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刺刀的寒光裏,映著六張各懷驚濤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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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景稷的馬車剛停穩,他扶著車轅下車時,目光先被那片整齊的火槍陣攫住。
    那些士兵手中的火銃與他在山海關見過的明軍鳥銃不同,
    這些銃身沒有拖遝的火繩,銃管下方似乎藏著精巧的擊發裝置,黑黢黢的洞口透著股說不出的利落。
    更讓他心驚的是銃口,那柄亮得晃眼的刺刀,竟不是插在銃口的附件,而是像生在銃管上一般,嚴絲合縫地套著,刃口在陽光下泛著淬過血似的冷光。
    “銃與刃竟能如此相銜?”李景稷的指尖在袖中蜷了蜷。
    他出使後金時見過八旗的騎射,也看過明軍鳥銃手換刀的笨拙,可眼前這東西,分明是把遠射與近戰擰成了一股繩。
    裝填時若遇突襲,難道不必再手忙腳亂地摸腰刀?
    他望著士兵們穩穩托銃的姿態,忽然覺得朝鮮軍那套“鳥銃護弓刀”的戰法,像被這道寒光劃開了道口子。
    “奇技淫巧罷了。”
    他在心裏給自己找補,卻忍不住盯著刺刀的套筒細看,那機關定然不簡單,否則怎會嚴絲合縫?
    這般心思不用在聖賢書上,偏要琢磨殺人利器,果然是海外勢力的路數。
    可那股子規整勁兒,又讓他想起《武備誌》裏提過的“器械精則士心壯”,心裏像被海風灌了口鹹水,又澀又沉。
    金慶征的呼吸沉了半分,袖中的麻紙被指尖攥出褶皺。
    他看不懂那刺刀的機關,卻看得懂寒光裏的威脅。
    這些銃比朝鮮軍的鳥銃更長,更猙獰,尤其是那刃口,比刑場上的斬刀還要鋒利。
    “果然是海盜習氣,走到哪裏都帶著凶器。”
    他在心裏冷哼,筆下的字卻寫得愈發用力,
    “持新式火銃,銃首帶刃,顯係刻意備戰,非為迎賓……”
    寫著寫著,筆尖在“備戰”二字上洇出個墨團,
    他忽然想起彈劾毛文龍時,也曾說過類似的話,
    可眼前這槍陣的氣勢,竟比東江鎮的雜兵強出數倍。
    黃昭的目光剛落在刺刀上,心頭猛地一跳。
    這銃刀竟能如此精巧地套在槍管上,既不妨礙射擊,又能隨時拚刺。
    去年他給永明鎮捎信時,提過朝鮮軍鳥銃換刀的繁瑣,可那時絕沒聽說有這等物件。
    “是去年才弄出來的?”
    他暗自咋舌,眼角的餘光飛快掃過李國助腰間的雁翎刀。上
    那刀的規製他熟,可這刺刀的樣式,卻透著股讓他心驚的陌生。
    梁夢麟的目光在火槍陣的縫隙裏遊移。
    “仿明製,卻藏著野氣。”
    他心裏暗忖,視線停在最前排士兵的槍管上。
    那套筒刺刀的機關他瞧不真切,隻覺得槍與刃渾然一體的設計,像把鈍刀割開了“禮”與“力”的邊界。
    梁氏在濟州靠“龍王祭”的裸身舞祭拿捏海女,靠宗老裁決潛場鞏固權勢,可這些槍兵眼裏沒有對神權的敬畏,隻有對指令的絕對服從。
    高忠元盯著套筒刺刀的瞳孔縮了縮。
    他管濟州水軍的火器補給,太清楚朝鮮鳥銃的弊病,換刀時需卸槍,往往慢人半拍。
    可這些燧發槍,刃隨槍動,既能遠射又能拚刺,簡直是為步兵量身定做的殺器。
    “比東江鎮的火器精利三成。”他在心裏估算,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高氏主脈的高自堅在濟州鬧得越來越不像話,靠著牧使衙的免稅特權,一邊用潛水貸盤剝海女,一邊對漢城宗家陽奉陰違。
    這幾年他借著兵曹職權,故意克扣濟州水軍的火器補給,半數鳥銃都是受潮的舊貨,就是要讓高自堅知道誰才是高氏的根。
    可眼前這槍……
    若永明鎮把這等利器交給高自堅,濟州高氏有了趁手的家夥,怕是更要蹬鼻子上臉。
    漢城係與濟州係鬥了多年,就靠火器補給卡著對方的脖子,真要是讓他們得了這燧發槍,怕是連牧使職位都要被他們徹底攥死。
    夫仁傑喉結悄悄滾動了一下。
    他包庇濟州夫氏截留鹽稅,每年萬兩白銀順著摹瑟浦的船運進私庫,靠的就是鹽鐵官營 的幌子和水師的半睜半閉。
    可這些槍兵的皮靴踩在青石板上,聲如擂鼓,像要把鹽倉底下的賬本都震出來。
    “刀槍入庫才好談生意。”
    他心裏發緊,指尖在袖中掐著算盤,永明鎮若要借濟州,少不得要鹽來醃漬海貨,隻要把鹽價抬高三成,總能把截留的銀子補回來。
    可那套筒刺刀閃著的寒光,讓他想起司憲府查貪腐時的鍘刀。
    風掠過槍陣,槍身的金屬部件發出細微的嗡鳴。
    六個人的目光都膠著在那些燧發槍上,心思卻像六條岔路,
    隻有那兩列士兵依舊沉默,刺刀的寒光裏,映著六張各懷驚濤的臉。
    永明鎮與朝鮮的代表團隔著三步距離站定,彼此拱手時,目光都在不動聲色地掂量對方。
    李國助麵色沉穩,目光掃過對方三人,拱手時手臂挺直,帶著不卑不亢的硬朗氣場
    “在下李國助,永明鎮副總兵。”
    他側身抬手,依次指向身側幾人,指尖劃過虛空時帶著海商首領特有的利落,
    “戶官楊天生,五軍都督洪旭,商棧總領陳衷紀,練勇把總張弘,軍械營官陳勳。”
    他掌心微展,向對麵使團拱了拱,唇角噙著幾分江湖氣的圓融,
    “我等都是海上浪裏來、陣前血裏滾的糙漢,若有哪裏失了禮數,還望各位大人海涵。”
    他這副總兵的官職當然是瞎編的,那時的朝鮮人知道“議員”是個什麽東西?
    李國助話音剛落,李景稷正待開口,目光卻不經意掃過對方身後。
    那裏站著個穿青布儒衫的老者,既無武將的悍氣,也無商人的精利,隻垂眸靜立在城牆的陰影裏,仿佛周遭的劍拔弩張都與他無關。
    此人氣質殊異,沉靜得像深潭,偏在一眾短衣束帶的武人中格外顯眼。
    李景稷頓了半瞬,才猛然驚覺李國助方才介紹眾人時,竟壓根沒提過這人。
    是幕僚?還是……
    徐光啟雖然沒穿明朝官服,可那種朝廷大員的氣質卻不是普普通通的儒衫能遮掩住的。
    李國助介紹己方人員時,刻意忽略了徐光啟,他不想過早暴露這位冠帶閑住的大明禮部右侍郎的真實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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