模一樣,連樣子也如出一轍,根本沒有一點變化。
    唯一不同的是,那日的女屍隻有頭發漂在河麵上,而今天這個……腦袋都露出來了。
    老孫頭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達天靈蓋,頭皮瞬間炸開,手腳冰涼,他再次揉了揉眼睛,使勁看過去。
    沒錯。
    絕對錯不了。
    就是那樣。
    直挺挺地站在水裏,漂散的長發,白森森的皮膚,跟個水草一樣,一動不動。
    “媽呀!又……又來一個?”
    老孫頭嚇得魂飛魄散,牙齒碰撞在一起咯咯打顫,兩條腿不由自己控製止不住的抖動,褲襠的位置泛起一陣陣潮濕,臉上冷汗直流,船因為身體的顫抖而在河中心劇烈搖晃。
    他手忙腳亂地抓起掉落的竹篙,全然顧不上已經撒下去的漁網,拚了老命地往岸邊劃去,船在水裏打著轉,眼瞅離那玩意更近了一些。
    他一下癱在船頭,頭重重地磕在船沿上,雙手合十在胸前,一個勁地嘟囔著:“可別找上額,和額沒有關係,冤有頭,債有主,您老發發慈悲,可不要找上額啊。”
    眼瞅離那東西就差幾米遠的時候,他好像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氣,將竹篙朝前猛地一扔,雙手在水裏撲騰著,努力將船劃向岸邊。
    快到岸邊時,他“撲通”一聲跳進水裏,連船都不要了,連滾帶爬地衝上了岸,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也太嚇人了。
    稍微緩了幾秒鍾,他又忍不住回頭看去,忽然發現河裏那東西竟然朝著岸邊慢慢漂過來,他再也堅持不住,手腳並用,一路狂奔向著村子跑去,鞋子都跑丟了一隻。
    一邊狂奔,一邊扯著嗓子大聲喊叫,聲音都變了調,“死人啦,死人啦,河裏又死人啦,站著呢,站著呢,頭發在河上漂著呢,啊……”
    恐懼的叫喊聲帶著哭腔,在寂靜的湟河上傳出去老遠,打破了村裏清晨的寧靜。
    有些早起的村民聽到一聲慘叫,紛紛跑出來查看究竟是誰在呐喊,就看到老孫頭穿著一隻鞋,眼神躲閃,就和失了神智一樣,朝著村裏一路狂奔,連腳下的路都不看,就那樣抬著頭奔跑著。
    此時自己家那間臨時收拾出來的偏房裏,青蓮正盤膝坐在炕上打坐調息。
    臉色依舊蒼白,但已經有了些血色,氣息也比前幾天平穩了不少。
    她閉著眼睛,雙手疊著兩個手印放在膝蓋上,正緩緩地運行著真氣遊走於全身經脈之間,滋養著受損的軀體,胸前纏著厚厚的繃帶,傷口隱隱作痛。
    虛陽坐在椅子上,倚靠著窗邊,就著漸漸明朗的晨光,手中捧著一本微微有些泛黃的古書細細翻閱著。
    時而眉頭緊鎖,似乎在思考著什麽難題,麵前的桌子上放著他搗藥的銅缽和幾樣散發著淡淡苦香味的幹草藥。
    老孫頭那一聲驚恐萬分的叫喊聲,隔著老遠便穿了進來。
    青蓮緊閉的雙眼驟然睜開,眼底精光一閃而過,緊接著被一抹凝重的疑色所取代,她立刻收功,起身的動作扯動了體內的傷,悶哼一聲,額頭上的冷汗瞬間滲了出來。
    虛陽的反應更快一些,“騰”地一下從椅子上彈起,手中的古書直接掉在了地上,他都顧不上撿,臉上眉頭緊蹙,“難道……河裏又出事了?”
    青蓮的眼神透出一股犀利,“走,出去看看。”
    虛陽邁步上前,扶著青蓮,打開門剛剛走出門口,就看到老孫頭渾身濕漉漉的,褲腿上還沾著河裏的泥沙,連滾帶爬地撞開了院子的大門。
    “孫叔……怎麽了?是不是出什麽事了?”不等青蓮張口,虛陽急切地聲音便已出口。
    老孫頭臉色煞白,渾身止不住地哆嗦著,嘴唇因為害怕微微抖動,雙眼中由內而外透著恐懼,伸著胳膊一直指著湟河的方向,話都說不利索了,雙手在眼跟前揮舞比劃著。
    “河……河……河裏……又……又站著一個……跟……跟上回……青蓮道長來的那天……看到的那……那個一樣……直挺挺的……頭發……頭發飄著……嚇……嚇死人了……”
    “什麽?”虛陽的臉色劇變,回頭看了一眼青蓮,兩人都從對方的眼眸中看到了驚詫。
    青蓮也緩緩走到門前,扶著門框,忍著暈眩的感覺,聲音沙啞著問道:“在哪兒?孫叔,您再說一遍,在哪兒?看清楚是誰了嗎?”
    “就……就在河心……靠近下遊方向那邊……離得不遠……霧大……看不清……臉……臉被……頭發蓋著……沒……沒看到……可那架勢……跟上回那女屍……一模一樣啊……道長!”
    “老孫叔,帶路,去看看。”虛陽當機立斷,轉身抄起放在牆邊的桃木劍,又順手抓起一個小布包塞進懷裏,檢查了裏麵放著的符籙和丹藥。
    回身一把攙扶住搖搖欲墜的青蓮,“青蓮道友,你……”
    青蓮咬著牙,一把推開了虛陽伸過來攙扶的手,自己強撐著站起來,犀利的眼神再度出現在一雙星眸中,“無妨,撐得住,必須要去看看,上次的事情還沒有個結果,我必須親自去看。”
    “可是……”
    虛陽還想說什麽,卻被青蓮抬手拒絕了,言語中帶著一絲決絕,“河中再次出現這樣的情況,與當日我來此地的時候發現的那具‘直立屍’姿態一模一樣,這……絕對不是巧合。”
    “那好吧,但是你到了河邊不能動真氣,你的傷還沒有完全好利索,就指揮我來幹。”虛陽歎了一口氣,看著青蓮這個樣子,如果不讓她去,恐怕她心中會有不甘,索性答應了,但也與她約法三章,盡可能不讓她出手。
    青蓮點點頭,兩人也顧不上收拾其他東西,就在老孫頭語無倫次地指引下,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湟河邊跑去。
    青蓮每跑一步,就扯動著胸口傳來的劇痛,額頭上冷汗涔涔,但她死死咬著牙,一聲也不吭。
    虛陽在一旁緊緊跟著,就擔心青蓮萬一身體一軟,隨時準備攙扶。
    而老孫頭這一路上的叫喊聲,把村子裏的人都喊了出來,大家都意識到出大事了,紛紛放下手裏的活,跟著青蓮她們跑了過去。
    人群越聚越多,大家站在河邊不由得議論紛紛,一股恐慌的氣氛迅速在河邊蔓延開來。
    “老嫂子,發生什麽事了?”
    “不知道啊,就看老孫一大早慌慌張張地跑回家,俺就跟來看看。”
    “兩位老嫂子,聽說是河裏死了人了,姿勢還很怪。”
    “是嗎,你從哪裏知道的?”
    “老孫大哥一路上喊得都是什麽‘站著的’……‘直挺挺的’……還有什麽‘頭發散開,漂著’這類的話。”
    隨著人們你一言我一語地猜測著,老孫頭氣喘籲籲地給青蓮和虛陽指認著那片區域,“道長,你們看,就在那兒,就那兒,現在還在呢!”
    順著老孫頭的手看過去,河麵上,霧氣比剛剛稀薄了不少,在距離岸邊大概十米左右的地方,渾濁的河水中,清晰地杵著一個僵硬的人影。
    人群中瞬間鴉雀無聲,所有人站在岸邊驚恐地望著那個方向,臉上布滿了恐懼。
    青蓮朝前走了幾步,凝目望去。
    隻見河水剛沒過人影的胸口,土黃色的粗布衣服還打著補丁,緊緊貼在身上,衣袖附近還在滴水,襯著臃腫的身軀。
    頭深深地低垂著,下巴幾乎要抵在胸口位置,濕透了的黑色長發像纏繞在一起的水草一般,漂浮在周圍的水麵上,隨著水波不斷地擺動。
    那姿態,那位置,還有那散開的頭發……與她初到湟河村那日,在河心所見到的那個“直立屍”,分毫不差。
    但就在她仔細觀察的過程中,又發現了一點不太對勁的地方,這具“直立屍”露在水麵上的皮膚被泡的有些發白發脹,但青蓮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一些血色。
    “孫叔,你今天第一次看到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嗎?”青蓮不禁有些疑惑,按這具屍體身上臃腫的狀態,不可能是剛死的,至少也有幾天了,但是皮膚下又隱隱還存留著一點點血色,又像是剛死沒有多長時間。
    老孫頭不知道她為何要這樣問,於是便將今日所見的具體過程告訴了青蓮,而且特別強調他看到的時候,這具屍體隻露著個頭,脖子一下都在水裏,而現在卻浮了上來。
    青蓮皺著眉頭,兩條眉毛都快堆在一起了,她不禁有些納悶。
    這具屍體還能自己運動?
    而且,剛死不久的屍體,為什麽會出現腫脹泡浮的情況,不合常理啊。
    還不等她多想,人群裏一個婦女突然尖叫了起來,“是……是王寡婦!”
    這聲音充滿了恐懼,“她……她身上那件衣服……俺認得……是……是她常穿的那件。”
    這句話,讓青蓮和虛陽有些匪夷所思,這幾日王寡婦一直在照顧著兩人的飲食起居,可是身上這件衣服卻不曾見過。
    而村裏人卻說是她平日裏穿著的,這就讓兩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難道人死的時候還要穿上平常的衣服再去死嗎?
    而且看這個樣子,不像是自殺,倒像是被人故意殺害,充滿了怨氣,和之前那具女屍的死因應該是相同的。
    而此刻,身後的人群已然炸開了鍋,恐懼瞬間像瘟疫一樣蔓延開來,有的人嚇得直接癱坐在了地上,有的人捂著臉不敢再看一眼,更多的人則是慌亂地向後退去。
    青蓮和虛陽站在岸邊,死死盯著河中心那具直立的屍體,臉色都難看到了極點。
    青蓮的拳頭攥的死死的,指甲幾乎嵌進了掌心,眼前的景象讓她心中升起一股窒息的無力感。
    “又是這種死法!”青蓮看著河中的女屍呢喃了一聲。
    虛陽看著她這個樣子,心頭也是升起一股怒火,尤其是青蓮之前就給自己講述了來村子的時候見到的“直立屍”的情況,而現在,擺在自己眼前的正神這種屍體,帶著很大怨氣的屍體。
    青蓮的臉一直緊繃著,眼神掃視著王寡婦的屍體和寬闊的河麵,試圖從眼前的場景中找到一些線索。
    就在這時,她的心中升起了一個疑問。
    在她們眼皮底下,在即將著手破除村西窪地“風水局”的前夕,這二者之間究竟有什麽內在的聯係?
    而虛陽這時也注意到一點異常情況,屍體周圍的水流似乎比其他地方的要平緩很多,屍體漂浮在水麵的頭發也顯得異常“柔順”,雖然纏在了一起,但並沒有沾染半點河底的泥沙和水草。
    “孫叔,船!”青蓮壓下內心因憤怒而翻湧的氣血,聲音沙啞著對一旁瑟瑟發抖的老孫頭說道。
    “額……啊?哦哦,明白了!”
    老孫頭如夢初醒,瞬間回過神來,連滾帶爬地奔向自己那條被水流拍到岸邊不遠處的小船。
    周圍幾個膽子較大的村民也反應過來了,連忙上前,大家七手八腳地幫忙把船推進了水裏。
    青蓮則在虛陽的攙扶下,緩緩地登上了小船,老孫頭站立在船尾的位置,小腿肚忍不住發抖,但還是咬了咬牙,哆嗦著撐起竹篙劃動小船。
    小船離岸越來越遠,朝著河中心那具“直立屍”緩緩靠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