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帶她一塊,她不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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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站在祠堂後牆前,指尖還殘留著那道刻痕的粗糲感。
    蛇形纏繞殘月,古篆“血”字如刀刻斧鑿,深得不像是隨手所為,倒像是某種儀式的開端。
    風掠過耳畔,卷起幾片枯葉,像極了那夜古寺外飄落的紙錢。
    他們沒走。他們在等。
    而我不能再等。
    回程路上,我一言不發。
    李餅騎馬隨行,餘光掃我:“你發現了什麽?”
    “一個標記。”我說,“不是警告,是邀請。”
    他眸色一沉:“你想去?”
    “不是我想,是我必須去。”我抬頭看他,“他們用‘夢魘散’惑民,以香燭為媒,一步步蠶食人心。若再放任下去,下一個村子會中毒更深——甚至,變成祭品。”
    李餅沉默良久,終於點頭:“但你不能獨自行動。”
    “我不傻。”我笑了笑,“所以我找了呂四娘。”
    呂四娘是江湖人,快意恩仇,刀尖舔血十餘年,曾因一樁舊案與我結緣。
    她認得幾個黑道暗線,也知曉某些隱秘路徑。
    更重要的是——她不怕死。
    三日後,我在城外破廟與她接頭。
    “你要進‘歸墟堂’?”她眯起眼,刀疤從眉骨斜劃至顴骨,在月光下泛著冷光,“那可不是什麽善堂,進去的人,十個裏九個出不來。”
    “所以我得變成他們的人。”我掀開鬥篷,露出一身粗布黑衣,發髻已剪短,臉上塗了赭石與灰粉,稚氣盡掩,隻剩一雙眼睛仍亮得驚人。
    呂四娘上下打量我,忽然笑出聲:“不錯,三分像逃奴,七分像亡命徒。隻要不開口說話,沒人會懷疑你是女娃。”
    “我不需要開口。”我握緊袖中匕首,“我隻需要聽。”
    深夜,我們潛至城南廢棄染坊。
    據呂四娘線報,此處是“歸墟堂”外圍據點之一,專司傳遞密令、藏匿贓物。
    坊內燈火昏黃,守衛輪值嚴密,每隔半個時辰換崗,口令暗語皆由銅鈴三響起始。
    “記住,進去後低頭,少言,走路拖步,像被抽了筋的狗。”呂四娘低聲囑咐,“他們喜歡卑微的人,覺得那樣的靈魂更容易被‘淨化’。”
    我深吸一口氣,心跳如鼓,卻強迫自己彎下腰,腳步踉蹌地朝側門走去。
    守衛攔住我,刀鋒抵喉:“口令。”
    我啞聲答:“三更雨,洗凡軀。”
    是他。是呂四娘給我的答案。
    守衛盯著我,目光如鉤:“你是新來的?哪條線引薦?”
    “北巷……張瘸子。”我低著頭,聲音發顫,卻刻意夾雜一絲鄉音。
    他冷笑:“張瘸子上周就被帶去‘歸墟’了,你還提他?”
    我心頭一緊,冷汗滑落脊背。
    糟了。
    他一把揪住我衣領:“說!誰派你來的?”
    我腦中電轉,係統瞬間彈出提示:
    【官場關係指南啟動】
    【檢測到當前據點隸屬‘刑部工造司’舊檔管轄範圍】
    【關聯人物:原工造司匠首趙九章,三年前因私販染料被貶,現為歸墟堂外圍‘執火人’】
    【弱點:極度忌諱他人提及‘藍礬失火案’】
    我猛地抬頭,聲音陡然變冷:“趙九章沒死,你們卻把他當成祭品扔進了井裏——那口井底下,還埋著藍礬的灰。”
    守衛渾身一震,手鬆了半寸。
    “你……你怎麽知道?”
    “我知道的比你想的多。”我壓低嗓音,“也知道你們每月初七都要燒一壇‘淨心膏’,可那膏裏根本沒加龍腦,全是曼陀羅熬的毒——你們自己也在吃幻藥,卻不自知。”
    他眼神劇烈晃動,遲疑片刻,終於鬆手:“進去吧……別亂看。”
    我低頭走入坊內,雙腿仍在發抖,可嘴角已悄然上揚。
    成了。
    染坊深處,燭火幽幽,牆上掛著一幅巨大壁畫:蛇繞殘月,血字當空。
    十幾個黑袍人跪地誦經,口中念著詭異咒語。
    空氣裏彌漫著一股甜膩的香氣,聞久了讓人頭暈目眩。
    我混在人群後方,不動聲色開啟係統:
    【現場重建模擬啟動】
    【時間線梳理中……】
    【證人問詢輔助:建議關注左三戴鐵鏈者,其手勢頻率異常,疑似內部叛徒或雙重身份】
    我正欲記下線索,忽聽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一人踱步而來,身披玄色長袍,袖口繡金線,步伐從容,嘴角含笑。
    來仲書。
    邱慶之的左膀右臂,表麵清廉禦史,背地卻與邪教勾結。
    他曾多次幹擾大理寺辦案,如今竟親臨此地?
    他目光緩緩掃過眾人,最後落在我身上。
    停頓了一瞬。
    “這位兄弟,”他輕聲道,“麵生得很。”
    我低頭,不語。
    他走近一步,氣息逼近:“你……是從漠北來的?”
    我的心跳幾乎停滯。
    孫豹曾被俘於漠北,這是我編造身份時特意避開的話題——他是我哥哥,可這段記憶已被係統篡改,連他自己都不記得細節。
    可來仲書……怎麽會知道?
    他笑了,聲音溫和:“別怕。我隻是……想幫你找到回家的路。”
    燭光搖曳,他的影子拉得極長,像一條緩緩遊動的蛇。
    我攥緊拳頭,指甲掐入掌心。
    他知道的,或許比我想象的更多。
    而這裏,遠不止是一個據點那麽簡單。
    我垂著頭,呼吸放得極輕,仿佛連心跳都凝滯在胸腔裏。
    來仲書的聲音像一縷煙,繞著我的耳廓打轉,溫柔得近乎憐憫。
    “漠北的風沙,最是蝕骨。”他緩緩道,“你一路逃回來,想必吃了不少苦。”
    我沒有應聲,隻將手指蜷得更緊了些。
    袖中匕首的冷意透過布料滲入掌心,提醒我——這不是同情,是試探。
    他怎會知道漠北?
    孫豹的記憶已被係統徹底篡改,連他自己都隻記得“曾在邊軍服役”,並無被俘細節。
    而我編造的身份,更是刻意避開了這段過往。
    除非……有人早已盯上了孫家,或是在大理寺內部埋了眼線。
    我心底一沉,卻故意讓肩膀微微顫抖,像是被勾起了什麽不堪回首的記憶。
    “大人……”我嗓音沙啞,帶著幾分怯懦,“我……我隻是想活命。”
    來仲書輕笑一聲,抬手撫了撫袖口金線,動作優雅得如同撫琴。
    “歸墟堂,就是給你這種人一條生路的地方。隻要你誠心皈依,淨心膏可除雜念,焚香可通神明……你便不再是逃奴,而是‘清魂者’。”
    他說得動情,可那雙眼睛始終沒離開我的臉。
    他在等我反應。
    我緩緩抬頭,目光迷離,像是被那甜膩香氣熏得神誌不清:“可……可我聽說,上個月‘清魂者’進了內堂,就沒再出來過……他們……真的都升天了嗎?”
    我故意說得天真,帶著底層百姓對神秘力量的盲目敬畏。
    來仲書眸光一閃,似有讚許掠過:“升天?不,他們是被選中了。初七之夜,殘月當空,血符燃盡,便是‘歸墟之門’開啟之時。屆時,九人獻祭,一人得道——你若表現得好,或許就是下一個。”
    九人獻祭,一人得道?
    我卻不動聲色地低頭,像是被這“天機”震住。
    “那……那祭品……是從哪裏選的?”我顫聲問。
    “自然是心中有罪之人。”他意味深長地看著我,“執迷不悟者、背信棄義者、欺師滅祖者……唯有燒盡他們的魂魄,才能淨化世間濁氣。”
    我心頭冷笑——又是這套“以罪贖世”的鬼話。
    可就在這時,他話鋒一轉:
    “比如你哥哥,孫豹。他在戰場上拋棄同袍,致數十人被突厥所屠……這樣的罪,你說,該不該贖?”
    轟——
    我腦中如驚雷炸響。
    孫豹的創傷後應激障礙源於戰場創傷,但具體細節從未公開。
    大理寺檔案亦未記載他“棄戰逃亡”。
    這是汙蔑,是精心編織的陷阱!
    可我不能怒,不能驚,更不能反駁。
    我隻能咬破舌尖,用痛感壓住情緒,讓聲音更加虛弱:“我……我不知道……我隻聽說我哥……他……他一直在廟裏求簽贖罪……”
    “哦?”來仲書挑眉,“那你可知道,他每求一簽,歸墟堂就多收一具屍體?那些簽文,本就是我們寫的。”
    我渾身一僵。
    他在炫耀,也在示威。
    他早已看穿我不是真正的逃奴,甚至可能懷疑我的來曆。
    但他不揭穿,反而一步步拋出誘餌,想讓我自己跳進更深的圈套。
    可你漏了一點——
    我緩緩抬頭,嘴角竟牽起一絲極淡的笑:“大人……既然簽文是你們寫的……那為何上個月,我哥求的那支‘東廂第三簽’,上麵寫的卻是‘血月將臨,逆子當誅’?”
    來仲書瞳孔驟縮。
    那一簽,根本不在歸墟堂的簽譜之中。
    我曾在係統【舊案索引宗卷對比】中調閱過他們近三年的密令編碼,簽文皆以“天幹地支+方位”為序,絕無“東廂第三簽”之說。
    他說漏了。
    我繼續道,聲音輕得像夢囈:“那天晚上,我親眼看見他燒了簽文,火光裏……浮現出一個蛇形印記。和這兒牆上的一模一樣。”
    我指向壁畫。
    來仲書沉默了。
    燭火在他臉上投下深深淺淺的陰影,那笑容終於裂開一道縫隙。
    “你倒是個細心的孩子。”他終於開口,語氣已不複先前溫和,“或許……你比你以為的更適合進入內堂。”
    他轉身欲走,卻又停下:“記住,初七前,每人須交一份‘心錄’——寫下你此生最後悔的事。寫得好,能活;寫得不好……就去陪那些沒寫完的人吧。”
    腳步聲遠去,我依舊跪在原地,額頭抵地,仿佛虔誠懺悔。
    可隻有我知道,我的指甲已深深掐入掌心,血絲順著指縫滲出,滴落在粗布衣襟上,暈成一朵小小的紅梅。
    我成功了——從他口中套出了“初七”、“心錄”、“內堂”三個關鍵信息。
    歸墟堂的儀式即將啟動,而他們內部並非鐵板一塊。
    來仲書急於拉攏我,說明高層正缺人手,或是……內部分裂。
    但更大的危機,正悄然逼近。
    當我緩緩起身,準備混入後堂查看時,餘光忽然掃過牆角那盞銅燈。
    燈影晃動,映出一道不該存在的輪廓——
    一人影藏在梁上,黑袍裹身,幾乎與房梁融為一體。
    他手中握著一支細長的竹管,正對著我,似在記錄什麽。
    監視者。
    不是守衛,不是執事,而是專門盯梢的“影舌”——江湖傳言中,歸墟堂豢養的密探,專司監察內外人員忠誠度。
    他從何時起就在那兒?
    我方才與來仲書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是否全被看在眼裏?
    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我卻強迫自己露出一絲恍惚的笑意,像是被淨心膏熏得神誌迷離,踉蹌著走向角落的草席,蜷縮躺下。
    黑暗中,我的手指悄悄摸向枕下的匕首。
    來仲書以為我在他的棋盤上掙紮。
    可他不知道——
    真正執棋的人,從來都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