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薄情寡義的初婚(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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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如期在縣城舉行,師父那天當了證婚人,在酒過三巡以後,他一把拉過正在敬酒的我,眼含熱淚的說:“宏軍,你馬上出徒了。你今天又結婚,這是雙喜臨門,師傅真為你高興,我的兩個徒弟成了兩口子,這是我付紅軍這一生最高興的事。”
我也熱淚盈眶,對師父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我一定不會忘記師父對我的恩德。”
他搖搖頭,指著我的鼻尖說:“關宏軍,我有那麽老嗎?什麽終生為父,我們要做一輩子的兄弟。”
說完我們緊緊的相擁在一起。
這是我對婚禮當天最深刻的記憶。
付紅軍是我一生中最敬佩的兄長,也是我一生中最感激的朋友。如果沒有他,我永遠也走不出人生的至暗時刻,一生都會在卑微的泥沼中掙紮。
婚禮後,我心甘情願地順從了命運的安排,開始了整天鍋碗瓢盆、柴米油鹽的平凡生活。
我和張芳芳出徒不久,她撫摸著日益隆起的肚子,憧憬著我們的美好未來。
她說我們兩人出徒後,工資就每人漲了100多,這樣就可以給即將出世的孩子相對更好的條件。
我沒有她那麽樂觀,因為我已經預感到一場關乎每個人的風暴即將來臨。
我從新聞媒體的報道中,嗅出了不一樣的味道。
國有企業改製已經勢在必行,再不改變這種體製僵化、機製陳舊、資源浪費、包袱沉重的現狀,企業就會在日益激烈的市場競爭中敗下陣來。
但改革永遠會有人付出代價,做出犧牲。
不久,廠裏就召開了減員增效動員大會,同時公布了第一批下崗名單。
我和張芳芳剛剛出徒,自然而然的被歸為非技術骨幹和熟練工人一類,光榮地登上了大紅榜。
這是多麽滑稽的一件事,關乎每個人前途和生計的名單,竟然用了一張喜慶的紅紙張榜公告。
這對我和張芳芳無異於晴天霹靂,我們夫妻倆的雙雙下崗意味著從此沒有了穩定的經濟來源。
看著在床上以淚洗麵的她,我的心情複雜到了極點。
我不怕下崗,我甚至還希望這個廠子早點完蛋,到那時整日作威作福的那些人就再也沒有趾高氣昂的資本。
我又怕下崗,下崗後我就成了無業遊民,雖然表麵上還和廠子有著勞動關係,但是死是活已經沒人關心過問。
第二天,師父給我打電話讓我去一趟車間。
我在更衣室找到了他,他正在收拾個人物品。
我好奇地問:“師父,這是幹嘛?”
師父笑了笑,平靜的對我說:“我下崗了。”
我說:“怎麽可能,你是全廠的技術大拿,輪誰也輪不到你頭上。”
師父停下手中的活,看著我說:“我是主動要求的,把你換回來了。”
我驚訝地睜大眼睛,繼而禁不住哭著說:“師父,師母的廠子放了長假,你再下崗怎麽生活?”
師父過來給我抹了抹眼淚,安慰我:“你嫂子還開著生活費呐。我主動下崗也不全是因為你,主要是自己幹的不開心。你看看廠子讓他們管成什麽樣子了。我要出去自己幹。”
我堅定的說:“師父,我跟你走。”
他搖搖頭,“現在還不行,還不知道那是一條死路還是活路,你現在需要穩定的收入。”
我說這企業改製是大勢所趨,下崗工人有了第一批就有第二批、第三批,都是遲早的事。
他讚許地笑了笑。
接著我一頓抱怨,把廠裏領導當做“壞人”挨個臭罵了一遍。
師父雙手按在我的肩頭,看著我的眼睛,語重心長地說:“宏軍,年紀輕輕不要學會抱怨。抱怨不會解決任何問題。”
他順勢把我按在椅子上,自己坐到旁邊。
接著對我說:“宏軍,你想過沒有,如果你坐在廠領導的那個位置上,你能改變企業經營不善,企業職工下崗的問題嗎?”
我搖搖頭,我不是謙虛,我真覺得沒那個能力。
“所以說,這不是好人或壞人的問題,甚至可以說這根本就不是人的問題。向前看吧,一切都會好的,師父相信你。“
他堅定地看了我一眼,拎起背包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看著他高大的背影,我還沉浸在他這幾句餘音嫋嫋的話裏。
若幹年後,我也走上了領導崗位,我才醍醐灌頂,大徹大悟。也就更能領會“把權力關進製度的籠子裏”這句話的深刻含義。
師父在我麵臨絕境的時候拉了我一把,我得到了在廠子裏繼續幹下去的機會。
可張芳芳是真的下崗了,每天在家裏那不到40平方米的小房裏唉聲歎氣。有時看著窗外樹杈上的小鳥入神,一看就是半天。
她變得邋裏邋遢,她變得丟三落四,眼裏的光澤也漸漸消失。
於是我百般寬慰她,說下崗對她來說也算是壞事變好事,有了在家安心養胎的機會。
她一點不領我的情,指著我的鼻子罵道:“關宏軍,你別貓哭耗子,要不是師傅幫你,你現在也是個無業遊民。我養胎?我養什麽胎,我還不如現在就打掉這個累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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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我不作聲,她不認為那是我在忍讓,反而覺得我是在用無言和她對抗。
於是她開始撕心裂肺地嚎哭,用拳頭不住捶打自己肚子。
邊哭邊喊著:“關宏軍,你個臭流氓,你在學校就耍流氓,來到廠裏又和我耍流氓。你趴在我肚子上風流快活,讓我來遭這個罪。”
此時的她披頭散發,再也看不出當年還是我“師姐”時的幹淨利落勁,當然更看不到她眼裏曾經對我的欣賞和仰慕,取而代之的全是厭惡和憎恨。
在短短的時間裏是什麽改變了她?我想實在不通,也猜不透。
我想起了奶奶在我小時候的一句話“不知道是誰錯了,那就是你自己錯了。”
看來,這應該都是我的錯。
我站在屋子裏狹小的空間裏,開始瘋狂地用手掌扇自己耳光。
啪啪的聲響驚動了她,她抬起頭來看著我,眼神由怨恨轉為吃驚,又由吃驚變為心疼。
她蹦下床來,一把拽住我的手,拱進我的懷裏,嗚嗚地哭起來。
那天晚上,她纏著我非要做那件事。我糾纏不過,隻好輕手輕腳的滿足了她。
聽著她輕輕的鼾聲,我看著窗外的那輪殘月,沒有心潮澎湃,反而出奇的平靜。
在生存麵前,我選擇了卑微的苟且和妥協。生活就像一杯清水,已不奢求裏麵溶進紅糖或白糖。
聽到我這段經曆,唐曉梅說貧賤夫妻百事哀,張芳芳也是一個可憐人,她也隻想要一個自食其力,溫飽有餘的平凡生活。但大時代打碎了她的夢想。
2000年3月,在初春這樣一個寒風料峭的季節裏,我的兒子關寧宇呱呱墜地,來到了這個世界。
初為人父,我心裏有的不是喜悅,而是對兒子生不逢時的慨歎和一種無形的壓力。
張芳芳月子裏的營養,兒子的奶粉、尿不濕……
一切一切的生活必需品最後都要用鈔票來換取。
而此時還沒下崗的我和下崗已經沒了什麽區別,廠子裏已經三個月沒開一分錢的工資。
作為家裏的頂梁柱,我不能坐以待斃。
我背著張芳芳到廠部提出了下崗申請。
辛科長依舊那麽熱情,但再也換不來我的起碼尊重。
我冷冷的把申請書放到他的麵前。
他看了一遍,點點頭,拿著官腔:“關宏軍,我沒看錯你,你覺悟很高,帶頭為廠子排憂解難,值得表揚。你的申請通過了,你去隔壁辦一下手續。”
我臨走前扔下了一句話:“不是我覺悟高,是你們覺悟太低了。”
他先是一怔,對著我的背影說了一句刺痛我自尊的話:“年輕人,就算我也下崗了,我也比你活得滋潤,因為我已經足了。”
他說得話雖然不中聽,但卻是一句真話。
我用口袋裏僅有的四十塊錢買了一台二手人力三輪車,每天到家具城門口靠活。
隻要看見主顧,等活的這群人就會一擁而上,連喊帶叫地互相壓價,沒攬到活就又帶著失落的表情一哄而散。
這群人都是國有企業的下崗工人,沒幾個人懂得市場規律,他們隻能在無序的惡性競爭中,討著旱澇不均、朝不保夕的生計。
更嚴重的是這支隊伍在日漸龐大,不斷有新人加入。
於是我振臂高呼:“兄弟們、工友們,咱們都是下崗工人,就是為了一口飯吃。再這麽互相壓價,根本賺不到錢。你們當中有幾個今天一趟活也沒幹的?”
人群裏有一多半舉起手。
“看看,這就是咱們不團結的後果,咱們幹不上活餓一頓半頓沒關係,可家裏的老婆孩子怎麽辦?”
人群裏有人附和我:“對呀,怎麽辦?”、“兄弟你就說吧,別賣關子了。”
我向人群掃視一周,對大家說:“產業工人最講紀律性,從今天咱們也定個規矩,有活不準壓價,也不準自己接活。今天咱們就成立個工友委員會,由工委會負責談價錢,然後按順序輪著幹活。這樣既能掙到錢,大家又都有活幹。我的這個辦法怎麽樣?”
人群裏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和叫好聲。
大家按我的辦法抓鬮排號,然後按序幹活。遇到誰過號,概不問原因,隻能等下一輪。
有的人說這有些不近人情。
我和大家耐心解釋,規矩是大家定的,不能因為講人情就壞了規矩,一旦開了口子,就會給工委會這些說的算的人尋租空間,就會產生錢權交易。
大家對我的道理可能沒太理解,可“錢權交易”這個詞他們是深惡痛絕,紛紛支持我秉公辦事。
我沒想到下崗後不久,我在工友們的擁護下成了工友委員會的頭頭。
大夥說我振臂一呼的姿勢太像電影《列寧在1918》裏的列寧,所以他們給我起了個外號“弗拉基米爾”。
唐曉梅問我當領導之後也這麽按規矩辦事嗎?
我肯定的說隻要我是一方主官,始終堅持了這一原則,從來沒沽名釣譽當一個所謂的“善人”。
她把這定義為有擔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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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裏包不住火,不久張芳芳就知道我主動下崗去當搬運工的事。
她相當不高興,覺得我一個堂堂大學生竟然去靠賣苦力掙錢,實在是臉上無光。
當我把每天掙的鈔票如數放到她手上時,她的臉色就再沒有那麽難看,算是默認了我的選擇。
就這樣過了一段平靜的日子,白天我去家具城幹活,她在家帶孩子。晚上在被窩裏,我托著疲憊的身子還要滿足她無窮無盡的索求。
男女的床笫之事在我這已經變成了例行公事,再也激發不出來半點激情。
漸漸的我對她多了一份理解,一個曾經在車間規律勞動的女工突然轉變成一個家庭主婦,她在毫無頭緒、雜亂無章的家務中迷失了自我。隻有晚上才能在我身上找到一絲慰藉,還時不時被孩子的哭聲打斷。
有一天,一個三輪車夫喊我:“弗拉基米爾,家具城裏的劉老板找你。”
我非常意外,這個劉老板是家具城裏最大的商戶,聽說在這個大樓裏是個喊一聲樓板都要亂顫的主。
平常幹活時偶爾也見過兩麵,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婦女,永遠是冷如冰霜、不苟言笑,就從來沒見她笑過。
我心裏七上八下的到了她的店鋪,正趕上她在訓手下的營業員。
看見我進來,她揮手趕走了挨訓的小姑娘。
上下打量一番後,她問我:“你就是弗拉基米爾?”
我說我是。
“來吧,到辦公室談吧。”
進到她寬敞整潔的辦公室,她坐在老板椅裏,連請坐都懶得客氣。
我深吸一口氣,也不客氣的坐到對麵的椅子上,煞有介事的翹起二郎腿。
不管她出於何種目的,最起碼我自己的氣勢不能輸。
“說說吧,你為什麽哄抬物價?”
她用質問的口氣,眼神非常犀利。
我嗬嗬笑了,不卑不亢地回答:“我們靠出力掙錢,沒賣過什麽商品。”
她輕蔑地哼了一聲,問我:“你讀過《資本論》嗎?”
“拜讀過。”
“所以你應該知道勞動就是商品。”
她這是想拿馬克思壓我 ,我隻能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我義正言辭的回道:“我們正是基於馬克思的觀點,用鬥爭的方式降低你們剝削去的剩餘價值。”
她竟然噗嗤一聲,綻放出笑容。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笑,也是第一次發覺她是一個很有氣質的漂亮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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