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華陽宮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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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著幾句話把淨虛逼得醜惡嘴臉盡現青菀也沒就此打住,繼續卯著力氣說:“到那時你的醜惡現於眾人,讓佛祖菩薩蒙羞可見你不會得善果!”
一句句不留情麵的話挖在淨虛心上把她激怒到極點連掐著青菀的手臂都微微顫抖了起來。青菀尋得時機反製一把將她推倒按在炕上。這就不叫她再翻坐起來了,使足了渾身的力氣給按著。
她也氣喘籲籲換了不咄咄逼人的語氣問淨虛:“你殺了我,於你有什麽好?我伏低做小跟著你伺候你難不成就是為了害你?害你於我有什麽好?”
淨虛幾度掙紮著要起來都被青菀按了下去。在聽完她的話後這又不掙紮了死魚一般躺在炕上,隻是哼哼喘氣盯著青菀。這樣便慢慢冷靜了下來半晌問了青菀一句,“那你為何跟著我?”
青菀手上勁道鬆了幾分,“想得口飯吃別無他求。這世上角角落落容人的地方不多。難為一清師父當年不嫌棄我,收我為徒給我口飯吃。若不是她也不知是會叫人賣去窯子裏還是賣去哪裏。我不跟著你就得自個兒謀生路去。這世道對女人而言,哪有什麽生路?”
淨虛看青菀冷靜認真,自覺得這小姑子不是瞧著那般溫軟好欺負。好些主意,都心腹裏藏著呢。平日裏裝憨,被她呼來喝去。能忍下此等的,必不是簡單的人。自己在她麵前比比,確實有些思慮不全、伎倆不足之感。
她脫手鬆開青菀的手腕,輕呼了口氣問她:“六王爺對你心思昭昭,你為何不跟了他?王府裏有人伺候,一口熱飯有什麽難的,比起跟著我,不知好多少倍。”
青菀瞧出她沒有了再廝打的心思,自也放開了她的手。她從炕上直起身子來,又伸手搭勁把淨虛拉坐起來。無心再鬧,自己轉了身往床邊去,嘴上說:“你打小寺廟裏長大的,見識過什麽?不過道聽途說一些,也不能知道其中酸苦。跟了六王爺,得到人府上做庶妃去。庶妃是什麽,大戶人家的姨娘一個意思。你當姨娘好做?我寧可跟著你吃些苦辣,也不願給人做姨娘去。要是願意的,七年前安安心心叫人賣了就是。”
淨虛看著青菀,這會兒才感覺出來她比自個兒可有閱曆得多。凡事看得通透,瞧得明白,也知道自個兒要什麽。她心裏自然疑惑,還是問青菀:“你家裏以前到底是做什麽的?”
青菀在床沿兒上坐下,撿起白日裏趕路叫草枝條勾拉壞的灰袍。針眼兒裏穿上灰線,尋著縫口一處處給縫補起來。她說:“今兒咱們既把話說開了,就不必再遮掩。我不瞞你,我小時候家裏富裕,後來遭了難,沒落了。我娘就是人家的姨娘,在那麽多人的大院兒裏,沒一個人拿她做人看。”
淨虛還要順著話題再問什麽,青菀低頭咬掉線頭,開口截了她的話頭,“我也算不得什麽正經僧人,凡心多得很。平日裏想吃些葷食,七年沒吃了,饞蟲不知生了多少,盡數都生忍著的。再說那事,也是著了你道,被六王爺留下帳裏睡了一晚,破了戒。咱們是一樣的人,不純粹,不能整人整心交給佛祖,私心多得數不清。你留下我不虧什麽,我自個兒就是這樣兒的人,能說你什麽?你那事是被迫,在我麵前照樣兒頭抬高高的,不必覺得身上不幹淨。我還是一樣伺候你,樣樣周到,隻希望你帶著我給口熱飯吃。”
青菀輕描淡寫地說著,說到這打了個頓,抻抻手裏的灰袍線腳,暗瞧一眼淨虛的臉色,才又繼續說:“當然,你若實在打不開這心結,我也不強求,明兒我便打包裹走人。您一人進京,一人去麵對那些個你從不認識的人。不過你就得有心理準備,京城不比蘇州,沒幾個人認識你。在寒香寺人人都護著你,捧著你,在這裏卻不是。沒有我在,你得自個兒擋事情。別露了陷,叫人抓著把柄,京城可就呆不下去了。”
青菀這話大半為實,也是故意說講出來叫淨虛權衡。淨虛也不會聽不明白,倘或不帶青菀在身邊,自己將麵對許多事情。而那些事情,恐怕都不是自己擅長處理的。她又想了一陣,確認似的再問青菀:“你當真不覺得我不幹淨?”
青菀點頭,“您這樣都算不幹淨,我這樣兒的算什麽?您的擔心我明白,可您也得明白,我毀你聲譽名節,於我半點好處沒有。”
淨虛慢慢把腿收上炕盤起來,半晌鬆了口,“你便留下吧,此番算是交了心,我自不拿你當外人了。”
與她交心也著實是難了,青菀擱下手中的灰袍,看向淨虛,“您可想好了,這也不是憑著一時意氣胡說的。等明兒你心裏又不暢意,外頭要些耗子藥來,再藥我一回,那可不得了。倘或真心打算留我,往後您拿性兒沒什麽,我理應伺候您的。隻是,不拿我當外人這話,得是真話。您也別怕我笑話您,我不是佛門裏刻板不通情理的那些老姑子們。人有七情六欲,真都禁住的,能有幾人?”
這話說得深得淨虛心意,盡數都是替她開脫的話。她便毫不猶豫地點頭,“你便留下吧,我再也不說攆你的話了。外頭還說我是你師父,內裏咱們還是這樣。”
說罷這話,心裏莫名放鬆下來。原本吊了一路的心,這會兒也落下了。隻要這小姑子成了自己的心腹自己人,旁的倒也無有什麽怕的。那六王爺應約在軍中下過命令,對剿匪山上遇尼姑的話誰也不準提,否則軍法重罰。
她不管青菀還在縫補衣裳,自熄了小爐裏的碳火,下炕往床上睡覺去了。
青菀就著曳曳而動的燈火,把灰袍上的縫口盡數縫補起來。今兒一鬧,與淨虛把話說開了,說起來算樁好事。往後有話便可在她麵前提說,不必再像之前伺候祖宗一般事事依她。她把縫好的灰袍疊好,擺正在床頭上,瞧向淨虛的床鋪,長長舒了口氣。
次日青菀起得甚早,套上灰袍後也不及梳洗,便把炕上煮茶的吊子拿出去潑了其中茶水。茶水潑在院角泥地裏,不消一會兒就藥死了一大片螞蟻。青菀有些後怕,脊背生涼。昨晚若不是自己生疑,抱著撕破臉的心思試了一試,這會兒怕是躺在炕上就再也起不來了。
她蹲在院角上,又感念起六王爺許礴來。這事兒也得虧他,軍帳裏提醒了那麽一句。她盯著院角,直看著茶水滲入泥土裏,才拎著茶吊子又回到了房裏。
這會兒淨虛已經起了,坐在床沿兒上係扣子。看到青菀從門外回來,自然地說一句,“梳洗一番,咱們上路吧。”
青菀應一聲是,出去井邊打水。碰上老嫗正在井邊撂木桶,便湊到她旁邊,與她說:“施主,我家師父愛吃茶煮茶,瞧著你家那茶壺甚好。不知施主舍得不舍得,將那茶壺贈與咱們?”
老嫗本就敬仰淨虛,也喜歡青菀這般乖巧做事利索的小姑子,自然滿口應下,“小師父拿去便是,瞧瞧還有什麽需要的,隻管跟我說。家裏沒什麽值錢物件兒,能入淨虛師父的眼,您就給她帶上。”
青菀笑笑,“也沒旁的了。”
青菀伺候完淨虛梳洗,又得老嫗送來兩碗白粥,吃罷了便與老嫗別過,往京城裏去。走在外頭,她找個無人處將那茶壺往深溝裏丟了去,怕毒性未除禍害到別人。
而沿著南薰門出來那條道兒往裏走,處在民舍中間兒,是一道集市。早市開得早,眼下已全是商販,擺攤開店的,數不勝數。青菀沿途看過去,瞧見不少燒餅鋪小吃鋪。聞著肉香,嘴裏就要生口水,默默再給咽下去。
她不知淨虛在想什麽,自己正饞嘴呢,忽聽她問:“你跟著一清的時候,會暗下裏偷偷攢些銀錢?”
之前繞走亳州地界時遭遇山匪,青菀從身上掏出過銀錢。淨虛自然是記下了,這話問得也不是沒來由。此番兩人間更不必再扯麵子端樣子,青菀便回她:“攢得艱難,又得防著師父發現。若她發現了,必得逐我出去,再不認我做徒弟。”
原問的是銀錢的事情,這又說起了一清。淨虛也好奇,自然順話問她:“你這般性情,一清如何會收你做徒弟?實在稀奇。”
青菀深吸口氣,“她軸,要解救我出苦難。可惜,到死我也沒能成為她心中的樣子”說到這頓住話,心裏想起一些事情,側頭朝淨虛看過去,回問她:“淨虛師父覺得我師父,是什麽樣的人?”
淨虛收回目光,隻管往前邁步,臉上是慣常冷傲不掛表情的模樣,“一清固執,寺裏怕是無一人能與她相提。佛門諸事,她最是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