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來路迷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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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菀在這些人的熱情裏還沒有緩過神來, 已經叫那丹翠按在一張交椅上坐著了。這又想起尚未行禮的事情來,少不得再站起來一個個請一遍安。
因著人多, 體己的話自不好言說。青菀坐著,略略回答些此番下江南吃穿此類小事, 便算打發了過去。餘下便坐著聽她們說話, 聽下來, 那說的東西可就多了。從佛門禪語, 講到誰家大宅裏生了小子姑娘, 又能講到宮裏這位娘娘那位小主。
青菀走了大半年,說起來時間算不得短。這期間,容府發生了多少事不可得知。然依她想著, 淨虛身上也不能有什麽, 不過陪著老太太太太奶奶們說說話, 再念念經拜拜佛。可能是交情又深了許多, 這會兒說的話便更多了些。同時,自己也沾淨虛的光, 得了不少熱情。
她這半道兒上回來, 插不上話, 默聲聽些碎言碎語,也組不成片段來。好容易等到容老夫人說乏了, 要回去休息。旁邊容夫人站起來上手攙了她出去,道一聲, “師父留步, 今兒又打擾了。”
淨虛朝她們施禮, 仍是送到院門上,方才帶著青菀又回來。
眼下玉桃庵剩下她們兩個,青菀才略略鬆口氣。她走的時候是正月裏,這會兒盛夏都已近了尾聲。院裏有風掃竹葉的沙沙聲,桃樹上零星掛了幾顆桃子,滲著紅意。
淨虛去桃樹下摘了一個,拿水洗了幹淨,送到青菀手裏,“旅途勞頓,坐下歇會兒。”
青菀接下她手裏的桃子,進屋在窗下羅漢榻上落座。這屋裏的擺置也稍稍變了樣子,與她走之前有些不同。之於淨虛的態度,也瞧不出如何。青菀隻覺得她一直看著自己,好半晌才問了句,“把一清的屍骨遷回來了?”
“嗯。”青菀點頭,“隻是……”
“隻是什麽呢?”淨虛仍望著她,“死因沒查出來麽?”
青菀微吸了口氣,“查出來了,我師父是叫人陷害得沒錯。那兩人一個叫發配充軍了,另一個眼下在譽王府關著,日日得受極刑。可他是個死鴨子嘴硬的,妻兒性命都可不顧,也不說出為何要害死我師父。原當與住持有關,他卻又說沒有。”
說到這,青菀頓了頓,半晌又道:“本打算回寒香寺找住持再問個明白,哪知她早在大半年前就去世了。寒香寺再無認識的人,已有破敗之態。唯還有一位老師父帶著小弟子守著,十分清苦。”
青菀隻當淨虛聽到這話會感慨一番,哪知她並沒有。卻又頷首出神,不知想得什麽。她喚她一聲“淨虛師父”,才將她叫得回過神。又問她“想什麽呢”,她才歎口氣抬起頭來:“這麽說來,我該與你一同回去才是。怎知那時一別,就是永別呢?”
青菀看得到她眸中憂思,也跟著歎了口氣,“誰說不是呢。”
那時她們來京城時就做了打算,在京城修行遊曆一番,仍還回去。那時想著,過了這麽一年半載,風波平息了,寒香寺還得恢複往前的模樣。誰能想到,經過那一連串事情的打擊,寒香寺就這麽沒落掉了,再找不回以前半點景況。
兩人一同感慨,也不知其中情感真假幾何。說罷了寒香寺,淨虛又問青菀關於一清的事情,問她,“查出來了?是誰害的一清?”
一清這事兒,青菀從來也不願意與別人多講。從頭到尾,也就跟許礴說過。告訴他自己查的所有事,告訴他自己想要報仇的心情。與別人,說得多了,徒生是非。之前她跟了淨虛那麽久,也未吐露過半個字。一直到事情有了眉目,才與她說,要回蘇州了結這事兒。可這事兒眼下還沒真做了了結,說起來懊糟,是以她拿著桃在手裏轉轉,仍說了句,“罷了,沒什麽可說的。那事醃臢,你不聽也罷。”
淨虛再瞧她幾眼,看她真沒有要說的意思,也便沒再追問。岔了話題又說自己在京城這些日子如何,除了常跟容老夫人和容夫人一處說講佛法,有時也還會進宮去。
青菀微微詫異,“進宮作甚?”
淨虛道:“容夫人與宮裏的淑妃娘娘交好,都是喜好佛法的。容夫人敬重我,常在淑妃娘娘麵前提起,極盡誇讚之辭。淑妃娘娘聽得次數多了,就生了好奇心。後來容夫人便帶了我入宮,前前後後也去過三回了。其中有兩回,巧也不巧的,見過皇上,一處坐著說了不少話。那宮裏與外頭又不一樣,你怕是沒見過。”
青菀點點頭,這就說得通了。然這位淑妃娘娘是哪一個,她不知道。她離開京城這麽多年,宮裏嬪妃升降如何,她一個也不清楚。她原也對這個沒興趣,但淨虛說起來了,她也就順著說罷了,又問她:“這淑妃娘娘是哪個?”
淨虛坐直了身子,“這個如何說?”想了一下,麵色一亮道:“這麽說你就知道了,是那六王爺的生母。她手下還有個皇子,十三王爺。聽說是小時候就沒了母妃,大約五六歲就在她手下養著。眼下寵愛不寵愛的談不上,到底地位穩固。”
聽罷了,青菀嘀咕一句,“穩固什麽呢,東宮裏住著的也不是他兒子。”
淨虛隻隱約聽到她說的幾個字,“東宮”還有什麽,望著她問:“你說什麽?”
青菀自知失言,忙打敷衍,“也沒什麽,不過隨口嘀咕些渾話,不聽也罷。聽了爛耳根子,不是什麽好話。”
淨虛瞪她一眼,自不與她提這茬了。這番兩廂說了話,把闊別這半年的事情都交代一二,也就消了生分。這就又得提起走之前說的話來,不知還做不做數。
青菀抱起手裏的桃咬上一口,滿嘴生津,看向淨虛問:“眼下你怎麽想呢?還要為我剃度收我為徒麽?”
此番回來,淨虛的凡心似乎較之前更盛了些。青菀之所以特特提了這話出來問,便是感覺出了不同。以前的淨虛,所有凡心俗念都壓在暗下裏,麵上時時都端得高僧模樣。這會兒不同,才剛與容老夫人和容夫人坐著說話的語氣聲口都有了些微變化。她自問還是了解淨虛的,同與不同,她大約瞧一陣就瞧得出來。
見青菀問出這個問題,淨虛麵上果也透出一些遲疑,但也沒說什麽。好半晌,她慢慢抬手摘到自己頭上的灰帽。灰帽摘下後,青菀咬桃子的動作便頓住了。頓了好一會兒,才把那口桃咬下去,手裏的桃子慢慢放了下來。
這麽久不見,淨虛已經生了滿頭的發茬兒,烏蒙地蓋了一頭。她這是什麽心呢,莫不是分別的這期間又變了主意,不打算收了她為徒一心向佛,而是要還俗了?可倘或要還俗,容家還這麽供著她做什麽?早該攆了去,不該再好吃好喝養在這院子裏了。
青菀一時沒想明白,淨虛手捏灰帽,看著她便問了句,“你說那這輩子都跟著我的話,還算的罷?”
青菀有些愣神,把手裏的額桃子放在案麵上,“您這是……”
“我要還俗了,再不做廟裏的女尼姑。”淨虛倒也坦誠,罷了又道:“但對你的心意不變,還是走前說的那樣,你跟著我,我必拿知己待你。這世上,也就你我知心。不管到哪一處,隻要你在我身邊兒,我心裏便踏實些。這些日子你不在,我總些無依無靠的感覺。這會兒你回來了,還是不願放你走。”
賴上她這事,青菀早就感覺出來了。可還俗這事兒,她是萬萬沒想到的。依她想著,淨虛被那個心上人甩了,還割了手腕子,心當死絕了,再不會如何的。那餘下的,自然是跟隨佛祖,一心向佛。再念大半輩子的經文,求得一寬恕,死後好有個好結果。
她有些回量不過來,把案上的桃又拿起來咬一口,塞了滿嘴的果肉,問她:“還俗作甚?你又尋著什麽人家了不是?”
淨虛把手裏的灰帽又戴起來,“這個卻還不好說,得到了時候才知道。眼下隻是告訴你而已,旁人並不知曉。叫你心裏有個準備,到時別一驚一乍,說我不顧你的意願。咱們這下說好了,你還跟著我,我定不會叫你受委屈。”
青菀猜不確切淨虛要做什麽,但當即就搖了頭,說:“這不成,你做佛門弟子,一心向佛不問俗世之事,天南地北我都跟著你,沒有怨言。但倘或你要入誰家的大院兒,要我做個跑腿兒,那不成,死也不願跟你過去。你且直說了吧,到底因的什麽還俗,我也好給你個確切的答案。”
淨虛卻不說,又有些來脾氣,看著青菀道:“我對你如何,你心裏不知道?”
青菀把手裏的桃啃個幹淨,把核往案上盤盞裏放,“我知道,但也不能再叫我去那些不想去的地方。早前跟你說過,小時候我家富裕,後來沒落了。大院兒裏的日子我過過,不大喜歡。這一輩子,也不想再進去。你說在廟宇裏,不過吃齋念佛那點子事,不費什麽心。頂多清苦些,可又有什麽呢。你入了大戶人家,那日子豈能如你所願那般舒坦?吃的用的確是好的,可總要付出些什麽。有得必有失,這世道能叫誰一勁占便宜?”
淨虛被她說得啞口無言,可越是這樣,就越在心裏堅定要帶上青菀與她一起。她自知青菀在許多事情上麵經曆得都比她多些,能周旋的事也比她多。帶上她,自己有依靠,心裏踏實,也多幾分保障,總比自己一個人,一個知心的都沒有強。倘或她不在身邊,所有的事情想起來也都有些失色了。
青菀不知道她怎麽想,隻是仍追著她問到底要去哪一處,可終究沒從淨虛嘴裏撬出實話。她心裏隱隱覺得事情不好,橫豎不會比留在佛門之中更好。然淨虛死活不說,青菀也不好撐開她的嘴說,是以就盤算起要離開她的事。
盤算一兩個時辰,也隻想到拿上包裹再一家家尋寺廟這一條出路。六王爺那邊麽,她仍不願去。且不說六王爺送她回來的時候已經生氣了,可能再也不會找她。像她這麽個自私的人,隻會利用他,卻給不到他半點好處,誰還會再舔著臉貼回來?人家怎麽說也是金貴之身,能為她這個小尼姑把身段放得如何低?就說六王爺沒生氣,她也不願送上門給人做庶妃去。那有什麽好,像她親娘似的?
她坐下桃樹下,不自覺地想了許多,然彎彎繞繞都與許礴有關。她自己也沒發現,怎麽就滿心裏就要揪著他來想了?便是好些日子沒見容祁這事兒,都沒給記起來。隻得容祁上玉桃庵來敲了門,她才愣愣神,發現自己忘了這一宗。嘴上又要打磕絆,道一句,“七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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