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王府是一個大府，有一個正門，兩個後門。
    內部是十六個三進院子。
    兀良哈在這裏住的是最東邊，如今已搬離。
    俘虜們全部在後排，雖然也是三進院子，比前麵小了三分之一。
    三門看守嚴密，校尉們在前麵輪值，院子中間的廊道和俘虜所在的院子都有人，前院閣樓也有弓箭手了望。
    林丹汗、黃台吉有家眷，但也不能天天造小人，閑著太悶，陸天明沒有讓駱養性完全禁足，這些家夥天天在互相串門。
    噴天噴地噴空氣，然後再互相譏諷，打發時間。
    今天有新‘朋友’，全部在固始汗的‘牢房’聽西域的形勢。
    他們還真不知道陸天明竟然跑西域了，崇禎也不知道啊，這是沒有公開的秘密，京城還以為陸天明到西北四鎮巡視去了。
    張世澤拐入院中廊道，就聽到正屋的聲音。
    “…逐鹿天下卻放棄中原，將來必定是大患…”
    “這天下安定還早的很，也許咱們還會有新朋友…”
    “分不清主次，割據京城也是割據…”
    張世澤帶著駱養性、劉勘、宋獻策進門，幾人瞬間閉嘴。
    崇禎在主位，兩側林丹汗、黃台吉、德格類、高迎祥、固始汗。
    張世澤對崇禎拱拱手，“拜見陛下。”
    崇禎還沒回答，他就坐在另一側的椅子上，大大咧咧道，“諸位在談論什麽，說出來張某見識見識。”
    “哈哈哈~”黃台吉突然大笑，“朱由檢，看到了吧，你跟我們一樣，也是個囚犯，明臣心裏已經沒你這個皇帝，就等那一天了。”
    崇禎沒有理會，向張世澤道，“木頭為何跑五千裏之外作戰？西域除了戰馬皮子，能得到什麽有用的東西？”
    張世澤沒有回答，對黃台吉冷冷說道，“陛下是陛下，豈容一介囚犯羞辱，來人，掌嘴。”
    幾人齊齊一愣，黃台吉更是大怒，“張世澤，你這個卑鄙小人，朕就算階下囚，也是皇帝，誰敢用刑。”
    張世澤翻了個白眼，校尉不能動手，他帶的人可以啊，劉勘是陸天明的家臣，要不稱呼張世澤舅爺呢。
    啪~
    黃台吉的肥臉與劉勘掌心接觸，房內頓時安靜了。
    張世澤冷哼一聲，“現在能好好說話了吧，進門前聽到諸位在談論逐鹿中原，說出來讓張某長長見識。”
    黃台吉受此羞辱，兩眼通紅，惡狠狠看著張世澤。
    覺醒大師與他輕蔑對視，片刻之後，黃台吉低頭認命，生氣除了讓人笑話，有個屁用。
    高迎祥這時候嘿嘿一笑，“張將軍是來找高某的吧，宋獻策雖然挨打，高某還是能認出來，他有什麽資格出現在這裏。”
    張世澤啪啪鼓掌，“高先生不愧是反賊，眼神不錯，猜猜來找你幹什麽？”
    高迎祥苦笑一聲，“當然是剛才我們所言的逐鹿中原，高某已是死人，恐怕令張將軍失望了，幫不上什麽忙。”
    “別急著拒絕，若一個人對世間完全沒用，留著也是浪費糧食，放心，張某若覺得沒用，可以先弄死你，不會承擔什麽罪責。”
    高迎祥頓時敗下風來，閉目冷冷回應，“高某是反賊，但造反之術承自陸天明，羞辱一個死人，能成什麽大事。”
    張世澤沒有立刻跟他說話，扭頭看向另一邊的林丹汗，這位畢竟被關押的最久，倔強依舊在，但不會像黃台吉一樣擺譜。
    “虎墩兔憨，你知曉什麽叫逐鹿中原嗎？”
    事不關己的林丹汗一愣，“這有什麽？爭天下的核心在中原，陸天明偏偏放棄，跑西域耍橫，失去權力核心。”
    張世澤嗤笑一聲，“所以你是個棒槌，明年天下人就會知曉西域布局的妙處，上位眼觀天地，豈是你們這群階下囚所能理解，階下囚之所以成為階下囚，就是因為連逐鹿都不懂，還有臉在這裏高談闊論。”
    林丹汗沒心思跟他拌嘴，自然沒有回懟，房內安靜幾息，德格類拱手，“請教世澤，什麽是逐鹿？”
    “很簡單，理解字麵意思，才能懂背後的含義。太史公編撰史記一千七百年了，為何要用鹿來代替天下，你知道嗎？為何不說逐龍逐虎呢？”
    德格類皺眉看著他，“你來這打機鋒？有意思嗎？”
    張世澤頓時一臉蔑視，“傻帽。”
    咳~
    崇禎輕咳一聲，製止德格類無意義的回懟，淡淡說道，“朕讀書的時候，翰林院大儒說過，周朝諸侯貴族喜歡圍獵鹿群，作為天子的周王要首先射中一頭鹿，其他的諸侯和卿大夫才可以狩獵，這鹿即是王權的象征。
    而鹿通祿，福祿的祿。後世就以鹿作為王權的比喻，獵鹿盛行千年，象征群雄間的競爭，且鹿是祭天地供品，乃高貴的象征。
    若說逐龍，過於虛幻，虎豹熊過於酷烈，容易讓人畏懼，若說逐雞狗，聽著卑賤，若說逐牛馬，本身乃牲畜，無需逐。隻有逐鹿，聽著高貴機敏，不容易逮到，爭相逐鹿也說明權柄得來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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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世澤機械扭頭，瞪眼看著皇帝，似乎有點不太相信，“陛下是在解釋逐鹿之意嗎？”
    崇禎點點頭，“是啊，卿家不是說懂字麵意思就懂了嗎？這就是字麵意思。”
    張世澤咕咚咽口唾沫，抿了抿嘴，臉頰抽動，好似憋了一肚子話，又不想說，最終長出一口氣，淡淡回應，“陛下真是好學生。”
    崇禎臉色一冷，剛想嗬斥，張世澤突然站起來，大聲說道，
    “陛下被偽君子教壞了，連帝王之道是什麽都不清楚，自然也無法運用帝王之道。
    爺爺以前說，陛下未受過一天帝王教育，他老人家好心提醒，您一概不聽，登基後沉浸在偽君子製造的虛幻謊言中不可自拔，猶豫、多疑、寡恩，沒有眼光，沒有肚量，沒有狠辣，隻有刻薄，純粹是個棒槌。
    以前微臣對爺爺多有誤會，今天才知道，他老人家說的對，陛下的腦子壞了，思維根基被毀了，哪怕真理就在眼前，腦袋轉個彎就能理解，您卻不會拐彎，無論大明死多少忠直之臣，您都看不到。
    江山易改稟性難移，就是陛下的寫照，皇權在陛下手中，天下萬萬百姓遭殃，如今被放空，就是上天對亡國之君最好的懲罰，活該！”
    張世澤突然噴了個痛快，最後兩字更是震的耳朵嗡嗡響。
    崇禎大怒，蹭的起身，張世澤不給他機會，突然向前一步，臉對臉繼續大吼，
    “鹿為何代表王權，因為鹿乃天地祭品，高貴、機敏，更因為鹿膽小，風吹草動就會跑，還因為鹿乃大補之物。
    高貴、機敏、膽怯、大補，這是什麽？這是民心。你他媽滿腦子權力，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就知道盯著禦座。
    逐鹿，逐的是天下民心，這麽簡單的事，你們這群棒槌脫離世間正道，除了權爭什麽都不懂，淪為階下囚是活該，世間萬萬百姓被你們害得家破人亡，還有臉高談闊論，丟人現眼的一群玩意。”
    崇禎如遭雷擊，憤怒消失，陷入呆滯。
    張世澤吭哧吭哧喘氣兩聲，扭頭啪啪給了自己兩巴掌，“老子真是賤，還跟你們這群混蛋談話，能被你們氣死。”
    說完大步走了，大廳內幾人同樣被雷在當場，是啊，這麽簡單的事，為何一直盯著權力，盯著江山？
    一直沉默站著的駱養性拽一下劉勘，給宋獻策使個眼色，示意離開。
    三人剛走到門口，張世澤又怒氣衝衝返回來了，“媽的，老子被氣昏頭了，劉勘，把高迎祥拖走，其餘人今明兩天不準吃飯，好好醒醒腦，給你們臉了，真以為自己是根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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