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華陽宮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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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瑣記45

    過了正月十五花燈節新年累積的熱鬧氣氛便散了七七,整座皇城也漸漸寧息下來恢複往日清淨。禦花園梅林的梅花仍舊開著,密密挨挨地染出一片水墨紅色煞是好看。

    淑妃娘娘領一個貼身宮女披一件淡紫裘皮鬥篷和淨虛在梅林賞梅。此時氣候仍冷淨虛畏寒披的鬥篷比淑妃娘娘的還厚些。她又是咳疾還未好的,麵上蒙一方白紗帛,風帽也嚴密地壓在頭上。她身旁跟著青菀一行四個人走在梅林間的小道上風過便簌簌灑下花瓣來在腳下落一片。

    淨虛和青莞雖一直不知淑妃娘娘照拂的用意,然每一個好意卻都是真實的是以淨虛隻在心裏拉一道防線麵上拿她算是親近的。兩人間搭著話說些吃穿用度上的事情,也說淨虛不得孕的事情。橫豎都是為她好的瞧不出假意來。

    淨虛便也照實回她的話,說:“一直在吃藥調養呢近來有些好轉。然一直不能得見皇上也是沒法兒的事。”

    淑妃娘娘便又寬慰她說等過了這冬,她咳疾好了,皇上自然就會去寒香殿。然到底會不會如她所說的這樣,誰也說不準。

    青菀跟在旁邊走得慢,聽著她們說話,不時又偏目瞧瞧旁側的梅花。以前信侯府也種梅花,卻沒有宮裏這些開得好。顏色最是鮮正,也生得厚密。且這林子極大,這麽慢慢走下去,把梅林逛完,也要兩刻鍾的時間。

    這麽走了約莫一刻鍾的時候,淑妃娘娘忽而說肚子不舒服。手指掖在小腹上,眉心微蹙,要離開一會兒。人有三急,這事兒可不能憋著。淨虛關心地問兩句,要陪她先回宮裏去。她卻說不要,搭了手在身邊宮女手背上,說:“再往前頭走幾步,有個避風的亭子,你先到那裏去,且等著我吧,我去去就回。”說罷就急急去了,撂下淨虛和青菀來。

    青菀立在淨虛身邊,瞧了瞧淑妃娘娘隱沒在梅花間的身影,又回頭看了看淨虛,到底沒說什麽。她叫等著她,又說去去就回,那她和淨虛就不能往別處去,隻得往前頭走,到那避風亭裏等她。

    青菀跟著淨虛去到亭子邊,但見那亭子四麵皆有封窗,確是能避風的。大約建的時候就想好了,梅花冬日裏開,來了這處賞梅,走不動了便在這處避避風。

    青菀上去推開門扇來,引了淨虛進去,又去打開旁側兩扇小窗,通風透氣,便與淨虛在裏頭的桌邊坐下。越窗可見密密梅花,處處都是好景致。

    淨虛說話費勁,不時就要咳嗽兩聲,青菀便不與她說話。在桌邊坐了一會兒,她又趴去窗邊看景。在這裏等著總歸沒趣,等了一氣,還是不見淑妃娘娘回來,青菀便去淨虛身邊說:“我給你折些開得好的梅花,待會兒帶回寒香殿插起來,要不要?”

    淨虛瞧得出她還想出去走走,自然點頭,“你去吧,我還在這裏等你。”

    青菀這就合了一扇窗子,出了避風亭仍往梅林深處去。瞧著哪枝梅花開得正盛的,便上去折下來,在手裏握著。這樣越走越遠,然來時走的路還是記著的。

    梅花折了五六枝,虯枝壓在一處,甚是好看。青菀折下最後一枝,自覺滿意,便打算拿了梅花回去找淨虛。卻是剛轉過身,就忽聽到一人說:“哪裏來的小宮女,膽敢在這裏破壞景致。”

    原折幾枝梅花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然這聲音是乍起的,還是叫青菀嚇了一跳。她便忙斂起神色,往四處探頭看了看。多看兩眼,便瞧見梅林裏走出一位爺來。身著深色衣袍,外麵披一件鶴氅。他走到青菀麵前,才停下步子來,立在她麵前。

    青菀瞧不出他是哪一個,行禮也不知稱呼什麽,便隨便施了一禮,規矩地回他的話,“奴才是華陽宮寒香殿的宮女,陪娘娘來梅林賞花。瞧著花開得甚好,忍不住便折了幾支,打算帶回去插起來。不知殿下是哪一位,還請放過奴才這一回。”

    不管是哪一位,橫豎是宮裏的主子。外男進不了宮裏來,能進禦花園的,隻能是皇子。可這是哪一位皇子,青菀可猜不出來。話裏問了,人也沒有必得回她的道理。

    這男子看看她,又問了句:“華陽宮寒香殿,是那位衛才人身邊的宮女?”

    身份特殊些,果然就是好叫人記著。淨虛若不是以姑子身份進的宮,大約誰也不會記得華陽宮寒香殿住著的是哪位後妃。既說出來了,青菀自然還是應聲,說:“是。”

    青菀應完聲,那男子也沒再說什麽。忽而伸手上來拿她手裏的花,青菀這才瞧見他手裏拿了幾本書,為了拿花便放到了腋下夾著。

    他拿下那花去,瞧上兩眼,說:“折的確是不錯,把與我罷,你再折些。”

    聽他說這樣的話,青菀便沒了才剛那般緊張的心理。她微微抬起頭,但瞧了那男子一眼,約莫三十左右的年紀,留兩撇八字胡。拿了那麽一把花在手裏,有些不大相稱。

    隻稍瞧那麽一眼,青菀就垂下了目光來,不叫他察覺到。他既要梅花,給了他就是,沒什麽好分辯的。這會兒便站著,等著他發話讓自己走人。

    哪知那男子瞧了瞧手裏的花,並沒有要讓她走的意思,而是說:“聽說你家主子佛法甚是精深,連父皇也敬重有加。你是她貼身宮女,大約就是她在外頭帶的那個小徒弟。你便與我說講兩句,讓我瞧瞧你的風骨,大致也能知道她的。”

    青菀不知這人怎麽又逮著自己開始要說佛法,忙回話道:“殿下抬舉奴才了,奴才沒那學識本事,說不出什麽來。真個叫奴才說,那是為難奴才,也是為難殿下自己。”

    男子聽了這話笑,“不消什麽,你隨意說幾句,我聽聽就罷。難得遇上,不聽兩句,回去覺也睡得不踏實。早聽說你家主子大名,隻一直不得見。”

    青菀看他執拗,大是一副不說就不放她走的樣子,隻得挑揀著說了幾句。都是慣常淨虛那裏聽來的,唬人得很,然都是虛話。誰知這爺聽了卻滿意,說:“有根底。”

    青菀閉閉氣,“奴才能走了麽?娘娘還在避風亭裏等著奴才,恐或去晚了,娘娘責怪。”

    花也要了,有關佛法的話也被逼著講了,也便沒了再留人的道理。男子把花往懷裏抱,挺立著身子,看著她道:“去吧。”

    青菀得了準,又施了一禮,便忙轉身去了。一氣去到避風亭,便瞧見淑妃娘娘已經來避風亭了,正與淨虛在桌邊坐著。她上去施禮,到淨虛身後站著,不再言聲。

    倒是淑妃娘娘看向她,笑著問:“衛才人說你折花去了,怎麽空著手回來?”

    青菀想著在梅林遇到男子的話,說出來總歸不好,便欠欠身子,回道:“看了好些時候,下不去手折去,便空手回來了。”

    淑妃娘娘還是笑,“你們以前是出家的,花草樹木皆有命,也難怪你舍不得折。這也沒什麽,養在自己屋裏,也是一樣的。”

    她話音剛落,那門外忽進來個人。青菀抬頭去看,正是剛才那位男子。男子進了亭子便去給淑妃娘娘請安,算不得十分恭敬,麵上帶笑道:“娘娘也來這裏,好雅興。”

    淑妃娘娘也笑,說:“甚巧,太子也來這裏賞花。”

    聽到這人是太子,青菀和淨虛都是一愣,忙都給他行禮問安。那淑妃娘娘的貼身宮女,也一道問了安。太子卻不管她們,進來給淑妃娘娘問了安,這就要走了。走時不忘多看淨虛和青菀兩眼,道一句,“娘娘盡興。”

    他一走,淑妃娘娘自然又說起這太子的事情來。別的也沒什麽,不過是皇上的嫡長子,從小就甚得皇上寵愛。十四歲立做了太子,已經在東宮住了十六個年頭。皇上寵愛他自然也是有原因的,大約喜好與皇上多有相同之處,性情也是合得很。皇上喜好佛法典籍,他也喜歡。宮裏的許多其他嬪妃也拜佛抄經,然多半是湊著皇上的喜好去的。這太子是與不是,就沒人知道了。

    說了許多,都與她們無關。淨虛和青菀聽罷了,自當耳旁的風,刮過去也就過去了。這會兒就不在這梅林裏多呆了,一趟兒又沿著小道出去。路上再閑說些話來,都是無關緊要的。

    出了禦花園,淨虛便和淑妃娘娘別過,分開兩向而去。青菀在淨虛咳嗽的時候幫她順背,幾步一停歇地回華陽宮。

    兩人回到寒香殿,坐去熏籠上籠了一陣,驅了身上寒氣。約莫歇了半個時辰,淑妃娘娘又派自己宮裏的小宮女送了把梅花來。瞧著是現折的,幫著青菀插到圓肚長頸花瓶裏,還說:“娘娘看衛才人喜歡,就叫人去折了幾把。這把是最好的,送來給衛才人賞。”

    淨虛壓著咳嗽謝她,道一句:“難為娘娘什麽都想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