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7章 虞詩妃(IV):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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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桂的話讓蘇牧明白另一個事實,舊黨與結社的鬥爭,不會因為他的出現而有所緩和,隻是雙方都接受獲利的那個人是自己。
    聊完前事,就該說說之後。
    “我師姐她現在怎麽樣?”蘇牧探頭看向竹屋內,虞詩妃盤坐在床上,雙眸緊閉、神情平和。
    江夢檸拿起茶盞,說:“她的回憶充滿苦痛,好在作為精神序列的王嗣,已經將往昔的災難一一消化完畢。”
    “她已經蘇醒,隻是在等你。”
    她喝了一口清茶,起身,指尖淩空輕點,金色漣漪一圈圈蕩開。
    虞詩妃突然皺起眉頭,神情一點點猙獰起來。
    突然,她猛地睜開雙眸,一雙黃金瞳熾熱、璀璨,散發著野獸嗜血的駭人光芒。
    『小師弟?』
    虞詩妃立即收斂情緒,藏好心中的憤怒,清泠、消瘦的臉頰上擠出一抹微笑,深吸一口氣,站起身從竹屋內走出。
    “師姐,還好嗎?”蘇牧問。
    剛才猙獰的情緒著實令他驚訝。
    記憶中的師姐是位平和的女孩,無論發生什麽都不會有太大的情緒波動,但這一次不同,他能明顯感覺到那股恐怖的殺意。
    『嗯嗯,好,剛才嚇到你了吧?』虞詩妃邁下台階,隻覺得眼前一黑,身體一陣虛浮,整個人立即向前傾倒。
    “小心!”
    蘇牧趕忙扶住她。
    “別擔心,隻是消耗太大,吃些東西,修養一段時間就好。”江夢檸揮手,翠綠的枝杈送來早就準備好的食物。
    『謝謝。』虞詩妃坐到石桌邊,『師弟別擔心,我沒事的。』
    她小口小口,十分克製地吃著東西。
    其餘人就靜靜等待著,虞詩妃喝著奶粥,眼角突然垂下一滴清淚,蘇牧拿出手帕,遞到師姐手邊。
    『抱歉。』她說,『情緒沒控製好。』
    蘇牧放緩語調,說:“哭出來或許會更好一些,相信我,在這方麵師弟還是很有經驗的,以前受到委屈時,沒少哭鼻子。”
    能讓一位精神王嗣無法控製的情緒,想必一定是極為痛苦的往事。
    小曼曼聽著鼻子一聳,哼,小夾子!怎麽對我不這樣說話。
    虞詩妃擦拭著眼淚。
    但眼淚是無法被擦去的,它隻會越來越多。
    女孩試圖用微笑掩蓋,可假笑無法喚醒真正的快樂。她哽咽一聲,終於還是沒忍住,哭出聲來。
    “嗚啊——”
    淒厲的哭聲擴散竹林,王嗣的悲傷淹沒此地。
    一旁的薇薇安清晰地感知到哭聲中的嗚咽,情緒被序列感染,眼角垂下淚珠。
    “嗚嗚嗚——”
    阿瓦隆的妖精同樣悲憫地哭泣起來,可是薇薇安明明不想哭的。
    作為惡作劇的妖女,她幾乎沒有悲傷,上一次哭還是亞瑟王之死。
    這就是王嗣的力量嗎?“嗚嗚嗚……”好悲傷的啊。“嗚嗚嗚……”她無法控製地哭個不停。
    畫中世界剩餘三人,形成鮮明的對比,尤其是丹桂神情無比淡漠。
    區區王嗣級波動,完全無法影響祂們的情緒。
    小曼曼咬了咬嘴唇,似是想起什麽悲傷往事。
    蘇牧站在師姐身邊,說:“哭吧,哭出來就好。”
    “嗚啊——”
    悲傷的情緒徹底無法壓抑,封印的苦痛毀傷理智。虞詩妃本能地尋找安全感,於彷徨無措中,抱住師弟放聲大哭。
    她哭了很久。
    “我不行了。”小曼曼有些頭疼,身體一點點碎裂,焚火黑煙彌漫在月下竹林。
    她說了句抱歉,立即消失在桌邊。
    “這?”
    薇薇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辣麽可愛的小神女呢?怎麽變成黑煙滾滾的老妖怪了?
    蘇牧解釋一句:“小曼曼她以前被舊黨釘在十字架上焚燒,無盡的折磨中,留下了這個病根。”
    哭聲逐漸停止。
    他低下頭,師姐蜷縮在懷中,像孩子一般進入夢鄉。
    “如果沒有別的事,早些帶她回去吧。”江夢檸說,“至於刃菊那邊,你盡管去,她會滿足你的任何要求。”
    “對於我的計劃,您是否有所建議?”蘇牧問。
    “相信自己,事在人為。不要後悔,記得省身。智慧不是智商,它並非天生,而是歲月的淬洗。”江夢檸沒有建議,放開手讓他去闖。
    “我明白。”
    蘇牧抱著師姐,帶著薇薇安返回寶船。
    安頓好虞詩妃後,兩人來到星河下的甲板,女妖精幾次欲言又止。
    “說。吞吞吐吐的。”
    薇薇安一臉憂疑,問:“她也是你的相好之一?”
    “什麽意思?”蘇牧看著她。
    “意思很明顯啊!她這樣的女孩,又是精神王嗣,應當是極為獨立、封閉的女孩,剛剛對你似乎十分依賴。”薇薇安說。
    蘇牧解釋著:“因為我們是師姐弟,大概是我去救過她的命?”
    “不不不!”
    薇薇安連連搖頭,說:“你對情緒的感知並不精準,不是親人之間的友誼,不是同門的情分,而是一種相知、相識的信任!”
    “我倒是有個問題。”蘇牧笑著。
    “您說!”薇薇安一臉乖巧。
    “你應該不隻是精神序列的藍血a級吧?”蘇牧問。
    薇薇安說:“嘿嘿嘿……當然不是。藍血a級怎麽搞惡作劇呢?又怎麽騙過勒孚呢?他每次來我房間,其實都隻是做了一場春夢。”
    “春夢?你一開始就沒打算……”蘇牧很驚訝。
    他以為薇薇安最初是喜歡勒孚的,隻是後來發現他的真麵目,才覺得自己瞎了眼。
    “其實不是的。”
    薇薇安解釋說:“我們很早就認識,那時候的勒孚還是孩子,內心充滿童貞的正義,是我們心目中最接近亞瑟王的人選。”
    “我一直等到他長大,娶妻、生子。誰知再見麵時,他已經不複當初的模樣,在享樂中墮落,已經失去生育能力。”
    蘇牧不解,問:“那你為什麽還要嫁給他?”
    “因為妖精許諾過他,必然會如約滿足。我們或高貴、或邪惡,但一定是信守諾言的。此外,也是為了前往統治者家族,尋找下一位騎士王。”薇薇安說。
    “原來是這樣。”蘇牧點點頭。
    “您呢?”
    薇薇安反問:“您對師姐的感情也並不純粹,在我的感知中有點像……嗯,家人?不,戀人?也不是,好像即使姐姐,也是媽媽,還有極強的占有欲。”
    “你害怕她會離開你,但隻要她在你身邊,其餘的倒也無所謂。”
    “……”
    盡管底褲被妖精一次性扒光,但現在的蘇牧已經坦然麵對,臉不紅、心不痛,簡單回複一句:“女士,沒有你想的那麽複雜,我對她,愛屋及烏。”
    “愛屋及烏?她很像你前女友嗎?”薇薇安來了興趣。
    蘇牧微微一笑,說:“這不是你能知道的——會死!”
    “……”
    薇薇安渾身一顫,不敢再問,麵前的少年神明殺自己,比踩死一隻螞蟻難不了多少。
    女妖精麵露尷尬,訕訕一笑。
    “說說師姐的情緒吧。”蘇牧說。
    “她也很複雜,你與她仿佛同病相憐的陌生人,但陌生中夾雜著強烈的熟悉與信任。”薇薇安眉頭緊皺,試圖解析這種複雜的情緒。
    蘇牧遙望星空,說:“聽不懂,舉個例子。”
    “就是……”
    薇薇安沉吟一會,說:“你們以前的確是陌生人,但在某個重大場合、十分關鍵的場合,你們擦肩而過,然後突然回頭,看向彼此。”
    “一麵之緣,但糾纏餘生。”她十分滿意自己的例子。
    “這樣嗎?”
    蘇牧仔細搜索著記憶,完全沒有師姐的戲份。
    唯一與之相關的,便是初見「虞」的片段,難道說當時病房裏坐著的,是師姐虞詩妃?
    我們真的是病友?
    顯然不可能,時間上對不上。
    除此之外,「虞」雖然在醫院時一直陪著自己,但其餘人都說她根本不存在。
    又或者是……蘇牧想到另一種可能。
    「虞」利用了虞詩妃。
    這種相似的熟悉感、愛屋及烏,不僅種在了自己腦海,也種在了虞師姐的腦海,隻是她剛剛記起。
    “等師姐醒來,大約什麽都清楚了。”蘇牧並不著急。
    寶船一路向西,回到學院。
    眾人安睡。
    ……
    ……
    虞詩妃安眠的夢中,時間回到1992,深秋。
    『到底發生了什麽?』
    枯瘦的女孩站在廢墟之中,身邊溫暖的家變作一片焦土,明明剛剛還是熱鬧的宴會,有吃不完的美味佳肴,此刻隻剩夥伴們的屍體。
    『醒醒,醒醒。』
    小女孩哭泣著跪倒在地,伸手觸碰將死的蜜友。
    地上的孩童流出黑、藍混雜的血淚,顫抖地伸出手,眼中滿是對塵世的留戀。
    “虞,虞,虞詩妃……小心,身後。”她用盡最後的力氣說。
    漂亮的金發,逐漸黯淡、枯萎、死亡。
    小虞詩妃滿臉血淚地回過頭,家已經被一群白袍宗教徒占領,溫暖的穹頂被金光撕裂,冷冽的風雪呼嚎廢墟。
    “居然有一個活口,她的血統……”教徒提刀,原本打算一朵做掉,但卻突然聆聽到主神官的神諭,眼前這個孩子已被神明選中。
    教徒奉命行事,說:“帶她走!”
    一旁的白袍人上前粗暴地抓住虞詩妃,極度驚恐之下,那枯瘦的小小身軀中爆發出恐怖的序列神權,精神風暴肆虐廢墟。
    “糟糕!是王嗣!難怪她腸子流了出來,居然還沒死!”
    精神湮滅中,慘叫聲此起彼伏。
    “快!壓製住她,哪怕是王嗣,現在也隻是孩子!”
    璀璨的序列金光點燃天空,小虞詩妃隻覺得眼前一片虛幻,世界到此走到盡頭,但下一秒金光之後,燃起更加宏大的金光。
    “鏘——”
    虎嘯劍吟,氣貫長虹。
    小虞詩妃看到,不過幾秒鍾的功夫,這些毀掉她家鄉的惡人全部軟綿綿地倒下。
    璀璨的金色神像下,一位帥氣的大叔從光影中走出。
    她聽到惡徒們驚恐的喊叫:“是劍聖,快跑!”
    隨即。
    世界跌入灰質國度。
    時間仿佛一點點回退,記憶也開始一點點回退。
    終於,衝破某個臨界點,虞詩妃終於想起,遠東實驗室被攻破前的曾經。
    喧鬧的宴會上,她蜷縮在角落,看著夥伴們開心的玩鬧。
    小虞詩妃也想加入他們,但是他們不喜歡小虞詩妃,覺得這是個怪物。
    她不能說話,激動時還會傷害別人,慢慢的也就不願意在求別人,隻是一個人安安靜靜地縮在陰暗的角落。
    “嘿!虞!”
    明媚的金發女孩跳到麵前,碧綠的雙眸鼓足勇氣,小手顫抖地遞出一塊小蛋糕,說:“虞。給你的,嚐嚐,可好吃了!”
    『她……』
    小虞詩妃抬起迷茫的雙眼,一個陌生的名字出現在記憶中——海蓮娜。
    “我叫海蓮娜!”
    金發小女孩滿臉真誠,說:“從北境來的,你呢?抱歉抱歉,忘記了,他們說過,你沒辦法說話。等我一下!”
    海蓮娜“咚咚咚”跑開,氣喘籲籲回來時,手裏捧著一本漂亮的密碼本,然後一支鋼筆。
    “送你的!”
    “會寫字嗎?會寫字的話,我們就能交流啦!”
    翠綠色的眼瞳中滿是期待。
    虞詩妃點點頭。
    她翻開漂亮的密碼本,寫下彼此間的第一句:很高興認識你!我叫虞詩妃,從開雲帝國江南行省江州市來。
    “江州呀?沒去過耶,那裏漂亮嗎?你還有別的朋友嗎?”海蓮娜擠在她身邊,熱情大方地摟著新認識的朋友。
    朋友?
    小虞詩妃眨眨眼,記憶又開始鬆動,她在本子上畫下一個小小的男孩,想了想,又在邊上畫上自己,然後在背景中畫上一架大飛機。
    畫麵中的小男孩正被一位漂亮的護士姐姐牽著,兩人身軀交錯的瞬間,小男孩彷徨無措的眼神仿佛看到了希望。
    他一把抓住自己……
    “你們在聊什麽呀?”穿著白大褂的彼得博士突然走來,打斷畫畫。
    夢中。
    在看清彼得·馬博士的那張臉後,處於第三視角下的虞詩妃差點驚醒。
    麵前這位正是在江州,千方百計想抓住自己的——戲命智剪!
    博士拿走本子,看了看,隨即誇獎說:“嗯嗯,虞畫得很不錯,來,叔叔帶你去領一塊大蛋糕。”
    聽到有大蛋糕,兩個小女孩都很興奮。
    小虞詩妃很是期待,但沒有什麽大蛋糕,有的隻有針管、血清、冰冷儀器,記憶就此中斷,後麵一片模糊。
    再想起來時,就是那場毀滅遠東實驗室的襲擊,以及沐浴著金色神光的帥氣大叔。
    他正是自己後來的老師——千葉風回。
    至於那個擦肩而過的小男孩……虞詩妃在記憶中求索,終於記起他的模樣。
    是小師弟,蘇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