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當屠天青的話音落下的瞬間，一股冰冷而壓抑的波動驟然彌漫開來，像是危險病菌的培養皿摔碎在地上，不可視但致命的氣息不聲不響地籠罩住整個球場。
    時間在這一刻陷入封凍，球場上的每一種事象都凝滯在原地——無論是江書夏分布在各個角落的異瞳幻影，還是李雲東那兩顆鼓著腮幫子在半空中飆速的人頭，無論是如螃蟹般張牙舞爪的李雲東本體，還是不知何時已經掏出麥克風的成曦，全都在刹那間失去原有的動能，如同沉默的雕塑般靜止在原地，整個球場的空間色調都變得森冷起來，像是罕有陽光照射的高緯度森林。
    嗒。嗒。嗒。
    在萬象靜止的球場上，隻有屠天青還擁有著正常的行動能力，她麵無表情地呼出溫熱的白色吐息，一步一步地朝著定格在半空中的李雲東頭顱走去，鞋底就仿佛踩在破碎的冰麵上，清脆而透澈的腳步聲像是在輕輕摩挲鼓膜，讓人有種在深夜的死寂街頭，有人從背後一步步接近過來的恐怖感。
    “1959年，西德各地出生過手腳異常的畸形嬰兒。這些嬰兒的手腳比正常人短，甚至根本沒有手腳，形體就像是海豹一樣，被稱為‘海豹肢畸形’。直到1961年，這種症狀終於被證實是孕婦服用的某種藥物所致，也就是——‘反應停’，或者叫‘沙利度胺’。”屠天青以幽深的話音緩緩開口道，像是在講述一個古老的恐怖故事。
    “眾所周知，女性在懷孕期間會感到惡心，有時還會有孕吐現象，而反應停就是被用來治療妊娠反應的藥物，它能控製精神緊張，防止孕婦惡心，並且有安眠作用。在上世紀60年代前後，歐美至少有15個國家的醫生都在使用這種藥物進行治療。很多孕婦服用藥物後確實不再孕吐了，惡心的症狀也得到了明顯改善，當時甚至出現了‘孕婦的理想選擇’這樣的廣告語。”屠天青站定到李雲東的一顆頭顱麵前，望著那鼓著腮幫子的滑稽模樣有些嫌棄，緊接著她如同揮舞球棒一般，將虛邪拍猛地抽向這顆人頭，而詭異的是，漆黑的拍線與人頭隻發生了極為短暫的相互作用，一瞬間過後便是直接穿透過去，但確實有彈性形變的痕跡還殘留在人頭的皮膚上。
    不過，屠天青對此並不在意，她閑庭信步地走向另一顆人頭，不緊不慢地說道：“正常情況下，胎兒的手腳長度、手指數量等等性狀都會根據基因上的指令有規律地形成，但反應停這種藥物能使基因指令在某一部位受到障礙，其結果就是產生畸形兒。隨著反應停的副作用被查明，這種藥物被禁用於孕婦，但當時，受其影響的嬰兒已經多達1.2萬名，而經過媒體的進一步披露，公眾憤怒地發現，原來反應停在出售之前，有關機構並未仔細檢驗藥物可能產生的副作用，可謂是巨大的醜聞。”
    唰！
    屠天青如法炮製地將虛邪拍抽向另一個人頭，球拍同樣穿透過去，但也在那張可笑的臉上留下一些形變的痕跡，而她這才是緩緩走回原地，說道：“反應停事件屬於非常著名的藥害事件。其悲劇的根源之一在於科學界和藥企對自身認知局限性的傲慢。當時的藥物研發普遍缺乏係統性毒理學評估，尤其是對胚胎發育的影響幾乎未被納入研究範疇。藥企將藥物包裝為‘安全無害’的奇跡，利用營銷手段營造科學萬能的幻象，實則掩蓋了藥物作用機製的模糊性。事實證明，當技術突破被商業利益裹挾，科學精神中的懷疑與審慎便會被功利主義取代。”
    “我是不管你是基因改造還是機械飛升，但科學進步必須與謙卑同行，科學不是神諭，而是需要被約束的探索工具——這個慘痛的教訓，你就通過這一球去切身感受吧！”屠天青將虛邪拍衝著前方縱向一揮，又是一道令人後背發涼的冰冷直線描繪而出，與此前殘留在虛空中的橫線完美交集，構成一道漆黑而幽深的十字紋樣。
    呯！
    與此同時，伴隨著玻璃摔碎般的聲響，靜止的時空驟然解凍，一切都重新回到正常的時間軌道上。
    “見鬼，被算計了——”李雲東猛地回過神來，在那個封凍的時空裏，他的大腦其實是在正常運轉的，也看得見外界的情況，聽得到外界的聲音，理論上他完全可以通過想象力突破這種負麵狀態，但要命的是，屠天青巧妙地配合上富有故事性的講述，讓他的思維自然而然地被裹挾，要知道，麵對這種沉重的現實話題時，人是很難插科打諢的，這就完美地壓製住了李雲東的優勢，他畢竟是個有良知的男人。
    唰！唰！
    不過，不等李雲東的話音落下，那兩顆局部形變的人頭在未受力的情況下，竟是突然朝著李雲東和成曦的半場上飛來，活像是兩顆被砸得稀爛的西瓜。
    “居然是延時發動的效果！？”李雲東眼瞳微微緊縮，他正想著通過背後的胳膊重新駕駛起失控的人頭，但沒想到原本粗壯無比的四條手臂居然開始萎縮，好似枯萎的樹枝般瘦弱無力，是能讓健美選手痛哭流涕的絕望變化。
    “藥物的效果發揮是需要時間的，而發揮出來的效果既是針對性的，也是綜合性的。”屠天青淡淡地抬起眼簾，說道：“就算你是通過信號來控製這些機械器官的又怎樣？既然你將它們定義成你身體的一部分，那麽它們照樣要受到藥物的影響。畢竟從微觀層麵上來說，機械和血肉也沒有什麽區別，無非是架構不同而已。”
    “有點意思，但你也隻是廢了我一個技能而已，並不妨礙我們正常回球！”李雲東果斷地迎向自己的一顆頭顱，而成曦也是立刻甩掉麥克風，非常默契地奔向李雲東的另一顆頭顱。
    “蠢貨，我都說了，反應停被禁止用在孕婦身上，所以你們是回不了球的。”屠天青意味深長地說道。
    “怎麽可能，我們又不是孕婦——”李雲東和成曦同時朝著人頭揮拍，但眼看著球拍就要命中，一個巨大的“禁”字卻忽地從人頭表麵上浮現，呈現出無比鮮紅的警戒色，如同無形的壁障般構成實質性的阻礙，將兩人的球拍隔絕在人頭的外側，隻能在錯愕與震驚中，眼睜睜地看著兩顆人頭撞在半場上，如同兩個被踢飛的癟氣足球。
    “想象力會孕育出嶄新的事物，所以當你們步入這個集體幻覺的空間時，就全都成了一名偉大的孕婦。”屠天青淡淡地給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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