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燭影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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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承煜趴在龍案上批折子,狼毫懸在"禦史台彈劾北狄使團"的奏報上方,脊背的鞭傷隔著三層紗布仍在灼痛。案頭狼首匕首的紅寶石眼睛映著燭火,恍惚間竟與阿史那雲鬢邊散落的珊瑚珠重疊——自馬球宴後,她已三日未來鴻臚寺請安。
    "陛下,北狄公主求見。"暗衛青禾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帶著不易察覺的顫音,"她...帶著金創藥。"
    羊脂玉佩在腰間硌得肋骨發疼。蕭承煜想起昨夜太醫說"鞭傷需每日換藥",而阿史那雲小臂上的傷,此刻該結痂了吧?他忽然攥緊狼毫,墨汁滴在奏報上,暈開的痕跡像匹踉蹌的狼。
    "宣。"
    殿門推開的刹那,珊瑚珠串的輕響混著草原奶酒的氣息湧進來。阿史那雲穿著素色襦裙,卻在領口別著北狄狼首銀飾,袖中露出半截羊皮紙——是他前日讓人送去的《北狄風物誌》批注。
    "陛下在躲著雲兒?"她徑直走到案前,看見他握筆的手在發抖,銀鈴隨動作撞在龍案上,"太醫說您受了風寒,可雲兒知道,是醒龍鞭的滋味不好受。"
    蕭承煜猛地抬頭,撞進她琥珀色的眼睛裏。那裏映著他蒼白的臉,還有未幹的淚痕——不知何時,她竟連他受刑的事都知道了。喉間突然發緊,他想起十三歲在冷宮,第一次被太後責罰時,也是這樣的寂靜,唯有老鼠在磚縫裏啃食月光。
    "我帶了北狄的雪龍膏。"阿史那雲從袖中摸出羊脂玉盒,指尖劃過他繃緊的肩頸,"當年母妃征戰受傷,都是用雪水混著狼毒草葉敷的。"忽然頓住,聲音輕得像柳絮,"是不是很疼?"
    少年皇帝閉上眼,感受她指尖的溫度漫過紗布。雪龍膏帶著草原冰雪的清涼,混著狼毒草特有的辛辣,將脊背的灼痛壓成溫柔的鈍響。他聽見自己說:"比你小臂的傷輕多了。"話出口才驚覺,原來那日馬球場上,他竟連她傷口的位置都記得。
    阿史那雲忽然輕笑,珊瑚珠串蹭過他手背:"陛下可知,北狄的狼受傷後,會互相舔舐傷口?"她指尖掠過他後頸未被紗布覆蓋的皮膚,"因為狼知道,疼痛不該是一個人的事。"
    殿角銅漏滴答作響。蕭承煜望著硯台裏晃動的燭影,看見兩個交疊的影子——一個戴著狼首銀鈴,一個別著蟠龍玉佩,在宣紙上投下模糊的剪影。他忽然想起太祖皇帝的《王會圖》,蟠龍望北的眼瞳裏,此刻正映著草原的星子。
    "雲兒,你母妃讓你來大周,究竟是為何?"他忽然抓住她的手,羊脂玉盒"啪"地落在龍案上,"是探我虛實,還是...另有所圖?"
    少女的眼睛驟然睜大,腕間銀鐲硌得他掌心發疼。窗外夜風掀起殿角紗簾,露出她發間新綴的珊瑚珠——正是馬球宴上散落的那幾顆,被她用銀絲穿成了三葉草的形狀。
    "母妃說,要我看看籠中蟠龍的爪牙。"阿史那雲忽然反手握住他的手,將他的指尖按在自己小臂的傷痂上,"可雲兒看見的,是條寧願撞碎金絲,也要替狼崽擋住藤鞭的傻龍。"
    更鼓敲過三更,太極殿的燭火忽然明滅不定。蕭承煜望著她發間的金箔——那是從太極殿簷角撿的,此刻正隨著她的呼吸輕輕顫動。他忽然想起密報裏說,北狄新君在國書中將"君臣"改為"兄弟",原來早在那時,草原的狼便已將爪子探進了金鑾殿的磚縫。
    "明日隨我去祭天。"他忽然鬆開手,從案頭抽出幅畫卷,正是被血珠染紅的《王會圖》摹本,"太後要我在祭天儀式上重申"華夷之辨",可太祖皇帝的蟠龍,從來都望著北方。"
    阿史那雲盯著畫卷上蟠龍血染的眼瞳,忽然摸出狼首匕首,在自己掌心劃破道血口。鮮血滴在蟠龍爪子上,竟與他脊背的鞭痕形成奇異的呼應:"北狄狼的血,能讓蟠龍的鱗甲更堅硬。"
    殿外,暗衛的腳步聲忽然逼近。阿史那雲慌忙用帕子裹住他的手,珊瑚珠串卻勾住了他的袖口,露出半截滲血的紗布。她忽然湊近,鼻尖幾乎碰到他的:"陛下可知,祭天儀式上,太後準備了什麽?"
    蕭承煜望著她眼中的警惕,忽然想起青禾今早的急報:太後命禮部在祭天儀軌中增加"外邦貢使跪叩"的環節,明著針對北狄使團。他忽然輕笑,指尖劃過她腕間銀鐲:"我需要你替我做件事——當讚禮官喊出"四夷鹹服"時,把這個係在追風的鬃毛上。"
    他掏出個小錦盒,裏麵是枚刻著北狄狼首與大周蟠龍的雙聯玉佩,正是太祖年間與北狄結盟的信物。阿史那雲愣住,想起姑姑曾說,這枚玉佩本該在二十年前的和親禮上出現,卻因母妃的死而不知所蹤。
    "太祖皇帝與北狄大可汗曾以雙玉佩為盟,"蕭承煜低聲道,"後來被太後收進了庫房。我今早讓人取了出來。"他望著她震驚的眼神,忽然苦笑,"若祭天儀式上,狼與龍的玉佩同時出現,不知太後會作何感想?"
    更深露重時,阿史那雲坐在鴻臚寺的屋頂上,望著太極殿方向的燭火。姑姑阿史那琪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女君的密信到了,說大周太後近日與三皇子舊部往來頻繁,怕是要在祭天儀式上逼陛下立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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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會讓她得逞。"阿史那雲摸著掌心的傷痂,狼首銀鈴在夜風裏輕響,"陛下讓我帶雙玉佩,就是要在祭天台上重提太祖盟約。"她忽然轉身,珊瑚珠串在月光下泛著血光,"當年母妃的死,或許就與這枚玉佩有關——太後怕蟠龍與狼再次並肩。"
    阿史那琪望著侄女眼中的光,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的王庭篝火。那時她的妹妹也這般倔強,說"蟠龍與狼本就該在天地間並轡",直到玉簫裏的毒針刺破她的咽喉。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酒壺暗格,那裏藏著女君的最新指令:"必要時,用北狄鐵騎為雲兒鋪路。"
    "雲兒,你可知道,北狄的狼從不吃嗟來之食?"她忽然開口,聲音混著夜風的沙,"哪怕那食物,是金絲籠裏的蟠龍心。"
    少女抬頭望著漫天星子,想起白日裏蕭承煜趴在案頭的模樣——他脊背的傷,比她想象中更嚴重,卻仍強撐著查閱太祖朝的舊檔。忽然輕笑,指尖劃過狼首匕首的"無畏"二字:"可這隻蟠龍,正在試著咬斷籠繩。而狼,從來會守著同伴掙開枷鎖的每道傷口。"
    祭天儀式當日,當蕭承煜捧著玉碟走上圜丘壇時,阿史那雲牽著追風立在壇下。她看見他指尖在碟沿輕點三下——這是他們昨夜約定的暗號。讚禮官高喊"四夷鹹服,跪叩天恩"時,她忽然鬆開追風的韁繩,讓馬鬃上的雙玉佩在陽光下閃過銀光。
    壇上,蕭承煜望著朝臣們驚惶的目光,忽然舉起《王會圖》摹本:"太祖皇帝繪蟠龍望北,便是要告訴後人,北狄與大周,本是兄弟之邦。"他轉身望向阿史那雲,後者正對著天壇穹頂的蟠龍藻井微笑,狼首銀鈴與雙玉佩的響聲,竟與祭天鍾鼓同頻。
    而他不知道的是,阿史那雲袖中藏著的,是母妃臨終前的手書——"蟠龍與狼的羈絆,始於血,成於光"。當祭天樂聲響起時,她望著蕭承煜胸前繡著的蟠龍紋,忽然明白,所謂華夷之辨,在兩顆願意並肩的心麵前,不過是金鑾殿上的一縷檀香,終會被草原的風,吹得幹幹淨淨。
    北狄王庭的鎏金帳外,狼首大旗在夜風裏獵獵作響。阿史那綾盯著案頭快馬送來的羊皮卷,指尖劃過"雙玉佩現世"的朱砂批注,狼首戒指深深陷入掌心。二十年前,母妃就是戴著這對玉佩,在祭天儀式上宣布與大周結盟,卻在當夜死在玉簫之下。
    "君上,大周太後近日召見三皇子舊部,怕是要對陛下..."左賢王的聲音從帳外傳來,帶著風雪的粗糲。阿史那綾抬手製止,目光落在羊皮卷末幅小楷——是雲兒的字跡:"蟠龍血未冷,狼心正燃光。"
    她忽然輕笑,指尖撫過案頭那支斷玉簫。當年母妃咽氣前,將半截簫管塞進她掌心,上麵還刻著大周使臣的名字。如今簫管裂痕裏長出株小草,在北狄寒冬裏倔強地綠著,像極了雲兒在大周金鑾殿上,被珊瑚珠映紅的笑臉。
    "傳令下去,"阿史那綾起身披上狼皮大氅,帳內燭火映得她眉間朱砂記如泣血,"讓漠北鐵騎在陰山腳下演練,就說...我北狄的狼,聽見了蟠龍掙籠的聲音。"她忽然望向南方,星子在草原盡頭墜成銀線,"再給雲兒送封信,告訴她——若金鑾殿的風太刺骨,就折斷蟠龍的金鱗做箭簇,姐姐的弓弦,永遠為她而張。"
    帳外傳來戰馬嘶鳴,阿史那綾摸著狼首戒指上的凹痕——那是幼年與雲兒爭搶匕首時留下的。二十年前,她親眼看見母妃的血滴在雙玉佩上,如今同樣的血色,正染在大周祭天的玉碟上。原來有些羈絆,早在血脈裏刻下,哪怕隔著千裏草原、萬重宮牆,狼與龍的心跳,終會在風雪與檀香中,撞出同樣的節拍。
    "君上,大周暗探傳回消息,"暗衛掀開帳簾,呈上片染著金箔的月桂葉,"北狄公主在祭天儀式上,將雙玉佩係在追風鬃毛上,引得滿朝嘩然。"
    阿史那綾接過月桂葉,金箔在燭火下折射出蟠龍紋的影子。她忽然想起母妃臨終前的話:"當雙玉佩重現人間,便是蟠龍與狼再次並轡之時。"指尖捏住葉片,月桂的苦香混著草原狼毒草的辛辣,在掌心漫開——這是大周太後慣用的熏香,卻蓋不住北狄狼首銀鈴的清越。
    "備馬,"她忽然吩咐,"明日隨我去貝爾湖,看看母妃種下的寒梅是否開花。"轉身時,狼皮大氅掃過帳中懸掛的《王會圖》摹本,太祖皇帝筆下的蟠龍正望向北方,而她知道,在千裏之外的大周,有個戴著珊瑚珠的小狼崽,正用掌心的血,替蟠龍擦去眼瞳裏的金箔。
    帳外,暴風雪忽然襲來,卻吹不滅王庭中央的篝火。阿史那綾望著跳動的火光,仿佛看見雲兒在祭天壇上轉身的模樣——狼首銀鈴與蟠龍玉佩相撞,濺出的火星,終將燎原。而她作為北狄新君,要做的便是張開狼爪,替妹妹擋住所有射向蟠龍的暗箭,正如當年母妃用身體,護住了尚在繈褓中的雲兒。
    雪落無聲,卻驚醒了帳角懸掛的狼首銀鈴。阿史那綾摸著頸間的狼齒項鏈,忽然輕笑——原來有些故事,從二十年前的玉簫斷裂時便已注定,如今不過是狼與龍,沿著先輩的血痕,重新踏出一條不分南北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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