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燭影搖紅
字數:4317 加入書籤
落英殿的銅漏滴到子時,鎏金獸首香爐飄起第三縷沉水香。桑寧盯著鏡中被胭脂染紅的唇,忽然想起母妃說過,侍寢時要把睫毛膏刷得像蝶翼——可她此刻握著的螺子黛,是賀斯辰讓人送來的,盒子上還刻著當年她在冷宮畫給他的那隻歪歪扭扭的蝴蝶。
“阿寧。”
低啞的呼喚混著簾櫳輕響落下來。桑寧轉身時,看見賀斯辰正立在紗幔外,玄色長袍上沾著幾片新落的海棠,發間還凝著夜露,像極了七年前那個偷溜出冷宮替她摘木樨花的少年,隻是此刻眸中多了濃稠的暗芒,像要將她揉進這滿殿的燭火裏。
他走近時,袍角帶起的風掀亂了她鬢邊的碎發。指尖剛要去拂,卻被他先一步握住——帶著薄繭的掌心覆上來,比記憶裏更暖,卻也更燙,像塊燒紅的鐵,烙在她腕間未褪的淤青上。“當年在冷宮裏,你總說我的手涼。”他的拇指摩挲著她腕骨,忽然輕笑一聲,“如今換我給你暖手了。”
話音未落,他忽然傾身吻住她微張的唇。初時極輕,像怕碰碎了什麽,卻在觸到她指尖攥緊的螺子黛時,忽然加深了這個吻——龍涎香混著海棠的甜湧進來,纏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唯有指尖無意識地揪住他衣襟,觸到內裏繡著的雲雷紋時,心裏忽然泛起澀意。
可他不許她想。指腹托著她的下頜往上抬,舌尖掃過她唇瓣時,輕輕咬了咬她發顫的唇角,像當年在冷宮搶她手裏的糖蒸酥酪時那樣帶著孩子氣的霸道,卻又在她發出細碎的驚呼時,立刻轉為溫柔的舔舐,指縫間還夾著她方才掉落的海棠花瓣,蹭過她滾燙的臉頰,落進她領間。
“阿寧的睫毛,真的像蝶翼。”他含著她的耳垂輕笑,指尖劃過她眼下的黛色,忽然想起七年前她湊在他床頭替他擦汗,睫毛在眼下投出的影子,像兩隻想要展翅的小蝴蝶。那時他便想,等他有了權勢,定要讓這雙眼睛永遠盛著光,卻不想如今這光裏,多了他看不懂的疏離。
桑寧被他吻得發暈,直到後背抵上雕花床柱才驚覺自己退了半步。賀斯辰的手掌先一步墊在她腰後,怕她撞疼了,卻又順勢將她困在臂彎裏,指腹揉開她攥緊的螺子黛——碎粉撲簌簌落在他掌心,像極了那年她替他縫狐裘時掉落的線頭,細細碎碎,卻紮得人心慌。
“別躲。”他的唇移到她頸間,吻過她急促跳動的脈搏,指尖替她解開衣領的盤扣,露出鎖骨處那顆紅痣,“當年你敢用狐裘裹著我闖太醫署,如今我便敢在這落英殿裏,讓所有人知道——”他忽然咬住她耳垂,聲音啞得發顫,“你是我賀斯辰放在心尖上的人。”
這話讓她忽然想起落水那晚,沈硯帶著血的臂彎。可此刻賀斯辰的懷抱更暖,暖得讓她幾乎忘了掌心的素帕,忘了袖中藏著的雲雷紋錦緞,唯有他落在她唇上的吻,帶著不容拒絕的滾燙,像要把七年來的錯過都補回來。
帳外的月光鑽進窗欞,在他後背投下斑駁的影。桑寧恍惚間看見他後頸的舊疤——那是替她擋刺客時留下的,此刻被燭火映得發紅,像塊永遠不會愈合的傷。她忽然伸手環住他的腰,指尖觸到他腰間的碎玉佩——她的“寧”字玉,終於和他的“辰”字佩貼在一起,卻在相觸時,硌得人發疼。
“疼嗎?”他察覺到她的僵硬,忽然低頭含住她發顫的指尖,唇齒間帶著笑,“當年你把玉佩扔進池子裏,我潛下去撈了整夜,指尖被碎石劃破二十道口子,卻想著——”他忽然吻住她的掌心,“隻要能把這半塊玉湊齊,便算把你這輩子都攥在手裏了。”
桑寧忽然喉間發緊。原來他什麽都知道,知道她落水時的絕望,知道她攥著雲雷紋錦緞的恨,卻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把碎玉佩磨得溫潤如玉,像從來沒沾過池水的涼。此刻他的吻從掌心一路往上,掠過她腕間的淤青,落在她眼尾時,忽然頓住——那裏凝著一滴未落的淚,像極了她耳後那顆紅痣,讓他忽然慌了神。
“阿寧別哭。”他用指腹輕輕蹭掉那滴淚,忽然將她抱起放在拔步床上,自己卻單膝跪地,仰頭望著她,像當年在冷宮求她別丟下他時那樣,“我知道你怨我,怨我用和親把你扯進這局裏,可我……”他忽然低頭吻住她的膝頭,“我怕再不把你留在身邊,大周的人會像害你母妃那樣,害了你。”
這話像把刀,劈開了她心裏的霧。原來在他眼裏,她從來不是棋子,而是需要護著的人,哪怕這護持帶著權謀的刺。桑寧忽然捧住他的臉,指尖劃過他眉骨上的舊傷——那是她當年拿木梳砸出來的,因為他說“等我當了皇帝,就把你母妃的案子翻過來”。
“賀斯辰,”她忽然低頭吻住他,帶著螺子黛的苦,帶著海棠的甜,帶著七年來藏在冷宮、落在池水裏的所有委屈,“你若敢騙我,我便把這落英殿的海棠全拔了,讓你這輩子都看不見春天。”
他忽然笑了,笑聲裏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指尖穿過她的發間,將她的頭按進自己懷裏,聞著她發間的木樨香——那是他讓人在落英殿遍植的花,如今開得正好,像極了當年冷宮裏,她遞過來的那碗熱粥。“好。”他吻著她的發頂,忽然低笑,“但你得先讓我看看,你當年縫在狐裘裏的字——‘辰寧永歲’,我找了七年。”
桑寧猛地抬頭,卻被他重新吻住。帳外的沈硯聽見殿內傳來細碎的動靜,指尖捏緊了護腕上的木樨紋——那是阿竹方才塞給他的,還帶著她掌心的暖。他忽然轉身望向禦花園的方向,那裏有盞燈籠正往落英殿走來,燈籠上繡著的雲雷紋,正是南楚寵妃宮裏的樣式。
而殿內的燭火,正將兩道交疊的影子映在帳幔上。賀斯辰的指尖劃過桑寧後背的胎記,忽然想起七年前她趴在他耳邊說的話:“等你當了皇帝,我便做你的皇後,把冷宮裏的苦,都變成甜的。”如今她不是皇後,卻成了他的妃,可他知道,有些東西從未變過——比如她吻他時的用力,比如他護她時的心跳,比如這落英殿裏,被燭火染得通紅的、屬於他們的夜。
與此同時,大周乾和殿的地圖前,皇帝握著狼毫的手頓在“南楚邊境”處。皇後披著披風進來時,看見他指尖正敲著“鬆州”——那是大周與南楚接壤的重鎮,也是當年沈氏滅門案的案發地。
“陛下還在為九妹操心?”皇後將熱酒擱在案頭,看見地圖邊緣畫著小小的木樨花——那是桑寧小時候最愛畫的,“沈硯傳來密信,說南楚寵妃的母家,正是當年誣陷九妹生母的那家幕僚。”
皇帝忽然冷笑一聲,狼毫在“鬆州”二字上劃出墨痕:“果然和南楚前太子舊部有關。”他轉頭望向皇後,看見她腕間的紅繩在燭火下晃了晃——那是他們在掖庭時編的,如今卻比當年緊了些,“傳旨給鬆州守將,把左路軍往西調二十裏,順便……讓暗樁把‘南楚前太子餘孽藏身鬆州’的消息,透給賀斯辰的密探。”
皇後指尖捏緊了披風邊角:“你這是要借賀斯辰的手,清剿當年的仇人?可九妹如今在南楚後宮,萬一被牽扯進去……”
“所以才讓沈硯盯著。”皇帝忽然握住她的手,指腹擦過她掌心的薄繭——那是當年替他抄書時磨出來的,“賀斯辰對阿寧如何,你我都看在眼裏。他若真想護著她,便該知道,清剿前太子舊部,便是斷了後宮那些人的爪子。”
窗外傳來更夫打四更的梆子聲。皇後忽然想起桑寧臨走前塞給她的木樨花荷包,此刻正放在她的妝奩裏——針腳歪歪扭扭,卻繡著“兄嫂平安”。她忽然輕笑一聲,指尖劃過地圖上的“落英殿”標記:“但願賀斯辰明白,護著阿寧,便是護著南楚與大周的安穩。否則……”
“否則鬆州的二十萬大軍,便替他明白。”皇帝將狼毫擱在筆架上,目光落在案頭的密報上——那是沈硯關於“南楚皇後佩戴沈氏玉墜”的記載,“當年沈氏替大周死在南楚,如今他的兒子替南楚護著大周公主,這盤棋啊,早就亂了。”
皇後沒說話,隻將熱酒往他手邊推了推。殿外的風掀起簾子,吹亂了地圖上的木屑——那是桑寧小時候折的蝴蝶,如今褪了色,卻還固執地趴在“落英殿”的位置。她忽然想起皇帝當年在掖庭說的話:“等我當了皇帝,便讓所有人知道,欺負我的人,都得付出代價。”
如今他當了皇帝,護著發妻,護著妹妹,卻也不得不把妹妹當作棋子,扔進南楚的權謀局裏。就像鬆州的駐軍調整,看似是邊關防務,實則是替桑寧清路——哪怕這路,得踩著當年的仇人的血走。
“陛下,”皇後忽然抬頭,指尖替他拂開沾了墨的袖口,“不管如何,咱們得讓九妹知道,大周的皇宮,永遠給她留著一扇門。”
皇帝望著窗外的殘月,忽然想起七年前那個雪夜——小桑寧抱著熱粥闖進冷宮,身後跟著渾身是傷的小沈硯。那時他便知道,這幾個孩子的命,早就和大周、南楚的權謀纏在了一起,就像他此刻調整的邊關駐軍,看似是冰冷的數字,實則是為了讓他在乎的人,在遠方的落英殿裏,能多一分安穩。
殿內的銅爐飄起細煙,混著未散的墨香。皇帝忽然握住皇後的手,在她掌心寫下“平安”二字——是給桑寧的,也是給他們自己的。而窗外的月亮,正悄悄爬上鬆州的城牆,照著那裏整裝待發的軍隊,也照著千裏之外的落英殿,那裏有他的妹妹,有她的“辰寧永歲”,還有這盤橫跨兩國的權謀局裏,最不該被算計的,卻又不得不被算計的,關於“護持”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