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華陽宮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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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盜章青菀縮縮手腳籠著胸口的一絲暖氣,下床拿木楔子去撥炭盆的火星兒。見著明滅跳了幾跳,映出鉛灰炭盆上的缺口裂紋便攏了僧袍裏衣又縮腳回了床上。聚了聚熱氣將將要睡下又聽得房外一串匆匆腳步聲接著一聲門響。
這又不知是哪個貪玩的,去山下閑逛到這麽會子。趁夜裏回來惹一頭一腦風霜。這還不是要緊的,要緊的事寒香寺最近不太平接連死了兩個小尼姑。人都處處小心避禍天黑了就在禪房裏念經坐禪並不出去偏這人心大。
青菀不做多想把頭往被褥裏埋埋,續上眠來。
早課在卯時早板1便得早兩刻鍾。睡覺定著點兒,不能隨性胡來。是以,該睡的時候不能醒著。否則加連必得醒著的時候那就沒晌沒晚了。點兒定得準了到了就能睡著,也不錯時候地照樣醒來。
卯時的天兒微光也不可得見。若是如今日夜裏飛雪空中沒有半點星辰的便黑得一團霧氣。早板的時候得點起油燈,罩上僧袍,挨著趟兒洗漱一番,準備早課。
青菀是自己禪房裏起得最早的,清理床前炭盆都是她的事兒。盆裏燒盡了黑碳,剩下一指高的白灰。她彎腰伸手扣在盆沿兒上,端了起來要出禪房。撕開寺院寂靜淩晨的尖叫,是在她手指碰上門扇的時候響起的。
寺裏又死了一個小尼姑,在禪房的橫梁上吊死的。聽說早板時瞧見的小尼姑嚇得臉都青了,在後山嘔了半個時辰。吊死的小尼姑臉被勒得脹紫,脖間套著的是緇衣撕開結的繩條兒,舌頭掛在嘴角上,直挺挺在梁上晃蕩。之前死的另兩個小尼姑,一個是後山樹上吊死的,一個是井裏淹死的,都是夜半時分。
這是喪名聲的事兒,住持將人安葬在後山,便把這事兒按下了。哪知這會兒又死了一個,終歸是掰不開嘴問個長短,是以還是那般處置的法子。這事兒做熟了,不過早齋的時候就處理了幹淨。
用完早齋,青菀陪一清到前庭打掃。一清是青菀的師父,從八歲的時候在京城領她入佛門,便一直將她帶身邊兒。兩人四處遊曆,走過不少地方。最後到了蘇州這寒香寺,才算落下腳來。
青菀手握竹枝掃帚,掃起夜裏風大帶來的枯枝幹草。按擦過一塊地方,就劃出密密的竹枝痕。她不說話,卻聽得一清連連歎氣。她知道的,一清是瞧不下這事不明不白就這麽了了。人死了,不細究其原因,草草給埋了,不是佛家人該所為。
青菀隻當沒聽見,不提起這話頭來,偏一清支棱住掃帚長杆兒,拉拉緇衣袖子蓋住手,緩聲說:“這人死得蹊蹺,如何不問其源頭。這般放任,再死幾個也未可知。”
青菀微弓著身掃地,搭一清的話,“倘或鬧開了,人心惶惶,山下的人不上來,香火許就斷了。住持想得多些,不像師父您心地純簡。香火續不上,早晚有散的一天。這事兒原與你我無關,咱們更是解決不了,插手不免惹自己一身臊,得不償失。師父可按下心氣,靜觀便是。”
一清聽著青菀的話,深深吸進的一口氣埋在喉間,愣是沒吐將出來。她領青菀入佛門已有七年,現年她已十五。原以為她是經曆過家中之事心思冷硬,想著教導她幾年,也就該有了佛性。哪知,七年未曾改變多少,她還是這般冷眼旁觀所有事。是以,當初讓她蓄著的長發,這兩年怕是還剃不去。
塵性不改,凡心未盡,如何能全身全心做佛門中人?
一清又開始訓斥教導起她來,說些功德之言。都是青菀聽慣了的道理,背也能背出**。她不言聲兒,等一清說完,自把餘下地塊掃了幹淨,過來接過她手裏的掃帚,一道兒給擱置了起來。
她確實就這性子,瞧不出誰可憐來,也瞧不出哪件事需她熱著心田對待。比起無頭無腦摻和,她更願明哲保身。一清常教訓她心冷,無善無德,塵世凡俗之人有且不如。青菀不分辯,這是她人生頭八年落下的病根,不是說改就能改了的。
且不說她,她是心冷不願身涉這事。而這寺裏麵,又有別的哪個願意摻和?便是常年一禪房裏住出感情的,也不見到住持那處不依不饒非得討要個真相。起初出事的時候,住持悄悄請了山下仵作來驗過屍,都說是自殺。自殺還有什麽真相可言?是以便擱下了。
住持叫寺裏的人封口不準提這事兒,人也都明白為的什麽。寺裏的名聲得顧,香火也得續。再後來的那樁,也便自然按下。眼下這又出了一樁,少不得還是之前一般的樣子。人雖也惶恐不安,到底有住持冷靜把持,也還算安心。因整個寺廟裏,隻有一清一個日日嘀咕,想要個說法。
如此這般,也不是沒有去住持麵前遊說的,要住持把這事查個明白。便自個兒不查,也可使些銀子叫官府來查。住持卻說,“生死有命,她們自個兒送了性命,叫旁人如何?仵作驗屍的結果,你不知道?便是官府來了,也是一樣的了局。”
一清偏也固執,她瞧不得人死得不明不白,便非要弄個水落石出來。她也還算顧念住持的麵子,不將這事兒鬧將開來,隻自個兒暗下裏循些線索去查。因此,山上的香火仍盛,求子求長壽的,萬般皆有。
一清心腹裏冷笑,覺得寒香寺內腹裏窩亂,已供不得真佛菩薩,偏還騙著香火錢,叫人不齒。她便對寺裏的佛事懶怠起來,自顧自己念經坐禪此種。心裏又打著算盤,想著把這事兒弄明白了,叫死去的三個小尼姑得可閉眼,便離開寒香寺。
第三個小尼姑死後三日,寒香寺又恢複往日模樣,私下裏的閑言閑語也禁了絕,好似沒發生過一般。無人知道那三個尼姑緣何自殺,隻每人心裏都有自己的考量,往後更得處處小心著。青菀自然也不往心上擱,伺候師父、念經誦佛,偶或下山化緣,不在話下。
這般又過了半月的光景,寒香寺的香火便顯而可見地少了起來。等再過小半月,每日上山來燒香祈福的,更是屈指可數。住持煩憂上頭,找來寺裏輩分高些的在一處商討對策。一清這會子卻置身事外,有關之事一概不問。
這一日,有小尼姑找青菀下山去化緣。寒香寺入了困局,總不能坐吃山空,該想的法子總要想。青菀拿上自己的黑木缽盂,隨她們一道兒下山。踩著階磯顛著步子,你一言我一語的,說的不過是天不黑就得回來,又說給各自的師父帶些吃的。
到了山下,入城進街,光景早不如前。以前寒香寺的女尼們下來化緣,鮮少碰釘頭的。眼下卻不行了,總要受人些眼光。三五人處也聽得些話語,原來人都知道了寒香寺接二連三死了三個女尼,草草就給埋了。這事兒晦氣,誰還拿她們結善緣呢?
飯是要到了一些,總歸受了不少冷眼,心裏不大暢意。青菀抱著自己的黑木缽盂,聽她們在那處議論
“這是誰走漏的風聲呢?”
“莫不是早前住持請的仵作?”
“那不能夠,他是收了住持銀錢的,怎麽做出這樣的事?”
一時理不出頭緒來,說一陣落下話尾。偏又誰想起了一清,忽說:“一清師父最放不下這事,三五次拿去與住持說叨,莫不是她嘴上沒遮沒攔,泄了消息?”
說罷都望青菀,問她,“玄音,是也不是呢?”
青菀忙擺手,“我師父雖執拗些,但是非曲直都在心裏呢。寺裏不好了,與她有什麽好處?”
人聽她這麽說,便也收了疑心。然青菀雖維護她,心裏也不免懷疑一清,想著,待會到了山上,問她一問。可這一問是最後的遺憾,等她和一眾小尼姑到了山上時,看到的便是一清的屍身躺在禪房裏,早沒了氣息。
青菀丟了手裏的黑木缽盂,灑了一地的粥食,撲過去試一清的氣息。人是死了,腦門上磕得青紫一片,頭殼變了形狀,染得到處都是血跡。屍身早已變得僵硬,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直挺挺躺在榻上。隻那兩隻眼還睜著,不肯閉目。
忽而,門外又飄起雪來,鵝毛一般,紛紛揚揚。
1早板:起床
青菀微怔了一下鬆口氣,聽淨虛這意思是不打算再攆她走的了。她壓壓氣息,回她一聲,“是,淨虛師父。”
得以留在淨虛身邊兒,餘下的事情自然要盡心盡力。因她自個兒也不識得路,少不得就要四麵方位探上一探。找著對的方向,回頭來領淨虛,帶著再往前走。
餘下路程沒有多少,青菀帶著淨虛不過走了小半個時辰,就到了京城南郊。在轍道上站著,身側有馬匹疾過,拉起一陣塵土撲麵兒。前頭是民舍,目光遙遙越過去,便見得巍峨外城城門南薰門。那城牆上每百步設著一處馬麵戰棚,並有密集的城垛子,隱隱都可見得。
青菀深吞了口氣,滿麵仆仆風塵,回頭看淨虛,“淨虛師父,咱們到了。”
淨虛不喜不哀地點頭,“進城去吧。”
青菀把吸進去的氣慢慢吐出來,看了看南薰門,又低頭看了看身上的包裹。她抿唇,對淨虛道:“淨虛師父,咱們也趕了不短時候的路,您不妨先找處地方休息一下。眼下我有些事情要去做了,馬上就回來找您。你瞧著,成不成?”
淨虛看了她一眼,不知她初初回到這闊別了七年的地方,能有什麽要緊事,非得這會兒去做。可她也不問,也不攔著,隻衝青菀點了下頭。
青菀又鬆了口氣,便帶著淨虛往民舍裏去。家家兒瞧過去,找了家門口蹲老嫗的人家,把淨虛留在那處,與那老嫗談說佛法。走時她又踟躕,步子不順溜,暗暗地回頭瞧淨虛兩眼。倒也沒什麽別的可擔心的,就怕淨虛又隻身往京城裏去,把她丟下。
可如若真是如此,這又不是她死粘著淨虛就能解決的。是以,她還是在這個當口兒去辦自己的事情。倘或真叫淨虛給丟下了,再說往後的話。倘或她沒將自己丟下,那便也不必再有思慮。
青菀穿過民居,到達南郊偏僻處。找著一棵歪脖子樹,她立住身子,把包裹裏帶的一清的灰袍掏出來,仔細打疊成方形。沒有稱手的工具,她便整個人跪在地上,用手扒那並不算疏鬆的土壤。每扒一下,指間上就傳來疼痛。這便就提醒她,一清的事兒不能完。
她在樹下扒出兩尺來寬的坑,把一清的灰袍埋進去,攏起小小一抔黃土。她在黃土前跪著磕頭,又施佛家之禮,嘴裏念叨:“師父,等明兒徒兒有了本事,再將您的屍首遷回來,您暫且先委屈一陣。”
隔了半晌,又說:“徒兒有負您的期望,到底是沒能守住那些清規。破了那等大戒,原沒臉再在佛門裏待著,得佛祖庇佑。但徒兒還得給您找個真相,不能就這麽離了去。等一切水落石出,徒兒必定自行還俗。是生是死,都沒臉做佛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