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2章 皇帝病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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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泰八年,徐聞沒死,景泰帝卻要沒了。
    這年冬天,寒意沉沉,比往年更冷幾分,宮牆之中一片肅靜。
    朱祁鈺躺在龍榻上,氣若遊絲,連說話的力氣都少了許多。
    禦醫每日出入,太監宮女噤若寒蟬,乾清宮彌漫著濃濃的藥味,仿佛每一口呼吸裏都能聞出“將盡”的氣息。
    自那年廢了太子朱見深,自立其子為太子後,朱祁鈺便覺得一切都穩了。
    但世事難料,那位小太子不過幾年,竟先自己一步夭亡。
    天命難違,斷子絕孫,這幾個字如刀割一般刻在朱祁鈺心頭。
    他終於明白,命中注定,終歸是要還的。
    如今年歲不大,卻已身染重病,日夜臥床,連翻身都需要人攙扶。
    沒有子嗣,沒有繼承,身後事越發清晰而沉重地擺在他眼前。
    朱祁鈺再清楚不過,自己若不安排好,死後連個牌位都未必能留在太廟中。
    這時候,他想起了那位被他親手廢掉的兄長之子,朱見深。
    被貶為沂王後,那孩子從未反抗,從未張狂,如今已年十一,長得端正,行事沉穩。
    再想起皇兄朱祁鎮,雖有諸多不是,畢竟是嫡長,朱見深又是太子正統,
    這一切,朱祁鈺心裏其實一直清楚,隻是不願承認罷了。
    如今人將去,他再也撐不住了。
    於是下旨,召見越王和沂王入宮麵聖。
    ......
    午後,陽光照進宮牆,冬日裏難得一絲暖意。
    徐聞接到傳召,其實他已知曉景泰帝的情況。
    心知事關重大,皇帝怕是要交代後事了,便帶著朱見深一同入宮。
    徐聞乘坐宣德帝禦賜的龍輦,暢通無阻的進入皇宮大內。
    才入宮門不久,便見幾名司設監太監抬著儀仗器物,匆匆從側門而出。
    司設監管的,是皇帝儀仗、鹵簿、傘蓋、雨具之類,往日鮮少如此急忙奔走。
    那一大隊金銀傘蓋、羽扇龍紋,分明是內廷最尊貴的儀仗,一般隻有皇帝親臨禮典時才會動用。
    “停!”
    龍輦上,徐聞眯了眯眼,攔住了隊伍。
    為首太監麵上堆著笑,眼神卻躲躲閃閃。
    “叫什麽名字?抬這些做什麽?”徐聞冷聲問道。
    那太監雙手拱起,聲音細細地答道:“回越王殿下,奴婢曹吉祥,奉旨……奉旨清洗儀仗,大約近日或有禦駕出行禮儀,所以提前準備。”
    徐聞目光在他臉上停留幾息。
    曹吉祥不敢對視,隻低頭。
    “清洗儀仗?”徐聞冷笑一聲,“乾清宮那邊快斷人氣了,皇帝還能出行?”
    曹吉祥噤聲,不敢接話。
    徐聞沒有再問,擺擺手,讓他們走了。
    儀仗一隊如退潮般遠去,風掠過金絲繡帛,嘩嘩作響。
    兩人入乾清宮時,內殿一片寂靜。
    殿外守著幾名內侍,低眉順眼;
    殿內屏風之後,朱祁鈺半躺在床榻上,臉色蠟黃,呼吸微弱,已然是油盡燈枯的模樣。
    “陛下,越王與沂王來了。”
    司禮監掌印太監金英跪地低聲回報。
    朱祁鈺緩緩睜開眼,眼神中竟帶著些許清明。
    “請相父單獨進來,你們都退下!”
    徐聞是他的“相父”,不是世襲,也非血親,而是他親口承認、親手抬舉的恩師、奠基之臣。
    當年他被俘瓦剌,親兄朱祁鎮被土木堡戰敗後俘,而京中群龍無首,正是徐聞主持大局、扶他登基,才有了他的“景泰中興”。
    這些年,朱祁鈺時時稱徐聞為“相父”,朝中人盡皆知。
    今天臨終,他隻想跟相父說說話,問點心裏話。
    徐聞站在榻前,穿著一襲深紫朝服,神情沉穩。
    朱祁鈺吃力地睜眼,望著他,喉嚨滾了滾,才艱難擠出幾個字:“相父……朕這皇帝……當得如何?”
    徐聞怔了怔,望著病榻上的朱祁鈺,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神色。
    他終究歎了一口氣,道:“陛下仁政愛民,中興內政,百官循法,百姓安居,能稱中興,江山穩住了,萬民得活命了,於國家,於社稷,不負。”
    最後,徐聞給出評價:“景泰八年,國泰民安!”
    朱祁鈺聽了,眼角濕潤,激動的大笑:“景泰八年,國泰民安,好.....好啊!”
    他覺得,這是天下對他最好的評價。
    片刻後,朱祁鈺安靜了下來,麵色憂慮。
    “可朕……到底不是太子出身……不是嫡統……外頭人都說我名不正、言不順……是不是……”
    徐聞正色道:“陛下並非篡位,乃國家危難時,眾臣共推,您肩挑社稷,穩住大局,名正言順!”
    朱祁鈺閉了閉眼,過了片刻,又喃喃問道:“那我……有沒有給老朱家丟臉?”
    這句問得低,卻格外真。
    徐聞沉默了良久,緩緩開口:“若說有憾……也不過是廢太子一事,實非上策,太子為宗室嫡長,先皇所立,哪怕有疑,亦應守製調教,而非一廢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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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番話,說得很直。
    朱祁鈺沒有惱,反而苦笑了一聲:“我知道……你一直不認同我廢了朱見深,你當年雖不說,可我知道,你心裏是偏向那孩子的。”
    “可我也不是為私。”
    他抬起手,指向自己,聲音有些顫抖:“我這一生,從未想過當皇帝,是你推我上的台!”
    “你說……老天讓我的兄長犯下天大過錯,讓我來收拾殘局,我若不擔起來,就是負天下。”
    “可我呢?”朱祁鈺咳嗽了兩聲:“我擔了,可沒人謝我,我死後……誰還記得我是皇帝?”
    朱祁鎮眼中泛起淚意,像個疲倦的老人,又像個被委屈的孩童。
    徐聞緩緩俯身,道:“臣記得,天下也會記得!你不是昏君,不是懦主,若陛下心中有憾,那便安排清楚!”
    朱祁鈺緊緊抓住徐聞的手:“我就是怕……朱見深將來做了皇帝,會把我趕出太廟,說我篡位,說我害了他父親,廢了他……”
    “我怕他記恨我!”
    徐聞靜靜看著他,沒有說話。
    片刻後,朱祁鈺顫聲說:“讓他進來吧,我想見他。”
    不久,沂王朱見深被帶入內殿。
    他還隻是個少年,年方十一,卻眉目端正、舉止從容,一身素衣,在宮燈照映下分外安靜。
    他緩步走來,在病榻前跪下,規規矩矩地磕了頭,不言不語。
    朱祁鈺看著這個被自己親手廢掉的太子,神色複雜。
    “你……恨朕嗎?”他忽然問。
    朱見深愣了一下,搖了搖頭:“不敢。”
    “真不恨?”朱祁鈺眼神中帶著幾分苦澀:“你是太子,是我親手廢了你,你不恨?”
    朱見深沉聲道:“陛下若不廢我,我或許早死在那場亂局裏,能活到今日,是陛下之恩。”
    朱祁鈺聽罷,眼中竟泛起淚光。
    他輕輕一笑:“好,好……你不恨就好……朕死也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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