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9章 鐵打的船也能造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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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個工匠圍著一根肋骨比對模具,模具是鐵製的,刻著清晰的榫卯凹槽,
    其中一個學徒拿著鑿子,按模具標記鑿出燕尾榫,木屑簌簌落在腳邊的地板上。
    火塘邊的銅鍋裏煮著桐油,一個老匠將鑿好的肋骨浸入鍋中,油麵泛起泡泡。
    \"這得煮三個時辰,不然開春易裂。\"
    他對旁邊的人說,聲音蓋過了機器的轟鳴。
    袁可立走到蒸汽鋸木機旁,看著鐵鋸片輕鬆切開紅鬆,不禁咋舌:
    \"這鐵家夥比十把斧頭還快,方才那漕船的龍骨,便是這般鋸出來的?\"
    \"正是。”
    沈有容點頭,
    “從前十個人鋸一根四丈五尺的龍骨,得三天功夫,現在這機器一個時辰便成,切口還比手工平整。\"
    他指著鋸片旁的木尺,
    \"您瞧那刻度,弘濟小友定的規矩,誤差不許過一分,炮艇的龍骨尤其嚴。\"
    \"這刨床更見巧思。”
    徐光啟正檢查蒸汽刨床的銅管道,聞言笑道,
    “漕船的艙蓋板要刨得平,炮艇的甲板得光,從前一個木工一天刨三塊,”
    “現在這機器一個時辰能出二十塊,表麵光可鑒人,桐油刷上去都省料。\"
    \"玄扈先生,”
    李國助盯著冷凝器的銅管,眉頭微挑,
    “這廉司南機的冷凝器與汽缸分開,倒是省了不少煤。”
    “隻是——這般精巧的法子,先生是如何想到的?\"
    他語氣帶著試探,畢竟這分離式設計與他所知的原理驚人相似。
    徐光啟摩挲著管道接口,眼底閃著光:
    \"說來也巧,那日見鐵匠淬火,冷水潑在紅鐵上白霧蒸騰,忽想若讓蒸汽在另一個銅罐裏凝成水,汽缸便不用反複冷卻加熱,省下來的熱不就能多幹活?\"
    李國助心中一動,這竟與瓦特的思路不謀而合,他笑道:
    \"先生這靈光一閃,可比咱們苦思冥想強多了。\"
    袁可立忽然轉身看向船塢入口,仿佛能隔著門簾看到外界:
    \"這機器既能拉車運木料,若是裝在船上,豈不能代替人力搖櫓?\"
    徐光啟聞言一怔,隨即苦笑:
    \"禮卿兄所言極是,隻是眼下這機器力氣還不夠。”
    “驅動一艘炮艇少說要十頭犍牛的力氣,如今這廉司南機頂多五匹馬的力氣罷了。\"
    “若要多裝一台,算上煤炭的斤兩,可就遠超風帆和槳手了。”
    他頓了頓,眼中燃起希冀,
    \"不過若能造出風箱式汽缸,讓蒸汽推著活塞來回動,力氣或能加倍……”
    “隻是——難在如何讓蒸汽換方向。\"
    \"或許可試試加個與活塞杆聯動的閥門,”李國助接口道,“讓閥門隨著活塞移動而啟閉,控製蒸汽進出的方向。”
    \"這主意……妙啊!”
    徐光啟眼睛亮起來,
    “若成了,刨床、鋸木機一日能多出三成活計,預製件怕是能堆成山。\"
    \"現在已經夠快了。\"
    沈有容望著成排的龍骨,
    \"上個月要造五艘船的預製件,原以為要誤工期,多虧這些機器,竟提前了五天。\"
    袁可立忽然拍手:
    \"對了,方才見炮艇與漕船的骨架各有不同,若它們的預製件能通用,豈不是更快?\"
    李國助走到肋骨堆前,指著一根肋骨:
    \"先生請看,這是炮艇的肋骨,用落葉鬆木製成,厚一尺五寸,彎曲幅度小。”
    他又指向另一根肋骨,
    “那是漕船的,用白樺木製成,厚一尺二寸,彎曲幅度大,這兩樣換不得。\"
    他又指向旁邊的桅杆,
    \"但像這般丈二長的桅杆,隻要粗細合適,兩者都能用。”
    “還有艙蓋板,三寸厚的椴木板,刨光了既能蓋漕船的糧艙,也能當炮艇的彈藥艙底板,隻是炮艇的要多刷兩層桐油。\"
    \"這麽說,並非全然不同?\"袁可立追問。
    \"正是。\"
    李國助比劃著,
    \"榫卯模具倒有七成通用,比如肋骨與龍骨的連接榫,都是六寸寬、八寸長的鉤子同孔榫,一個模子能做出兩種船的零件。”
    “船板也有講究,炮艇用五寸厚的防冰棱板,漕船用三寸薄板,雖不能互換,但鋸木、刨光的工序相同,機器換個刀具便能做。\"
    \"最省功夫的是桅杆,”
    沈有容補充道,
    “紅鬆整材鋸成丈五長、八寸粗的杆子,炮艇截去三尺裝炮架,漕船直接用,一根料能省兩成工時。\"
    袁可立望著蒸汽鋸木機再次啟動,鐵鋸片切開紅鬆的瞬間,木屑紛飛如雪。
    \"難怪你們敢說開春能出船,\"
    他歎道,
    \"這般機器、這般章法,便是鐵打的船也能造得出來。\"
    “嗬嗬,鐵打的船能不能造出來,老朽不敢說。”
    沈有容笑了笑,話鋒一轉,
    “不過咱們的船用到鐵件的地方還真是不少,都要靠一座專門的鐵件工坊打造。”
    “哦,那就快帶我們去看看吧。”袁可立眼中充滿了期待。
    ……
    掀開鐵件工坊門簾的瞬間,一股裹著鐵腥與硫磺的熱浪撲麵而來。
    這座半地下工坊與先前的格局一般,隻是牆根立著四座鐵匠爐,爐膛裏的炭火正旺,把周遭的鐵器映得發紅。
    最惹眼的是中央那台蒸汽鍛錘,丈二高的鐵架紮在青石基座裏,
    頂端豎著尺半粗的立式汽缸,銅製缸體泛著亮澤,
    活塞在缸內上下往複,哧哧地噴著白汽,每一次升降都帶著沉重的喘息。
    缸頂橫梁的另一端連著曲柄連杆機構,鐵製的杆臂帶著三尺長的鐵錘頭,
    曲軸中段還套著一麵五尺直徑的鑄鐵飛輪,輪緣厚達五寸,邊緣鑄著均勻的配重塊,
    隨著曲軸轉動時帶著沉穩的慣性,每轉一圈都發出嗡嗡的低鳴。
    這飛輪正是蒸汽鍛錘的\"穩心\"。
    當鐵錘頭哐當砸向鐵砧時,巨大的衝擊力本會讓曲軸轉速驟降,
    可飛輪借著自身慣性,仍帶著曲軸穩穩轉動,
    輪緣上的火星隨慣性甩出,連成一道暗紅的弧線;
    待錘頭被連杆機構抬升時,飛輪又將儲存的動能釋放出來,幫著蒸汽機省力,讓活塞升得更勻、更穩。
    這般一儲一放,恰好調和了蒸汽機\"連續出力\"與鍛錘\"間歇猛砸\"的矛盾,
    使得鐵錘頭每砸一下都力道十足,\"哐當、哐當\"的節奏從不紊亂,
    火星也總在錘頭觸鐵砧的瞬間,齊刷刷濺起三尺高,像金屑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