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尚未終幕，夢還在覲見。
    虞詩妃記起很多事，那是一個盛夏，兩人在熾熱的陽光相遇。暑氣與熱浪吞沒一切，十歲的小女孩看著六歲的小男孩。
    他向自己跑來，張了張嘴，試圖說些什麽，但是記憶的片段就此凝滯，兩人凝固在盛夏的光年中，看著彼此，定格永恒。
    處於高位觀察視角下的虞詩妃心亂如麻，她急切地下場，走進盛夏的暑光，想要聽一聽小師弟當年究竟說了什麽。
    指尖觸碰小蘇牧的刹那，耳邊立即響起邪惡長笛與汙穢巨鼓的噪音，完美的盛夏於眼前溶解，她的眼前呈現出萬花筒般的幻象。
    記憶如同鏡麵，在虞詩妃試圖窺探奧秘的瞬間，崩塌殆盡。
    她驚恐轉身，不可名狀的暗紅霧靄吞沒這片區域。
    塵埃的雲霞中星辰一顆接一顆點燃，像微觀世界的神經末梢，像宏觀世界的宇宙王庭。
    這些可觀測、可名狀的表象下，猩紅的霧靄開始回旋、舞蹈。
    王庭中響起混沌的囈語，耀眼的群星在這一刻沸騰、翻滾。
    緊接著浮現的是虞詩妃無法理解的、無法感知的天象，她隻是聽到耳邊響起穢雜的樂章，仿佛宇宙發出的警告。
    “嗡——”
    星辰霧靄響起號角，虞詩妃看到了星辰們依次睜開眼眸，這是她在混沌王庭唯一能感知到的異象，星辰注視著自己，如同深淵窺伺黎明。
    未知的存在隔絕最後的記憶，小師弟的身前多出一條護城的河流，其名——星河。
    “不要試圖窺探過去。”
    身後響起男人的忠告。
    虞詩妃驚疑地回過頭，看到混沌的王庭中，一位裹著潔淨的白布，如同古美尼斯帝國木乃伊般的人形存在，向自己投來注視的目光。
    “否則你會死。”
    對方引動一顆龐大的星辰，伴隨著毀滅的塵埃從頭頂壓下。
    虞詩妃的眼眸中恐懼與怒火並存，這是她的夢境，哪怕對方是神，自己才是第一主人！
    星辰在夢中爆炸，射線貫穿星空。暴怒的射線撕毀彼此的身體，王庭、敵人、自己，一起湮滅在這場追溯的夢境中。
    虞詩妃猛地睜開眼，溫暖的辰曦撫過雪峰，照進臥室。
    她一身冷汗，驚恐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嗯嗯——”
    懷中有人嚶嚀一聲，低下頭是身材豐腴的小師妹，趴在自己略顯清瘦的身子上。
    “歐哈呦！師姐。”
    橘桜雪揉揉迷迷糊糊的淺粉眼眸，打著哈欠坐起身，騎在虞詩妃的腰上。
    『你怎麽在我床上？』師姐問。
    “是師兄讓我來照顧你的！”師妹回答說，“怎麽樣，昨晚睡得可還香甜。咦，師姐，你好像做噩夢了吧？”
    “呼——”
    虞詩妃回想起剛才的夢，長舒一口氣，回答：『不能算是一個噩夢，隻是看到了一片沸騰、恐怖的星際王庭。』
    “具體什麽樣子？”橘桜雪好地問，“啊，等一下，一會吃早飯的時候再說吧！省的你說兩遍。”
    虞詩妃點點頭。
    從夢境中放鬆下來後，她的目光不覺地滑落，一點點地往下看，直到看見小師妹那豐腴的胸脯，以及自己……唔，沒道理的。
    我明明比她大，為什麽她會比我大？還大這麽多！
    兩人洗漱完畢，走進餐廳時。
    虞詩妃發現今天早上格外熱鬧，多了好幾位她不認識的人，還都是……女孩！
    淡漠的目光頓時充滿敵意，不是針對女孩們，而是針對小師弟！
    “額……”
    蘇牧轉過頭，看到師姐眼中的怒火，尷尬一笑，說：“哈哈哈……昨晚睡的還好嗎？我來介紹一下，這一位是因鐸統治者家族白玫瑰之女，阿萊克雅。”
    “這位是因鐸德魯伊聖地——阿瓦隆之地的守護仙女。”他想了想，沒有用妖精這個詞。
    “這位是……”
    蘇牧還沒說話，那人站起身，伸出手，英姿颯爽，說：“潘蒂婭·馮·曼施坦因。諸神牧場的皇女，序列議會的‘x’級通緝犯。”
    x級通緝犯！！！
    虞詩妃：“……”
    她瞪大眼睛，滿是不可思議，這裏可是序列議會的大本營之一啊，小師弟怎麽敢把一位x級通緝犯帶進來的？
    關鍵是，這位邪神組織的皇女居然也敢進來，她的膽子真不是一般大啊。
    『你好。』她身後。
    “虞小姐，其實我們見過。”潘蒂婭說。
    『嗯？』
    虞詩妃呆呆的，歪著腦袋。
    潘蒂婭笑眯眯地說：“在朝鶴的淺間火山，是我殺了你。”
    此話一出，一眾師兄妹立即投來慍怒的目光，並詫異地轉頭看向請來這位大敵的小師弟。
    “咳咳。”
    “下次說話，記得一次性說完。”蘇牧趕忙解釋，“其實潘蒂婭你們都見過，在鯨海戰場上，最後出現攔下稻田奈子的就是她。”
    “易容、偽裝？”橘桜雪問。
    蘇牧點頭：“是。”
    “那現在的她是真正的她嗎？”路易莎問。
    “是。”潘蒂婭點頭。
    蘇牧繼續幫她澄清，說：“也不是真正的殺死，當時的師姐不是真正的師姐，而是被宇宙存律大夜空相降臨寄生的師姐。”
    “潘蒂婭小姐最擅長的，就是變化各種角色，遊走在各大勢力之間。這次我請她來就是合作，她會在未來幾天在學院假扮我。”
    “代課？”蒂娜一句話點穿本質。
    “是。”
    “師兄，你又要去哪裏呀，這次帶上我嗎？”橘桜雪撒著嬌，餘光看向阿雅，藏著敵意與醋意。
    “不帶。”
    “哼！”
    小師妹很生氣！真是有了老婆就忘記師妹，見色忘義的負心漢！
    『小師弟。我有話對你說。』虞詩妃坐到桌邊。
    “師姐，你說，我聽著呢。”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嗎？』她問。
    “記得。”
    蘇牧哪能忘記，當時自己脫口而出的一句“虞”，惹得師姐一臉莫名其妙。
    『當時我以為你是在搭訕。』
    虞詩妃直言不諱，類似這樣的搭訕，她在學校裏見得太多，不過等男人們知道自己不能說話，立即興趣缺缺、轉身抽離。
    “當時話不經大腦，現在想來是有點尷尬。要不是老師打圓場，第一次見麵恐怕會更加糟糕。”蘇牧承認。
    『其實……你是對的。』她說。
    “嗯嗯。嗯？什麽對的？”
    『我見過，很早就見過，你還記得嗎？那才是我們第一次見麵，隻是我以前全都不記得，現在已經找回大部分記憶。』
    “以前見過？不會吧！”這次輪到蘇牧一臉驚訝、滿臉迷茫，難道說「虞」和虞師姐真的存在某種未知的聯係嗎？
    餐桌邊的眾人頓時精神一振，紛紛放下碗筷刀叉，豎起耳朵認真傾聽，生怕遺漏什麽關鍵八卦。
    夏沫也很好奇。
    其實她一直都很好奇，為什麽蘇牧對虞師姐如此關心，還不是一般意義上少年慕艾的關心。也跟著豎起耳朵，認真傾聽。
    『我以為你會記得……』虞詩妃笑著搖搖頭，『1991年，夏天。具體時間不清楚，那時候我剛剛準備離開江州，被轉移去遠東實驗室。』
    『我們在機場偶遇，你當時牽著一位女醫師的手，突然跑向我說了些什麽。』
    在重要場合的一次偶遇！事情果真如薇薇安猜測的那般。
    “夏天……機場……偶遇。”蘇牧念著這些關鍵詞，卻根本找不到相關回憶，1991年的夏天自己在幹什麽？
    好像是鷺洲市的沙灘，遇到【星006：烏蒙坦】，媽媽死在那場災難中。
    隨後，自己在太陽的爆炸中昏迷，再次醒來時，一位溫柔的女醫師將自己送進那間精神病院。
    至於中間的那部分，從蘇醒到進醫院，完全是一片空白，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說了什麽？”蘇牧問。
    『不知道。』
    虞詩妃搖搖頭，回答：『我也想知道你說了些什麽，但這段關鍵內容似乎被隱藏起來。我想要去觸碰，但一片宇宙攔在我的麵前……』
    她將昨夜的夢境一一轉述。
    “混沌王庭……是祂。”蘇牧說，“「癡愚詭源」。”
    師姐身上既有「大夜空相」的烙印，也有「癡愚詭源」的詛咒，這並沒有什麽值得意外的，她悲慘的前半生基本就是在這兩個組織間被來回爭搶。
    直到師父的出現。
    『「癡愚詭源」？就是丹桂姐姐說的那位存律？確定嗎？』虞詩妃一臉嚴肅，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深切地感知到存律，沒想到居然是這樣偉岸的存在。
    祂們根本不是一位具體的神，更像是……宇宙本身。
    “錯不了。”
    潘蒂婭開口，說：“我可以證明，你夢中見到的，封鎖最後記憶的那位存律，就是「癡愚詭源」。”
    “師姐居然被兩位存律看上……真不知道這是一種幸運，還是一種悲哀。”蒂娜心疼地看著那張日漸清瘦的漂亮臉蛋。
    “蒂娜師姐，你不也是嗎？”橘桜雪說，“聽說你在皇宮遭到了「帝尊」的襲擊。”
    “是。”
    蒂娜長歎一口氣，說：“說起這事，還得謝謝潘蒂婭小姐，要不是你幫我擋住那一下，我怕是已經死在皇宮。”
    “不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潘蒂婭笑眯眯的，畢竟也不能白睡人家，這點代價還是需要支付的。
    “潘蒂婭姐姐聽上去不像是壞人呀。”橘桜雪說。
    “哪有什麽絕對的好人、壞人，隻有利益的衝突與非衝突方，我和蘇牧暫時同行，所以你們才覺得我是好人。”潘蒂婭說。
    “按照師姐的說話，小師弟其實也被……刪去一段記憶。誰幹的？會是「癡愚詭源」嗎？”陳墨白將話題拉回正軌。
    “這……”
    眾人一下犯了難，畢竟比起小師弟，虞師姐身上的秘密都算是少的，他才是那個隱藏在一團迷霧中的人。
    全序列的調用，隻是他不起眼的冰山一角。
    看到的越多，看到的越少。
    “如果這是一種刪除的話，那我小時候的記憶，早就被刪除的支離破碎。”蘇牧搖搖頭，“我遇見慕芊凝之前的記憶，早就忘得一幹二淨。”
    “隻是最近慢慢回想起來一些。”
    夏沫有些意外，問：“所以，以前的時候，慕芊凝一直是你記憶中的第一個人？”
    “準確點說，是第一個錨點。在她之前肯定還有別人，但大多已經記不清臉，也記不清相關事情。”蘇牧稍微糾正一下。
    “隨著更多記憶的溯源，這個錨點也隨之消失。”
    原來是這樣。夏沫喝了一口熱茶。
    蘇牧說：“我無法判斷，刪除我記憶的人，究竟是誰。我甚至無法在記憶深處，看見任何異端邪神的權柄，真的就隻有一片孤寂的空白。”
    “那就隻能從其餘當事人下手……那位女醫師。”陳墨白提出建議，“師姐，既然「癡愚詭源」不讓你觸碰小師弟，能不能回憶女醫師的樣貌。”
    『我可以試一試。』虞詩妃點點頭，『如果能想起來，我會畫出來的。』
    “剩下的就交給方舟ai，它擁有海量數據，沒準能得出一些有用的結果。希望她不是開雲的一個普通醫師，那樣可就真的難找。”陳墨白說。
    “師弟，你準備什麽時候動身？”他問。
    “越快越好，先去朝鶴，然後去深闍，最後去昆侖聖域。大家要幫我保密。”蘇牧的行程安排的滿滿當當。
    “放心！”蒂娜大手一揮，“這事咱最在行，不就是造謠嗎？沒問題！”
    造謠……
    蘇牧眼角一抽，其實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這的確是一種造謠。
    “這些天全部靠你了。”
    “沒問題。”
    潘蒂婭一臉自信地微笑。
    吃完早餐，交代完其餘事情，蘇牧將他的學院終端交給阿雅，然後帶著薇薇安、夏沫，悄悄離開學院，等離開芝諾伊市後，再隱秘升起寶船，飛向朝鶴。
    潘蒂婭則偽裝成蘇牧的樣子，開始在學院為所欲為。
    該先找誰談談心呢？她牽著偽裝成夏沫的阿雅的小手，迫不急地開始表演。
    “夏沫！蘇牧！”
    遠處，萊納鐸教授喊著。
    “來了。”
    潘蒂婭趕緊跑過去，問：“您現在感覺怎麽樣，之前的實驗不要緊吧？”
    “不要緊。”
    萊納鐸搖搖頭，說：“就是你的血液樣本全都被炸壞，需要重新采集，什麽時候有時間。”
    壞！
    潘蒂婭心頭一驚，她的血可不是神明金血，而是……趕緊打個哈哈，說：“教授，回頭我采集好，給你送過去。”
    “也行。”萊納鐸摸摸頭，覺得今天的夏沫有點沉默。
    “你們先去上課吧。”
    他轉身離開。
    “呼——”
    潘蒂婭、阿雅各自鬆了口氣，在一個滿是王嗣的學院裏演戲，還真是……難！
    另一邊。
    蘇牧正在閱讀有關深闍的曆史書籍，他發現這個國家壓根就沒有曆史，全是神話，當真不是所有國家都有記錄曆史的習慣。
    “到朝鶴後先去見玉子嗎？”夏沫問。
    “不。”
    蘇牧合上神話書，說：“前去見見……小林小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