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8章 今日俠,明日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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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之老龍城的這場風波平息。
    大驪京師。
    一尊巍峨法相當即消散。
    懸浮在天,即將出劍殺賊的仿造白玉京,一同收斂衝天劍氣,下落人間。
    老人走下高台,沒有對等候在此的大驪皇帝與一眾官員解釋,徑直回了國師府。
    書房內,崔瀺親自寫了一封信。
    洋洋灑灑,不下千餘字。
    寄往劍氣長城,封麵六個大字,是那“老大劍仙親啟”。
    沒別的,既然這場人神之爭結束,師弟齊靜春贏了,那麽那個年輕人,以後就是自家人。
    所以現在,就可以著手準備一些事了。
    比如寧遠的那個請求。
    誅殺陰陽家鄒子。
    一名十四境山巔修士,自然沒有那麽好殺,估計就算最後功成,也是多年以後。
    但可以現在就埋下草灰蛇線,一步步算計,日積月累,鐵杵成針。
    這封信,與一般意義上的飛劍傳信不同。
    沒有讓大驪境內的任何一座渡口勢力接手,崔瀺指名道姓,派遣了一位墨家劍修,親自護送。
    ……
    中土神洲。
    中年漢子停止掐算,一步踏出,轉瞬萬裏又萬裏。
    最後鄒子來到一處剛剛被人開辟的洞天福地,站在門外,敲了敲門。
    很快便有一名儒衫讀書人推門而出。
    見了來人,鄒子打了個稽首,“見過白先生。”
    男子同樣回了個儒家禮儀。
    赫然是重返浩然天下的白澤。
    隻是“半個”。
    白澤的陰神,回到浩然這邊後,沒有立即去往文廟,而是帶著某頭重傷大妖,在此開辟了一處轄境,護道一場。
    鄒子開門見山道:“白先生,東寶瓶洲那邊,可曾看見?”
    白澤微微點頭。
    “那麽白先生,有何看法?”
    讀書人歎了口氣,“文廟都沒有插手,我一個妖族出身,又能做什麽?”
    鄒子問道:“所以白先生,是認可了在下的那個理念?”
    白澤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鄒子沉聲道:“事到如今,白先生難道還在猶豫?一萬年的時間,難道還看不見那個本質?”
    讀書人默不作聲。
    他知道鄒子的意思。
    浩然天下的老黃曆,一頁極其隱秘處,有一個“二十人”的說法。
    眼前的鄒子,就是創始人之一,據說這個山巔組織,首次現世,是在三千年前。
    剛好處於“天下斬龍”的那個年代。
    這二十人,分散四方,不止在浩然天下,其他人間,也有不少。
    有的一人獨行,有的在三千年期間,早已開枝散葉。
    很是鬆散。
    但這二十人,其實也是有一個共同的目的的。
    一種“杞人憂天”的說法。
    為避免將來可能發生的某件事而做準備。
    比如扼殺一些有望大道登頂,躋身十五境劍修的好苗子。
    鄒子登門見白澤的次數,不少,這次是第三次。
    沒別的,隻是希望白先生能知曉其中利害,選擇開誠布公,加入這“二十人”,共商大業。
    一旦白澤答應,那麽這個山巔組織,就要多出一個,成了“二十一人”。
    見白澤依舊不肯點頭,鄒子眉頭都擠在了一塊兒。
    他伸出手掌,指向寶瓶洲方向,聲線抬高道:“白先生,你是當真看不見?”
    “當年的他,就能以古怪秘術借境十四,步步為營,最後劍開蠻荒……”
    “而今活出第二世,藕花福地一步登天,走出一條嶄新劍道,更是憑借一把沒有劍靈的太白仙劍,就能劍斬飛升境。
    現在你也看見了,這頭域外天魔,竟能吃神!”
    鄒子微眯起眼,緩緩道:
    “連神性都左右不了他,被其生生煉化,這還隻是個不到上五境的年輕人,要是多給他一些時間,豈不是能把天都捅穿?”
    白澤遲疑道:“他的大道有缺,不一定就能躋身十五境。”
    鄒子搖頭失笑。
    “這麽久了,白先生難道還是看不出,那寧遠,就是個天地變數?”
    “退一步講,就算真按先生所說,他將來無法躋身十五境,那麽你覺得他的十四境,殺力會有多高?”
    “會不會堪比十五境?”
    “細數人間萬年,有哪個劍修,能做到跨越數個境界,逆上伐仙,斬殺十三境大妖?”
    “有嗎?”
    鄒子自問自答,“除了他,沒有。”
    白澤默然。
    鄒子所說,句句屬實。
    如何,這就是純粹劍修,是嶄新劍道,是天地異類,未曾躋身上五境,就達到了這個水準。
    現下一個元嬰境,溫養出第三把本命飛劍,戰力之高,放眼幾座天下,找的出一個能跟他同境相爭之人嗎?
    那麽若是將來某天,他成就飛升境之時,殺力能不能斬那天人境?
    大有可能。
    十三境就能如此,那麽十四境呢?
    十四境有沒有比肩十五境的本事?
    這樣一個存在,還是劍修,追求隨心所欲,追求一份天地無拘束……
    咱們腳下的這座人間,當真能夠承負嗎?
    沉默良久。
    白澤嗬出一口氣,說道:“這個年輕人,根據禮聖的說法,品行不差的。”
    鄒子嗤笑道:“是不差,可這隻是當下,白先生莫要忘了,人心人心,最是不可試探。”
    “今日俠,明日賊,這個道理,想必學問比天大的白澤,比我更懂。”
    “十年百年,他能如此,可是修道之人,歲月綿長,百年千年呢?”
    “萬年之後呢?”
    “誰能保證?誰敢篤定?!”
    ……
    東海。
    持劍者一走,寧遠再也堅持不住,身子無力,當場栽倒在地。
    一襲青衫的渾身上下,瞬間出現十幾個血孔,猩紅之物,噴薄而出。
    最為觸目驚心的,是來自於脖頸處的一道劍痕,從上至下,深達胸口。
    持劍者的劍光,不是那麽好接的。
    之前與老前輩交談,寧遠是強撐著,用自身海量劍意,封住了傷勢而已。
    如今“一泄氣”,直接遭劫。
    說好聽點,就是骨氣硬,難聽點,可就真是打腫臉充胖子了。
    一抹青色閃過,阮秀趕忙扶住他,來不及心疼,少女抬起手掌,按在男人背後,源源不斷的輸送體內真氣。
    她身上那些得自青虎宮的丹藥,早就用完,如今也隻能如此做了。
    修士療愈傷勢,大抵都是如此。
    隻能以真氣一點點溫養,彌合傷口,過程很慢,而且容易留下隱患。
    男人已經昏死過去,阮秀就安安靜靜的守在身旁,為他療傷。
    約莫半個時辰過去,感應到他的氣息平穩下來,少女起身之後又彎腰,將寧遠背在身後。
    腳步一動,破水而出,踩水而行,很快返回登龍台遺址那邊。
    鄭大風和範峻茂,還躺在這裏,氣若遊絲,阮秀凝神看了看後,沒搭理兩人,背著寧遠,返回老龍城。
    鄭大風是和寧遠關係不錯,但跟她阮秀,可就一般了,那個範峻茂,就更不用多說。
    自個兒道侶更重要。
    就在此時,身後突然傳來男人的虛弱言語。
    寧遠撐開眼皮,笑容很是難看。
    “秀秀,對不起啊。”
    阮秀搖了搖頭,沒有回話。
    年輕人輕聲問道:“媳婦兒,還以為你會生氣呢,畢竟這可是我第一次對你動手。”
    他伸出手來,有點抖,摸了摸女子的腦門。
    “疼不疼?”
    阮秀還是搖頭,低著腦袋,不見任何表情。
    寧遠有些做賊心虛。
    “秀秀?”
    “奶秀?”
    一瞬間,少女紅了眼睛,停下腳步。
    “為什麽你總是說對不起?”她騰出一隻手,手背抵住額頭,哽咽道,“你欠誰的嗎?”
    寧遠一愣,咂了咂嘴,遲疑道:“欠你的啊,很多事,很多麻煩,其實都跟我無關,也沒必要去招惹的。”
    “因為我的一意孤行,也讓你陷入其中,讓你不開心……”
    他豎起手掌,補充道:“我保證,我發誓,以後一定安分一點,不再到處找麻煩了,而且還會變著花樣逗你開心!”
    沒來由的,少女哭的更厲害了。
    不過很快,哭聲又戛然而止,阮秀抬起頭來,左右晃了晃。
    她狠狠咬了下嘴唇,極為認真道:“寧遠,你不欠我的,相反,是我欠你的。”
    “好像在任何一個外人看來,我一個遠古神靈轉世,模樣好看的山上女子,與你這個滿嘴糙話的劍修一起,都是不相等的。”
    “可這是不對的!”
    “寧遠,你知道嗎,我已經不止一次的後悔過,當年就不應該去劍氣長城找你,更加不應該對你表明心意。”
    “這樣一來,你我就是萍水相逢,我在小鎮好好修煉,你在另一座天下安心殺妖,斬殺大妖也好,劍開蠻荒也罷,你我之間,都不會產生任何交集。”
    “你死之後,更加不會來浩然天下,留在家鄉那邊,有陳爺爺在,你肯定也不會這麽辛苦。”
    “可是因為我,你來了這邊,被這麽多人算計,走的一點都不輕鬆,
    好不容易有了真身,一步登天,可沒有多久,又再次跌境,現在第三把本命飛劍,剛剛誕生,就差點碎了……”
    少女死死咬牙,“這些都是因為我啊。”
    “寧遠,我說的對吧?”
    “若是在你的這本書裏,我阮秀隻是一個過客,那麽結局一定是很好很好的。”
    “我不去劍氣長城,那麽你就不會來浩然天下,留在家鄉那邊,有親人相伴,有朋友在身邊……”
    “以後再把薑姑娘娶回家,生幾個兒女,多好啊。”
    寧遠張了張嘴,笑容難看,不知該說些什麽。
    其實秀秀所言,半點不錯。
    真要按她所說,年輕人當初沒有離開劍氣長城,選擇留在家鄉,那麽一定不會過得這麽辛苦。
    當個山水神靈,也不錯的。
    不想做鬼,老大劍仙也能助他奪舍,再不濟,投胎總是沒問題的。
    有十四境巔峰的老大劍仙護著,世上有哪個鳥人,敢去劍氣長城算計他?
    那寧遠過得,就定然會順風順水。
    按部就班,抬升修為,最後娶個心愛女子,日子裏都是盼頭,有滋有味。
    之所以到了現在這種光景,這裏麵的轉折點,無非就是一個,那就是阮秀。
    事實如此。
    寧遠總是與人說對不起。
    對家鄉劍修,對太平山黃庭,對君子鍾魁,對小妹,對薑姑娘,對阮秀……
    他總覺得自己做的不夠好。
    可是這些人,因為他,現在都好好的啊。
    阮秀站在原地,眼眶通紅,泫然欲泣。
    寧遠趕忙掙脫,雙腳落地,雙手摟住她的腰肢,將她原地轉了個圈。
    兩人麵對麵,寧遠低下頭,與之四目相對,笑著安慰道:“沒有的事,我家秀秀最好了,你說的那些,有道理,但是沒有很多道理。”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最後視線停留在少女胸口,擺出一副色眯眯的樣子。
    “瞅瞅,我媳婦兒多好看,屁股又翹,胸脯又大,這種絕世美人,上哪找去啊?”
    “那我既然撿了這麽大的便宜,不得好好珍惜啊?老話還說,能吃多大苦,就能享多大福呢!”
    寧遠一把摟住心愛女子。
    “這個福,我要了,所以吃點苦而已,沒什麽的,等回了神秀山,我就跟咱爹提親,說什麽都要讓他老人家,把閨女嫁給我。”
    一襲青衫惡狠狠道:“到時候大婚當晚,看我不把你扒個精光,給你折騰的死去活來!”
    “都說修道之人,難有子嗣,不過沒事,小問題,你男人我,身強力壯,以後天天折騰你……”
    說到這裏,阮秀終於有些羞赧,白了他一眼,“油嘴滑舌。”
    “寧小子,你怎麽就連安慰人的話,都說的這麽糙啊?”
    “誒,話糙理不糙,咋,你不喜歡我調戲你?”
    “……”
    “真不喜歡?”
    “能不能收斂一點?”
    “那不成,做人,就要隨性而為,隻需保持一個底線就可。”
    “我也沒感覺出來,在這方麵,你有多少底線啊。”
    “你再跟我掰扯,以後我可能就真的沒有底線了。”
    “啊?”
    “……我血快流幹了。”
    話音剛落,臉色白的跟死人差不多的寧遠,再度昏死過去。
    少女一愣,趕忙重新將他背在身後,不走大道,一步登上城頭,原路返回。
    這一路上,青裙姑娘碎碎念叨,說了好些話。
    “寧遠,其實你調戲我,沒關係的,我也很喜歡,因為你也喜歡我啊。”
    “寧遠,對不起啊,為了娶我,讓你吃了這麽多苦。”
    “我保證,不管如何,我阮秀,將來一定會嫁給你的。”
    “嗯……”
    “寧小子,你也要記得娶我。”
    ……
    ……
    感謝鄭邵安他不爭氣的爹投喂的角色召喚,感謝大夥兒的禮物。
    晚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