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金色照亮了許久沒有人踏足的大地之下。
    紀評最後還是選擇從上麵跳下來了。
    他直起身，吹了吹被粗糲碎石擦傷的手心，望向腳下龐大的“神軀”——這絕不是因為他不夠恭敬，而是裂縫之下的所有位置都被這近似人的模樣的軀體填滿，沒有留下可供人立足的空地。
    幫助他平穩落地的小水球在空氣裏轉了一圈：“為了便於掌控‘權柄’，也為了便於將力量分享給使徒……就是眷屬的意思。祂將權柄分割成數個不等大的小單元，分別衍化生成不同的象征物。”
    “其中有幾個已經在世界海了，你如果想要完整的，可以自己來世界海拿……”海一頓，“流落在外的那幾個，有一個不在這裏，但我推測你見過。”
    它望向明顯心不在焉的青年，聽見對方回答：“……至少現在不需要。”
    現在不需要……也對，還有部分散落在生命之神那裏呢，哪怕拿回來也不是完整的，沒有必要。反正世界海裏這些……隨時都可以取。
    青年還在出神，海忍不住發問：“你在想什麽？”
    昏暗天光之下，它眼前的紀評像是剛剛才因這句問題回神。
    “我在想……”紀評蹲下身，觸摸著幹硬的“土地”，這觸感很像是岩石，他輕聲道，“我希望這片大地枝繁葉茂，生機盎然。”
    ……
    寂靜的夜幕裏，無數幽藍色的光點從泥土的縫隙、脈絡骨骼間鑽出來，被牽引著聚在一起，交匯融合，而後融入若隱若現的浩蕩水流，被碾壓至水底，再掀不起一點動靜。
    這是海調動了世界海的力量。
    失去了這些“資源”的滋潤，和它們緊密而生的植株迅速枯萎凋謝，不甘心和恐懼的喃語被壓縮在極短的時間裏，它們連反抗和挽留都來不及做，隻能無力感知著自己的凋亡。
    矗立在北帝國和卡姆聞斯聯盟國交界處的無形屏障是最後一個受到影響的，它的邊緣呈現不穩定的波浪狀，振動的幅度越來越大，直到最後轟隆一聲，無形的意誌降臨於此，褐黑色的血跡從地麵一路蔓延往上——
    蘭若將手心貼上這些血跡，揚聲笑道：“他上次和我說，第二次再來的時候，這裏會出現星星。我那時候很驚訝。”
    也許現在聚集區那裏的居民已經在震驚、在驚疑不定……但都沒什麽意義了。
    浩瀚的意誌沒有回應她的似嘲似諷，蘭若也不在意，她又近了一步，然後說：“我要走了。聽說首席沉睡了，真遺憾，我本來還以為可以逮著他罵幾句，可現在仔細想想呢，又覺得，他也挺不容易的，這麽多人都反感他。”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您能替我轉告首席幾句話。我想了想，我還是很想回家。”
    她放下手，注視著褐黑色的血跡繼續往上蔓延，像是要將這裏的一切都凝固成一堵滲著血色的牆。
    “再見。可惜沒機會和紀評先生告別了。哦，我現在也有點……不太敢見他了。我以前覺得他和我是一類人，被神明注視的，在很早的時候，命運之神也很眷顧我，可惜……還是不一樣，對吧？我真不該這麽想。”
    “再見，願您有個美好的夜晚。”
    蠕動著的地麵一點點死寂下去，一顆顆嫩芽小心翼翼從柔軟的地麵上探出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抽節長高。多年積累下的資糧並未因為幽藍色被帶走就消失，而是繼續留在這裏，滋養出數之不盡的生命。
    ——盡管如此，這速度仍快的有些不可思議。
    是憐惜嗎？
    憐惜這裏可憐的、得不到糧食的平民？
    蘭若抬頭看向那些星星，星星也在看著她。那一閃一閃的微芒是對大地上所有生命平等的注視，不隻眷顧其中某一位。
    她漠然垂下眼睛。
    神明所謂的平等才是這世上最大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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