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無奈，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煩惱。老一輩人總是不明白現在的年輕人，吃得好穿得好，有學識有文化，為什麽婚也不想結、娃也不想生，以後老了怎麽辦？而同樣地，現在的年輕人也總是想不明白，這老一輩的人，過得又苦又窮，手裏沒錢沒權，為什麽還有底氣一個勁兒地生娃，拖垮了家庭、耽誤了孩子怎麽辦？
    後來，書讀得多的年輕人想通了，老一輩人過得苦也敢生，是因為靠努力就能夠到幸福，但遺憾的是，老一輩人卻沒多少人能想通，他們沒想到為了一套房子而賭上一生是多麽荒唐的體驗，沉重的貸款讓太多有抱負的人隻能甘於平凡，像頭戴上鼻環的老牛一樣任勞任怨；他們也沒想到談個戀愛結個婚都處處是詭雷，一不小心就會被炸得粉身碎骨，甚至要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他們同樣沒想到費盡心血把孩子養大還送進大學，畢業後的孩子卻連找份工作都難，廉價的大學生早就雜草般地長滿了整個社會，讀了那麽多年的書，兜兜轉轉好像什麽都白學了一樣。
    世界的劇情發展得太快，連年輕人都快跟不上一次次版本的更新，更別提一群手機都玩不利索的老頭老太。住在村裏的誰家老母親，還隔三差五地給城裏打工的兒子打去電話，又是問什麽時候回家看看，又是問交沒交女朋友，又是說村裏某個沒錢的光棍被一有錢姑娘看上了，又是說自己這腰是越來越差了，等到兒子忍無可忍開始發脾氣的時候，老母親還覺得莫名其妙甚至有些委屈。她關心兒子沒錯，她希望兒子關心自己也沒錯，她隻是不知道，在錯誤的時機做正確的事情，隻會讓事態愈發惡化，而不幸的是，這個時代，“謝謝惠顧”永遠比“再來一瓶”多無數倍，很多時候，甚至連“謝謝惠顧”這麽善意的說辭都算是奢侈，以大吵一架而收尾的案例才是生活的常態。
    作為芸芸眾生中的一員，李雲東同樣對未來充滿迷惘，但要說覺得滿目灰暗倒也實在不至於，畢竟地球還在轉，太陽也照常升起，曾經的自由燈塔還在努力發光但已經衰落，我國建設月麵基地的時候也沒發現外星人的蹤跡，海軍還在軍港裏頭不斷下餃子，空軍的無人機設備也在不斷迭代，隻有“可憐”的陸軍依舊拿著海陸空三軍裏頭人均最少的軍費，各地的產業結構還在優化升級，高新專精企業愈發嶄露頭角，地方隱形債務也化解得相當順利。
    從宏觀的角度來看，一切都向著好得不能再好的方向在發展，所以李雲東學會了用宏觀來看待世界，至於自己那微觀的生活，高舉戀愛虛無主義的旗幟就能免去太多煩惱。
    隻可惜，他拒絕煩惱，但現實不讓。
    “不是，有必要貼這麽近嗎？”無人駕駛出租車的後座區，李雲東望著把肩膀緊貼過來的任君仙，忍不住一瞪眼。
    “寂寞。空虛。冷。”任君仙將腦袋搭在李雲東的肩上，淡然地回以老套的網絡用語，仿佛是要召喚出上古邪神。
    “可以開空調啊。你看，這邊可以調。”李雲東指向連接在副駕駛位靠背上的控製屏，上頭顯示著當前的行進路線，可以臨時調整路線，當然也可以調整空調溫度。
    “哦。”任君仙隨手一點，啟動製冷功能。
    “你是要冬眠嗎？”李雲東有些牙酸地輕點控製屏，將空調調整為製熱模式，隨後他輕輕頂了頂任君仙的肩膀，試圖讓她坐直身體，沒想到任君仙順勢直接勾住他的手臂，說不上來的柔軟觸感頓時讓李雲東脖頸一僵，最重要的是，他的手肘還頂到了某種硬質的布料。
    按理說，人類的手肘缺乏神經支配，對觸摸感及疼痛感都相當遲鈍，所以不管怎麽捏怎麽扯都沒強烈的感覺，但詭異的是，李雲東這會兒卻覺得自己的手肘仿佛布滿了感受器，他覺得自己早就死去的青春期好像開始煥發出了第二春。
    “這會兒不動了？”任君仙斜眼瞥了李雲東一眼，見他如同禪師般坐定在原地，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李雲東確實動也不敢動，繃著臉說道：“我怕我多動一下，就會被你告性○擾，車裏可是有監控的，拿出來就是呈堂證供，我知道自己輸不起。”
    “女權到底是帶給你了多大的陰影？我印象裏，我們上學那會兒，應該也沒有那種神經兮兮的女人吧？”任君仙依舊將腦袋搭在李雲東的肩頭，雖然這個姿勢容易被他的肩峰咯到太陽穴和顴骨，但對於女人來說，這點風險和冬天穿裙子一樣都是可以接受的。
    “不對，初中一位女老師好像是有點那種苗頭，挺喜歡拿男同學和女同學比較的。”任君仙露出幾分回憶的神色。
    “有嗎？我沒什麽印象了。”李雲東有些困惑，遂又幅度有限地搖了搖頭，說道：“我對女權的陰影主要來自於各種媒體和應用軟件的宣傳，我本身對於女性又沒什麽惡意，你知道的，我除了戀愛虛無主義學派創始人這個身份以外，還有一個‘婦女之友’的美名。我討厭女權，不單單是因為女權破壞了社會的穩定，也是在為受女權牽連的正常女性發聲，我是出於公心的。”
    “那你有沒有懷疑過自己是被困在信息繭房裏呢？也許女權隻是極少數，但大數據見你看了很多女權的內容，就以為你喜歡這些話題，把那些為數不多的女權內容全都推送了給你。”任君仙淡淡地說道。
    “這不可能的。”李雲東信誓旦旦地說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搜了好幾次自己的小說，為什麽大數據都沒有推送給我相關的內容呢？”
    “——”
    任君仙陷入長久的沉默，善良如她，實在是說不出“有沒有可能是因為你是個撲街寫手？”這麽傷人的話。
    “哦，不對。”李雲東卻忽地挑起眉梢，恍然道：“那是因為我撲街啊。”
    他對自己素來是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扇下去不痛不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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