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章 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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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有容在旁撫著長髯,跟著低聲吟誦,點頭讚道
    “‘瑞采鬱蔥蔥’,這五個字把海市初現時的透亮寫活了!”
    “阿閣疊飛檻,煙霄直蕩胸。遙岑相映帶,變幻紛不同——”
    袁可立的聲音漸高,似被幻境牽引著,指尖在空中虛點,
    “峭壁成廣阜,平巒秀奇峰。高下時翻覆,分合瞬息中。雲林蔭琦坷,陽麓煥丹叢……”
    董其昌筆走龍蛇,腕轉間將詩句落在紙上,墨痕淋漓卻不失筋骨。
    他抬眼瞥了眼窗外,見海市裏的樓閣正漸漸幻化成浮屠模樣,忍不住接口道
    “禮卿且看,那幻境正變作佛塔,不妨順著這意頭往下續?”
    袁可立朗聲一笑,目光掃過那若隱若現的浮屠輪廓
    “浮屠凝白象,畫棟繞赤龍。村落敷洲渚,斷岸駕長虹。”
    “人物出沒間,罔辨色與空。倏顯還倏隱,造化有元功。”
    鍾斌雖不懂詩,卻被這氛圍勾得屏息凝神,忍不住湊過去小聲問李國助
    “少東家,這詩配這景,是不是就像咱船上的炮配著火藥?”
    李國助正望著袁可立的側臉,他此刻眉峰舒展,哪還有半分告病還鄉的頹唐?
    分明是那個在登萊整飭海防、策反敵將的儒將模樣。
    聞言低聲道“比那厲害,這字裏藏著的海,比炮口對著的海更深。”
    “秉鉞來渤海,三載始一逢。縱觀臨已申,渴腸此日充。”
    袁可立的聲音漸漸放緩,帶著幾分悵然又幾分釋然,
    “行矣感神異,賦詩愧長公。”
    最後一字落定,董其昌恰好收筆,將狼毫一擱,舉起詩箋笑道
    “好一個‘賦詩愧長公’!禮卿這詩,把三年機務的牽絆、臨別遇奇景的感慨全揉進去了。”
    “我這就題個跋,把今日這海市、這心境,一並記下來。”
    袁可立望著詩箋上的墨跡,又轉頭看向窗外,海市的輪廓已漸漸淡去,隻餘下滄茫的海麵。
    他輕輕舒了口氣,仿佛將三年的沉鬱都吐進了海風裏。
    董其昌剛將《觀海市》詩箋晾在石案上,李國助望著漸散的海市,忽然朗聲道
    “晚輩不才,見此奇景,又聞袁公佳篇,也有幾句拙作,願獻醜。”
    未等眾人回應,他已開口吟道
    “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材。”
    話音落時,閣內靜得隻剩海風穿簷的輕響。
    董其昌先撫掌大笑,手裏的狼毫差點掉在案上
    “好一個‘萬馬齊喑究可哀’!弘濟小友這詩,哪裏是拙作?分明是振聾發聵的警句!”
    “如今朝堂上下,多少人屍位素餐,不正是‘萬馬齊喑’?”
    “‘不拘一格降人材’,這七個字,怕是說出了多少有識之士的心聲!”
    沈有容聽得眼眶發熱,他這輩子見多了邊關將才被派係傾軋、不得善終的事,此刻攥緊拳頭道
    “說得好!若朝廷真能如此,何愁邊患不平?”
    “我在遼東見了太多血,那些能打仗的漢子,往往死在自己人手裏,不就是因為那‘一格’,容不得真材嗎?”
    袁可立望著李國助,眼神複雜得很。
    他讀這首詩,像被人在胸口擂了一拳,“萬馬齊喑”四個字,恰是他這三年在登萊的感受
    想做事,卻被黨爭的無形之牆擋著,縱有良策,也傳不到皇帝案前。
    他緩緩道“這詩……不止是詩,是痛陳時弊的檄文。你年紀輕輕,竟有這般見識。”
    鍾斌雖不全懂詩句深意,卻被這股氣勢感染,拍著李國助的肩笑道
    “少東家還說自己木訥,這一出口就驚著諸位先生了!”
    李國助趁勢起身,對著三人深揖
    “晚輩鬥膽,有句話想對三位先生說。永明鎮雖在海外,卻願為人才撐起一片天地。”
    “如今澎湖事急,遼東未寧,正是用人之際。袁公知兵,沈公善戰,董先生通達,”
    “晚輩懇請三位先生,到永明鎮去,不必受朝堂‘一格’的束縛,隻管施展抱負。”
    “糧餉、船艦、人手,永明鎮一概不愁,隻盼能聚天下英才,護這萬裏海疆。”
    對麵三人聞言皆是一怔。
    “哈哈哈哈——”沈有容卻先笑了,長髯一抖道,“你這小子,倒會順杆爬。”
    他望著案上那首“萬馬齊喑”的詩,指節在茶盞沿上輕輕磕了三下,
    那力度比平時重了些,像是在叩問自己,
    年過花甲,是要保全一身的名節,還是遂了平生之誌?
    片刻之後,他再次開口,聲音裏帶著海風磨出的粗糲
    “弘濟小友,我問你一句,永明鎮的炮艦,是為護海疆,還是為自家稱雄?”
    李國助一怔,隨即正色道
    “沈公明鑒!家父常說,海疆不是誰家的私產。”
    “永明鎮的船,護的是華商過洋的路;永明鎮的炮,打的是敢占我海疆的夷人。”
    “若有一日朝廷要收回海權,隻要能保百姓安寧,我們拱手相讓也無妨。”
    沈有容眼中的疑慮淡了些,又問“記得永明鎮是‘有產必稅’,不分貴賤?”
    “分毫不差。”
    李國助道,
    “永明鎮的商戶,哪怕是我家的船行,稅銀也是一文不少。”
    “軍中將領月錢比士兵多三成,卻要多繳兩成稅,這是規矩。”
    這話像是解開了沈有容心裏的結,他猛地灌了口茶,將茶盞重重一頓
    “好!我信你這話。”
    他轉向袁可立,見他還在猶豫,便朗聲道,
    “禮卿,你聽見了嗎?咱們這輩子護的是海疆,又不是那幫閹黨的烏紗帽!”
    “永明鎮能讓炮口對著紅毛夷,能讓稅銀入公庫,這就比朝堂幹淨!”
    說罷他對李國助拱手,腰杆挺得筆直,
    “我隨你去!但有一條,到了永明鎮,我不當什麽‘座上賓’,就管水師操練。”
    “若發現你說的是虛話,我這把老骨頭,寧願跳海也不被你利用。”
    這番話裏,有老將的審慎,有對初心的堅守,更有對“辦實事”的迫切。
    他的應允,不是一時衝動的爽快,而是曆經半生沉浮後,對“海疆大於虛名”的清醒抉擇。
    就像當年他帶著二十艘船衝荷蘭艦隊時那樣,認準了“護土”二字,便敢拋卻一切牽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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