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秋時雨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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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礴的目光在她身上定格幾秒眉心微蹙一下,瞬即又撫平。他到底沒說什麽隻是放下手裏的書從案後站起身子,走到她麵前。在她對麵又站了片刻便彎下腰把她腳踝處的衣衫一件件撿了起來。繼而幫她穿好褻衣套中衣套好中衣理外衫。

    盡數都穿戴了整齊許礴才開口說了一句“你不欠我什麽。”

    說罷再無別的話,也不給青菀說話的時間,便繞過她出了書房。門板嘎吱一聲響有袖擺打過門框的聲音。

    青菀站在案前一陣恍神。她不知道許礴是怎麽想的一直以來不是都很想要了她麽?百般糾纏廝磨哄來哄去。就昨兒那樣,也是想要強要了她的。可這送上門了他又不要了。

    可她唯一能給許礴的也就這個給了就算報了恩了結了兩人之間的關係。然眼下他沒要,又說什麽不欠他的便是兩不相欠的意思?

    隻要是兩不相欠,就成了吧。青菀這麽想著摸著手腕子伸進左邊袖袋裏拿出那支銀簪來。那是去揚州途中許礴給買的既是做了了結,這也該還了才是。容祁的帕子在遭遇流寇之時被搶了去,再除下這簪子,她便算身無一物。待入了宮,就是了無牽掛的一個人。

    青菀捏著那簪子往前走兩步,小心放到案麵上,便轉了身要退出書房去。恰時又有那時常去請她來府上的丫鬟來找她,引了她出書房,領到角門上安排上馬車。青菀這就不上去了,自己腿兒著也不是不能回去。原是怎麽來的,還怎麽回去罷了。

    她出了譽王府往東走,這會兒太陽將將抬了高,空氣裏還是秋意重一些,清涼擦麵。她腳下步子輕鬆,身上還帶著的酸麻也都不那麽明晰起來。

    在心底瞞了十多年的話,昨兒對容祁說了,現下了無遺憾,心間隻有舒暢。原本覺得那是一輩子也不能說出口的話,可那樣說了,也沒什麽,心裏竟像放下了一樁執念一般,再無糾結。今兒與六王爺之間又理清了關係,不必再糾纏,也是叫人鬆快的事兒。

    她拿身上的銀子沿途買了粥粉醃肉竹葉青,又拎了兩隻蒸好的螃蟹,兩手裏提拉著回玉桃庵。還俗到今天,她和淨虛都沒有破酒肉這條戒。今兒日子好些,她打算拉著淨虛就把這酒肉都給下肚了。也不管清晨早晚,先吃再說。

    淨虛瞧她高興,也不駁她的麵子,但還是瞧著案上的酒肉心生遲疑。她和青菀不一樣,她打小就沒吃過葷食。這乍乍要吃,心裏總有些不踏實。鼓點子敲得密集,不知如何下口。

    青菀拎著螃蟹腿看她,“你也吃一口,別白費我一路上提回來的辛苦。肉不敢吃,先吃口酒。”說著端杯酒到她麵前,示意她喝下。

    淨虛接下酒杯,麵上仍有些為難。然又想著自己已經還了俗,不能還日日清粥素菜地過活。是以抿了口氣在胸間,猛地一口將酒杯裏的酒給灌了下去。這是生悶的法子,嗓子間霎時滾過辛辣,直躥到鼻腔裏去。淨虛忙地捂住口鼻,眼淚嘩嘩往下落。

    青菀難得能笑話一回她,自拿筷子夾了塊醃肉往她麵前送,說:“吃茶的功夫使一半,也不能是這吃法。你張嘴,吃一口壓壓,也就過去了。”

    淨虛哪裏需要她喂,一手捂嘴一手衝她擺,並不要她筷子裏的吃食。青菀隻好收回來,往自己嘴裏擱。一麵嚼著,一麵看著她皺眉舒緩。緩了片刻,仍是拿起筷子夾了塊肉,往嘴裏塞了下去。這就好了,酒肉都吃了,再無顧忌的。

    淨虛好容易熬過那陣子辣勁兒,又恢複平常模樣。想起昨兒個的事情來,便問青菀,“昨兒什麽事叫你那個樣子,今兒又去了哪裏?瞧著這樣子,心情大好了?”

    提起這事兒,多少還有些不暢意。青菀勉強扯個笑臉,回淨虛的話,“不說也罷,都是過去的事兒了。趕明兒我跟你進了宮,萬事都與我無關了。該處理的處理了,該說清的說清了,再無牽掛的。”

    淨虛狐疑地看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到門上又響起了敲門聲。心裏隱隱知道是誰,這麽早的時辰,不能是容家那些個女眷。她看青菀一眼,嘴裏念叨一句,“是麽?”又說:“想必是來找你的,你去開門吧。”

    青菀聽得明白淨虛話裏的意思,臉上神情漠然,說了句:“勞煩娘娘走一趟,若是來找娘娘的甚好,不是的話,娘娘便替我打發了罷。”

    這娘娘的稱號也搬出來了,瞧著她臉上的神色,也知道是下好了決心的。淨虛直起身子下腳榻,到院門上開門,來的果然是容祁。她不知道昨個兒究竟發生了什麽,也不好相問,不過仍問一句,“七爺來找玄音?”

    容祁點頭,“她還沒有回來?”

    淨虛看看容祁,串著他這話想,青菀昨兒身上惹得青紫絕不是出自他的手筆。他又問人回沒回來,那必定是去了哪裏。這京城之大,青菀能去的地方,能見的,也就還剩一個而已。她心裏把事情捋了清楚,便對容祁說:“昨兒就回來了,七爺沒接到她?”

    容祁對這個問題也是閉口不談,又問:“可否叫她出來相見?”

    淨虛搖頭,“她誰也不見的,您回去吧。”

    容祁並沒有想離去的意思,淨虛便又道:“玄音說過,她是不會給人做姨娘的。便是王府上的庶妃,她也不稀罕,更何況是給人做姨娘呢?過兩日她就要隨我進宮,大人您請回吧。”

    她這話算是一針見血了,無有絲毫委婉。容祁此時這番作態,必然是得知青菀要入宮後想留下她。可留下她能做什麽?不過就是塞在房裏做小妾,一輩子出不了頭,被主母壓製。淨虛看得明白容祁的心思,早知道他對青菀的心思不簡單。這會兒表現出來,實在是晚了。

    淨虛這話說罷,容祁便沒了說話的餘地。那個小丫頭,寧肯進宮做宮女,一輩子老死在宮裏,淒苦無望,也不願留在他身邊的。之前算他態度不明朗,可眼下心生不舍,要說開那些話來,人不聽了,也留不住了。

    淨虛不管他麵色沉沉地在想些什麽,幫青菀說了該說的話,便合上院門把他關在了外頭。她折身回去,幽幽撂下一句話來,“容大人回去罷。”

    朝陽刺開東側雲層,升至半空。前庭後院都起了些溫度,卻敵不過人心下冰涼。

    許礴再度回到王府前院書房,將將走到桌邊就瞧見了那支躺在書頁上的銀簪。細密的紋路,簡單的簪體,悄然無聲地壓了半側書頁。門縫間進了縫風,吹得簪下書頁振了幾振。

    他站在案旁看了許久,才伸手去把那簪子拿起來。手指在簪上的紋路上蹭過去,他終於承認自己敗給了容祁。那個丫頭心裏,大約這輩子都裝不下另一個人。在下揚州到蘇州複回京城那一路上的歡愉,這會兒回想起來還有如做夢一般。

    許礴把銀簪收進掌心裏,去到案後坐下來,想甩開這事卻仍滿腦子都是。他回想青菀在他麵前的每一次放肆,每一個笑臉,沒有一次是假的。然就是那麽多真實的快樂,也抵不上容祁的溫柔有禮?大約不是,隻是他來遲了,沒趕在容祁前頭住進她心裏罷了。

    許礴悵然,他從來都不是個兒女情長的人,原來這種事在他眼裏荒唐,到底不知那些個癡情怨偶是怎麽回事。又秉持,成大事者豈能受困於兒女情長?人生在世,要做的事情有許多,成就大業,揚名立萬,為國為民,做也做不盡,還哪有那功夫哀怨神傷?

    可這會兒呢,卻生生打了自己好幾個嘴巴子。他成了那個為情傷春悲秋的人,最是沒有料到的。

    許礴心中煩思不絕,看不下去別的,便起身把那銀簪收在了書架暗格裏。他現時心裏沒有太多的想法,隻想著捱過這陣再說。興許興致頭過去了,他也就不把那小丫頭擱心尖兒上放著了。

    他推手合上暗格,便聽到門上有侍衛傳話,要進來稟報情況。這也不是事關朝廷的要事,仍是與青菀有關的。昨兒趁著那口氣吩咐下去的,過了這一夜半日,便有眉目了。他在聽與不聽之間踟躕,到底還是將那侍衛叫進了書房。

    昨兒他得了消息青菀出了玉桃庵,在外頭辦事,便跑了出去希望來個偶遇。他之前從蘇州回來的時候在馬車上撂了臉子,想著跟她解釋一通,也就和氣了。哪知到破廟裏瞧見的是她對容祁剖白心跡的場景,而後便是卿卿我我。一時刺激了神經,便對她下了重手。眼下是無可挽回了,但他還是忍不住要關心關於她的事情。

    他讓手下侍衛從駱青菀這個名字開始查起,要知道關於這個名字的所有事情。這會兒侍衛也帶回來了大部分實情,站在案前向他稟報,“八年前京城三大家族駱家,信侯府,不知王爺還記不記得。王爺說的駱青菀,便是信侯府上的四小姐。是駱家大老爺的一個姨娘生的,庶出。八年前駱家因為亳州堤壩事件被抄,王爺說的駱青菀,不是死了就是被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