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蛛絲馬跡現,阻力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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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如墨,浸透了大理寺偏院那扇半朽的木門。
陳拾的手還在微微發抖,炭筆描出的腳印拓片在我掌心輕顫,像一片即將焚盡的枯葉。
“你再說一遍。”我盯著那模糊的痕跡,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驚走潛伏在暗處的線索。
“前寬後窄,腳趾位置不對……像是赤腳,卻又不像人踩的。”
陳拾喘著氣,額上汗珠滾落,“而且——那地上剛灑過水,別的印子都陷進去半寸,唯獨這個……浮在上麵,像被什麽輕輕‘貼’上去的。”
我心頭一震。
不是體重壓出來的腳印?
那是什麽?鬼?還是……某種機關?
我閉上眼,迅速在腦海中調出係統界麵:【舊案索引宗卷對比】——關鍵詞:非正常足跡、異形腳印、疑似非人類痕跡。
係統沉默片刻,熒光般的字跡浮現:【匹配到三起邊緣案件。
其一,貞元十二年,京兆府報稱城南古廟現“鬼蹤”,地麵留有類人足印,但無起落之勢,經勘驗未見血肉組織殘留;其二,開元二十六年,隴右道軍營失械案,哨崗地麵出現無源腳印,方向逆風而行,最終查明為叛軍使用特製滑具潛入;其三,永徽五年,宮中夜現“狸奴踏月”傳說,實為刺客以軟革覆掌,模擬貓行,避過鐵砂警路。】
我猛地睜眼。
滑具?仿生?偽裝?
這些案子最後都被歸為“荒誕不稽”或“誤報”,可它們的共同點太明顯了——都不是真正的腳印,而是人為製造的“假跡”。
“這不是偶然。”我喃喃道,“是有人故意留下這個印子……或者,根本沒想藏。”
陳拾愣住:“恁是說,他……留下破綻?”
“不。”我搖頭,指尖撫過草圖邊緣,“他是想讓人看見,但又不想讓人看懂。”
就像一張藏頭詩,隻給能讀的人看。
我忽然想起什麽,猛地抬頭:“沈府後巷……那地方平常有人走動嗎?”
“少。”陳拾搖頭,“那是奴仆運垃圾的偏道,連更夫都不常去。若不是俺每日掃葉,根本不會注意到。”
所以——那個腳印,是特意留給“會注意的人”看的。
是誰?一個被困住的知情者?還是……內鬼在傳遞信號?
我的心跳加快,血液奔湧,仿佛黑暗中終於看見一絲微光。
可就在這時,院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雜亂、粗暴,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砰!”
木門被一腳踹開,碎木飛濺。
五六個壯漢闖了進來,個個膀大腰圓,手按刀柄,眼神凶狠。
他們身後,站著邱慶之。
他依舊穿著錦袍,玉帶垂金,臉上掛著溫文爾雅的笑,可那雙眼睛,像毒蛇盯住獵物。
“喲,這不是我們大理寺的孫寺正麽?”他慢悠悠開口,目光掃過我手中的草圖,“這麽晚了,還在查案?真是勤勉。”
我沒說話,隻是將拓片悄悄塞進袖中。
“邱大人。”我站起身,語氣平靜,“私闖官署,可是重罪。”
“官署?”他輕笑一聲,環顧四周,“這不過是間廢棄偏院,連塊匾都沒有。你說是官署,那得有憑證吧?”
我冷笑:“大理寺一磚一瓦,皆屬朝廷。你帶人擅闖,便是藐視律法。”
“律法?”邱慶之笑容漸冷,“孫寺正年紀輕輕,倒是把大理寺當自家院子了。可別忘了,你這位置,是誰點頭才坐上的。”
他一步步逼近,聲音壓低:“有些事,查到一半就夠了。再往前……怕是你這身官袍,保不住命。”
我盯著他,脊背挺直,掌心卻已沁出冷汗。
他知道我們在查什麽。
或者說——他怕我們查到什麽。
“我奉聖上之命查案,自當追根究底。”我一字一句道,“若有阻撓,自有律令處置。”
“律令?”他嗤笑,“律令也是人寫的。你說是不是,李少卿?”
我這才注意到,李餅不知何時已站在院門口。
他一身玄色官服,腰佩長刀,麵容沉靜如水。
可我知道,他眼底已燃起冷焰。
“邱大人。”李餅開口,聲音不高,卻如刀鋒劃過空氣,“你帶來的這些人,可有腰牌?可經報備?若無,便是私闖禁地,按律當拘。”
邱慶之臉色微變,但很快恢複從容:“本官隻是來提醒幾句,何必上綱上線?這些人,是我府上的護院,順路陪我走一趟。”
“護院?”王七從角落裏冒出來,手裏還拿著掃帚,“順路?你們是從西市打完架順路來的吧?地上腳印都重疊三層了!”
邱慶之眯起眼:“大理寺還真是藏龍臥虎,連個掃地的都敢頂撞上官。”
“我是雜役,不是啞巴。”陳拾突然站出來,擋在我身前,聲音不大,卻堅定,“我看見的,我說了。腳印不對,就是不對。”
邱慶之一愣,隨即大笑:“好,好一個忠心耿耿。那我問你——你一個不識字的粗人,懂什麽叫‘不對’?”
陳拾沒說話,隻是抬起手,指向地麵。
那裏,我方才站立的位置,塵土未平。
一道極淺的痕跡,如風拂沙,幾乎不可見。
可我看得清楚——那不是鞋印,也不是滑痕。
那是某種東西,輕輕“落”下,又輕輕“抬”起的印記。
就像……一隻沒有重量的腳。
邱慶之的笑容僵住了。
他順著我的目光看去,臉色驟然陰沉。
“給我砸。”他冷冷道,“把這院子翻了,看看還有什麽見不得光的東西。”
壯漢們齊步上前。
我握緊袖中拓片,指甲掐進掌心。
不能退。
這一退,線索就斷了。
可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遠處巷口,傳來一陣極輕的響動。
像是瓦片微動。
又像……有人在屋頂上,悄然落足。
瓦片輕響,如風過隙,卻像一道驚雷劈進我緊繃的神經。
我猛地抬頭,目光如鉤,直射巷口那片幽暗的屋脊。
月光被雲層割裂,隻餘幾縷慘白灑在青瓦上,映出一道模糊的影——那人蹲踞簷角,衣袂未揚,仿佛與夜色融為一體。
他不動,可我卻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自高處傾瀉而下。
邱慶之也察覺到了異樣。
他原本獰笑的臉驟然凝固,目光順著我的視線掃向屋頂,瞳孔微縮。
那一瞬,我竟從他眼中讀出一絲……忌憚。
不是恐懼,而是對某種未知力量的警惕。
“誰?!”他厲聲喝道,聲音裏已帶了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無人應答。
隻有夜風拂過簷角,卷起一片落葉,打著旋兒墜入院中。
就在這死寂般的對峙中,院外忽傳來一陣雜遝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如潮水湧來。
“鐺!”一聲金鐵交鳴,巷口火光驟起。
七八個身影躍入視線,個個披風獵獵,腰懸刀劍,步伐穩健,眼神如鷹。
為首一人,正是阿裏巴巴,他臉上不見往日嬉笑,隻有一股江湖人特有的狠厲與果決。
“阿……阿裏巴巴?”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嘴角微揚,低聲道:“你說的‘朋友’,我帶來了。”
我心頭一熱,幾乎要笑出來。
這些不是尋常幫閑,而是真正能在刀口上翻生的江湖豪傑。
有的背負雙鉤,有的手執鏈子槍,更有那獨眼漢子,肩頭紋著騰蛇,冷眼掃過邱慶之的打手們,像看一群待宰的豬狗。
“你們……你們這是幹什麽?!”邱慶之退後半步,強作鎮定,“私聚暴徒,圍攻朝廷命官,可是謀逆之罪!”
“謀逆?”阿裏巴巴冷笑,上前一步,“你帶人砸官署、恐嚇辦案官員,反倒說我謀逆?大理寺還沒倒,你就敢在這撒野?”
他話音未落,身後眾人已迅速散開,呈半圓將邱慶之及其手下團團圍住。
刀未出鞘,殺氣已至。
邱慶之臉色鐵青,目光在我們幾人臉上掃過,最終落在李餅身上。
李餅依舊沉默,但那雙眼睛,已如寒潭深水,倒映著火光與殺機。
“好……好得很。”邱慶之咬牙切齒,聲音陰冷,“今日我暫且退一步。可你們記住——有些門,不該敲;有些路,不該走。”
他一揮手,打手們悻悻退下,腳步淩亂,再無來時囂張。
火光漸遠,巷口重歸寂靜。
我長舒一口氣,腿竟有些發軟,靠在牆邊才穩住身形。
陳拾走過來,默默遞上一塊粗布巾,我接過擦了擦額上的冷汗,指尖仍在微微發抖。
“他們……真的走了?”王七從牆後探出頭,掃帚還舉著,像在防備突襲。
“暫時。”我低聲說,目光卻仍盯著那片屋簷——方才那人,早已不見蹤影。
是誰?為何現身?是敵是友?
我心中疑雲密布,卻無暇深究。眼下更緊迫的是——線索。
我抽出袖中拓片,重新攤開在地,借著殘餘火光細細審視。
那道“浮於地麵”的腳印,依舊詭異得不合常理。
而現在,我幾乎可以斷定:這不是人類留下的痕跡,而是一種精心設計的信號。
“陳拾,你沒看錯。”我抬頭看他,“這腳印,是故意留下的。它不屬於任何盜賊,而是……某個被困住的人,在向我們求救。”
陳拾睜大眼:“你是說,賊窩裏有內應?”
我點頭:“而且他隻能用這種方式傳遞消息——因為一旦開口,就會暴露。”
“那我們現在怎麽辦?”王七湊過來,一臉焦急,“總不能等他們再‘貼’個腳印來吧?”
我正欲答話,阿裏巴巴卻忽然皺眉:“不對,我剛從西市回來,路過三家當鋪,都關門歇業了。可其中一家,今早還收了一對玉貔貅——正是沈府失竊的那一對。”
我心頭一震:“你確認?”
“我問了熟人,親眼見掌櫃登記入冊。可現在……人不見了,賬本也燒了。”
“有人搶先一步。”李餅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贓物已被轉移,證人被噤聲。動作太快,顯然是早有準備。”
我攥緊拳頭,指甲再度陷入掌心。
這就是邱慶之的目的——不是阻止我們查案,而是給我們一條看似可追的線,再在我們觸及時,一把掐斷。
他不怕我們查,因為他早已布好局,等我們踏入陷阱。
“當鋪老板呢?”我問。
“跑了。”阿裏巴巴搖頭,“鄰居說,昨夜有人闖門,今早就不見了人影。有人看見他被一輛黑篷車接走,往城南去了。”
“城南?”王七突然插話,“那邊有個廢棄的藥棧,前陣子夜裏總有動靜……我本來以為是野狗,可昨晚我路過,看見牆根下有塊布,像是從人身上撕下來的,上麵……還有血。”
我猛地抬頭:“你帶我們去。”
“現在?”王七瞪眼,“那地方陰森得很,夜裏常有怪聲,我都不敢多看……”
“正因為如此。”我打斷他,聲音堅定,“越是詭異,越可能是藏身之所。他們轉移贓物、封口證人,說明他們在怕。而怕,就意味著漏洞。”
李餅看了我一眼,微微頷首。
就在這時,陳拾忽然低聲說:“珍哥兒……你記得那道‘輕落’的痕跡嗎?”
“記得。”
“我在那當鋪後牆根下,也見過類似的印子。”他聲音發緊,“很淺,像是……有人踩著什麽東西,飛過去的。”
我呼吸一滯。
飛過去的?
不是人能留下的腳印……會輕落無聲的痕跡……屋頂上的神秘人……
所有線索如蛛絲般被一根無形的線緩緩拉攏。
有人在暗中引導我們。
而那個藏身點,或許不隻是盜賊的巢穴——
更是通往真相的第一扇門。
夜風再起,吹動殘葉,沙沙作響,仿佛有人在低語。
我抬頭望向城南方向,黑暗如墨,深不見底。
可我知道,那裏,正等著我們揭開一場更大的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