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5章 何謂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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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禁製解除,此地光陰流水恢複正常。
    鄭大風猛然回過神,一副滿頭大汗,如臨大敵的模樣,看向身旁的年輕人。
    寧遠緩緩落座,隻是搖了搖頭,沒有與他解釋太多。
    “是敵是友?”鄭大風問。
    “要不是朋友,你我現在還能活?”寧遠沒好氣道。
    漢子點點頭,想想也是。
    他也不是見識少的,剛剛那種止境神通,能隨意禁錮住一名金丹劍修外加一位九境武夫的,背後之人的修為有多高,難以想象。
    “沒啥大事吧?”鄭大風輕聲問。
    寧遠輕微點頭。
    見他不願多說,漢子也懶得多問,轉而回到了先前那個話題。
    寧遠扯下一塊布條,正在往自己脖子上纏裹,完事之後,方才笑眯眯道:“這事兒啊,也不是不行,不過你鄭大風得答應我一件事。”
    他補充道:“我可不做爛好人。”
    漢子習慣性抽出老煙杆,隨口道:“我覺著你就是個爛好人。”
    不是爛好人,為什麽替自己接劍?
    除了這個,大風兄弟知道的還不少。
    裴錢在他那抄書之際,兩人聊過許多,寧遠的這個開山大弟子,把自己師父的過往事跡,抖摟了不少出來。
    比如桐葉洲的出劍平亂。
    光這一條,分量就已經夠夠的了。
    鄭大風也曾想過,要是雙方互換,自己會不會做出跟寧遠一樣的選擇。
    答案是不會。
    可以為親近之人拚命,但他絕不會跟個愣頭青一樣,為了什麽自身大義,而去赴死。
    這種行為,是蠢。
    不過也是因人而異,反正如今的寧遠,在漢子這邊,是完全可以無條件去相信的。
    沒轍,欠人家一條命呢。
    寧遠說了條件。
    也沒別的,就是讓他這個九境武夫,以後回了家鄉小鎮,沒事多去神秀山走一走,教一教裴錢拳法。
    鄭大風點點頭,鄭重答應此事。
    漢子忽然問道:“寧遠,處處為旁人著想,累不累?”
    寧遠微笑道:“上次問我累不累的,還是齊先生。”
    年輕人抿下一口茶水,輕聲道:“其實在我看來,人這個東西,就是為別人去活的。”
    他想了半天,最後粗糙的解釋了自己的這番道理。
    比如老大劍仙,就是為劍氣長城去活,枯坐城頭一萬年,守著身後那些老弱婦孺,至死不渝。
    好比齊先生,年少時沒去走江湖,讀了書,學問在身,建立山崖書院,後又去往小鎮擔任聖人,開創學塾,傳道授業。
    好巧不巧的是,這兩人,都曾教導過他,一個傳劍術,一個教學問。
    那麽寧遠學了這些,就總要去做點什麽。
    不然良心豈不是被狗吃了?
    他當然沒那個本事,做到為天地立心,但怎麽都應該試一試,去為往聖繼絕學。
    所以他這個肚子沒墨的,也會讓裴錢抄書,會把劍氣十八停,傳給太平山黃庭,會去做一些旁人看起來……很是腦殘之事。
    老大劍仙枯坐城頭萬載,浩然這邊,不知多少人說過,明明是個超絕劍仙,有望更高境界,卻非要守著那些境界低微之人。
    腦殘。
    齊先生學問通天,身負三個本命字,書院山主,未來一旦合道三教根底,立教稱祖,信手拈來……
    卻為了區區六千螻蟻,枉顧大道,選擇赴死。
    依舊腦殘。
    而現在的青衫劍修,一路走來,所做之事,擱在某些人眼中,一樣如此。
    還是腦殘。
    寧遠緩緩道:“但是人這個東西,是不需要太多別人的建議的,
    做一些外人無法理解之事,被人罵幾句,又能怎樣呢?”
    鄭大風嗯了一聲,“不會覺得不自由?”
    寧遠搖頭笑道:“沒有。”
    一襲青衫伸出手掌,指了指自己,很是篤定道:“不說以後,隻說現在,我寧遠,真可謂是天底下最自由的劍修了。”
    大風兄弟聽的雲裏霧裏。
    一路不是砍人,就是殺妖,光是一個元嬰境門檻,就跨過了兩次,結果到了最後,還是個金丹境……
    你跟我說自己是最自由的?
    這話你自己聽聽,對嗎?像話嗎?
    望著晴空萬裏,沒來由的,寧遠眯眼笑道:“我的江湖,就隻有這樣了,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我能一直留在裏邊,難道還不夠好?”
    鄭大風忽然就懂了。
    這小子,是真有點可憐的。
    不過俠氣是真俠氣,所以漢子緊隨其後的,朝他豎起一根大拇指。
    ……
    天外。
    禮聖收起神通,笑問道:“前輩,如何?”
    高大女子挽起幾縷發絲,輕微頷首道:“還行,不差的。”
    讀書人又問,“那麽前輩以為?”
    持劍者搖頭道:“送他一把劍鞘,足夠了。”
    禮聖說道:“要是回到當年?”
    女子再次低頭看去,眼神幽幽。
    “或許吧。”
    ……
    藥鋪這邊。
    寧遠大袖一甩,“筆墨伺候!”
    鄭大風早就準備好,掏了掏褲襠,取出相應物件。
    寧遠沾上點墨,下筆之前,扭頭問道:“怎麽個意思?”
    “這情書,是含蓄一點,還是粗俗一點?是表明心意呢,還是直接提親?”
    鄭大風撓了撓頭,漢子露出極為少見的不好意思。
    最後他說道:“你看著辦唄,記得字兒寫好看點,不用寫的太煽情,意思意思就夠了。”
    寧遠嘖嘖道:“都他娘的寫情書了,還要含蓄內斂?”
    話音剛落,他就往紙上寫了一行字。
    “小荷啊,我鄭大風,看上你很久了,能不能嫁給我?”
    大風兄弟一張臉,瞬間黑的嚇人。
    他擺了擺手,不耐煩道:“行了行了,你這字兒,比我好看不到哪去,原以為你是個學問在身的,結果就這水平。”
    寧遠嗬嗬一笑,“總比你好看。”
    他沒繼續寫,輕聲問道:“大風兄,真喜歡她?”
    漢子望著門外大街,沒說話。
    年輕人不動聲色的瞄了眼藥鋪。
    寧遠又問,“一個喜歡而已,就倆字,有什麽不好說出口的?”
    他滿是嫌棄道:“他娘的,鄭大風,平時一屁眼的葷話,這怎麽到了關鍵時刻,一下就萎了?”
    “人萎了,褲襠那玩意,難不成也抬不起頭了?”
    寧遠嗤笑道:“瞧你那出息樣,就這點本事,還想娶媳婦兒?”
    “我幫你掃清了十境的障礙,那你知不知道,世間武道,猶有第十一境?”
    “你又知不知道,欲要成就武神尊位,需過情關?”
    其實他也不清楚,整個一瞎編。
    寧遠雙手攏袖,老神在在的笑道:“緣分這東西,虛無縹緲,有的怎麽扯都扯不斷,有的脆的很,興許一個轉身,這輩子就見不上了。”
    “不想想自己,也想想跟著你半輩子的那隻鳥,成不成?”
    “真打算一輩子就拿來撒尿啊?”
    “不幹點別的?”
    話到此處。
    鄭大風狠狠抹了把臉,想著這小子雖然話糙,但貌似挺有道理,況且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兒。
    所以漢子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然後他就看見,寧遠輕輕一彈指,一道細小劍氣掠出,轉瞬之間,那封隻寫了十幾個字的情書,化作齏粉。
    鄭大風一愣。
    沒等他問,寧遠忽然拍了拍漢子的肩頭,認真道:“大風兄弟,記住咯,你這姻緣,有我一半功勞,所以等到將來大婚,我得跟你師父坐一桌。”
    漢子這才瞧出名堂,轉過頭,看向身後。
    灰塵藥鋪,有個少女夥計,正坐在門檻上,有滋有味的嗑著瓜子。
    鄭大風朝她笑了笑。
    豈料少女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呸,惡心,老色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