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湖光詭影
字數:3963 加入書籤
次日辰時,落星湖籠罩在薄霧裏,湖麵泛著碎銀般的光。桑寧身著淡青色騎裝,腰間別著阿竹連夜縫製的雛菊香囊,翻身上了雪青騅。阿竹緊緊跟在身後,袖中藏著淬了解藥的銀針,目光警惕地掃過四周。
“阿寧!”熟悉的聲音從湖畔傳來。賀斯辰騎著踏雪烏騅疾馳而至,玄色勁裝勾勒出挺拔身形,腰間碎玉佩隨著動作輕晃。他勒馬停在桑寧身側,目光掠過她無恙的容顏,眼底翻湧的情緒轉瞬即逝,“聽說你要遊湖,朕便來作陪。”
沈硯率領暗衛隱在樹林間,鎧甲上的雛菊紋與枝頭花朵相映。他望著桑寧發間晃動的銀簪——那是昨夜她悄悄交給他改製的,簪頭暗藏機關,可射出三枚淬毒細針。
一行人沿著湖岸緩行,馬蹄聲驚起蘆葦叢中的白鷺。賀斯辰忽然伸手,替桑寧拂去肩頭的花瓣:“這落星湖的秋景雖美,到底不如你在大周時提起的雛菊原。”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不易察覺的試探。
桑寧垂眸輕笑,指尖撫過馬鞍上的雛菊刺繡:“陛下還記得?不過比起花田,臣妾更惦記兒時騎馬摔進雛菊叢,是皇兄……”她話音未落,雪青騅突然劇烈地打起響鼻,前蹄不安地刨著地麵。
阿竹臉色驟變,衝上前死死攥住韁繩:“公主!馬不對勁!”話音未落,雪青騅突然人立而起,桑寧重心不穩向後仰去。千鈞一發之際,賀斯辰一把攬住她的腰,將她拽到自己馬上,而沈硯已箭步衝上前,掌心抵住馬的脖頸輕聲安撫。
“這馬被人喂了烈性草料。”沈硯檢查馬嘴時,指尖沾著暗紅粉末,抬頭看向賀斯辰,目光如炬,“和昨日在馬腹下發現的麻藥同出一源。”
賀斯辰的臉色瞬間陰沉,他死死盯著遠處鳳儀殿的方向,周身散發著森冷的氣息。桑寧低頭看著雪青騅不斷抽搐的四肢,想起皇後昨日撫摸馬鬃時那抹意味深長的笑,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陛下,有人不想讓臣妾好好遊這落星湖。”
“傳令下去,封鎖後宮。”賀斯辰的聲音冷得像冰,“皇後宮中所有人,一個都不許放出來。”他轉頭看向桑寧,眼神中閃過一絲心疼,“先回宮,朕會給你一個交代。”
阿竹強撐著要扶桑寧下馬,卻因方才拽韁繩用力過猛,掌心被勒出的血痕在韁繩上暈開朵朵紅梅。桑寧握住她的手,觸到她袖中藏著的銀針,心中泛起暖意。而此時沈硯已將雪青騅控製住,他蹲下身為馬解開肚帶,一枚刻著雲雷紋的銅鈴“當啷”落地——正是皇後宮中的物件。
夜幕降臨時,鳳儀殿的鎏金獸首香爐正吐著嫋嫋青煙。皇後對著銅鏡簪上最後一支鳳釵,忽然聽見殿外傳來甲胄碰撞聲——整齊劃一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驚得廊下的宮娥們紛紛伏地。
“陛下駕到——”
尖細的通報聲未落,賀斯辰已大步踏入殿內。他周身裹挾著寒霜般的氣息,玄色龍袍上還沾著落星湖畔的草屑,腰間碎玉佩隨著急促的步伐撞出冷響。皇後瞳孔微縮,卻仍維持著端莊笑意:“陛下今日怎有空……”
“沈月容!”賀斯辰一把掀翻案上的茶盞,滾燙的茶水潑在《女誡》書頁上,洇開猙獰的墨痕,“你可知罪?”
皇後的臉色瞬間煞白,卻強撐著起身:“陛下這是何意?臣妾……”“還敢裝聾作啞?”賀斯辰甩出一枚刻著雲雷紋的銅鈴,“雪青騅發狂,阿寧險些墜湖,這銅鈴從馬腹下掉出,為何會有你鳳儀殿的印記?”
殿內空氣瞬間凝固。皇後望著地上的銅鈴,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忽然輕笑出聲,笑聲裏帶著癲狂:“好個陛下,為了那個罪臣之女,竟這般興師問罪?”她猛地扯開衣襟,露出鎖骨處猙獰的疤痕,“您可還記得,當年在東宮,是誰替您擋下刺客的毒箭?是我!而您呢?登基後就把那個賤人接入宮……”
“住口!”賀斯辰的長劍“噌”地出鞘,劍尖抵住她咽喉,“當年之事,朕自會徹查!但今日你敢動阿寧,便是觸了朕的逆鱗!”他想起桑寧落馬時蒼白的臉,想起她攥著他衣袖時微微顫抖的指尖,怒意更盛,“來人!將皇後宮中所有人押入天牢,徹查……”
“陛下要查什麽?”皇後忽然握住劍尖,鮮血順著劍鋒滴落,“查我與前太子餘孽勾結?還是查您早就知道沈氏玉墜的秘密,卻故意讓桑寧入局?”她逼近一步,眼中閃著瘋狂的光,“您以為把她安置在落英殿,用海棠和雛菊堆砌溫柔,就能彌補當年眼睜睜看著她母妃冤死的愧疚?”
賀斯辰如遭雷擊,握劍的手微微發顫。七年前那個雨夜的記憶洶湧而來——冷宮裏,小桑寧哭著求他救救母妃,而他卻無能為力。皇後趁機扯下頸間的沈氏玉墜,狠狠摔在地上:“告訴您個真相,這玉墜根本不是沈家遺物,而是……”
“夠了!”賀斯辰揮劍斬斷她的話,“朕念在多年情分,再給你一次機會。若敢再動阿寧……”他俯身拾起半塊玉墜,拇指摩挲著裂痕,“朕會讓你知道,欺君之罪該如何償!”
皇後癱坐在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忽然爆發出一陣狂笑。她抓起地上的碎玉,在掌心劃出深深的血痕:“賀斯辰,當年你能利用我穩固皇位,如今我也能讓你嚐嚐失去一切的滋味……”她轉頭看向暗處,低聲道:“去告訴那邊,計劃提前。”
而此時的落星湖畔,桑寧站在月光下,望著湖麵倒映的殘月。阿竹的傷勢已無大礙,此刻正倚在廊柱上昏昏欲睡。沈硯默默走到她身後,遞上披風:“公主,夜深了。”
桑寧接過披風,指尖觸到內側繡著的雛菊——針腳細密,顯然出自男子之手。她望著遠處鳳儀殿方向閃爍的燈火,輕聲道:“沈硯,你說皇兄送這匹馬,究竟是護我,還是把我推向更深的深淵?”
沈硯沉默良久,握緊腰間的長劍:“無論如何,卑職會守著公主。”他想起白日裏雪青騅發狂時,桑寧臨危不亂的眼神,心中泛起異樣的情愫,“就像七年前在冷宮,往後的路,卑職都會在您身後。”
湖麵上忽然吹來一陣風,卷起滿地雛菊花瓣。桑寧望著飄零的花朵,想起賀斯辰今日眼底的慌亂與殺意,忽然輕笑出聲。她知道,這場後宮博弈才剛剛開始,而她手中的棋子,除了沈硯、阿竹,還有那匹雪青騅——以及,藏在馬鞍夾層裏,尚未打開的第二封密信。
回到落英殿時,阿竹的掌心已被血痂覆蓋。她卻顧不上處理傷口,掀開裙擺夾層,摸出用油紙裹著的幾顆鮮紅草莓——果蒂還帶著晨露,是她今早特意繞遠路從禦膳房後園摘的。
“公主快嚐嚐!”阿竹獻寶似的遞過去,“聽說這是西域進貢的稀罕物,酸酸甜甜的,最能壓驚!”她見桑寧盯著自己受傷的手發怔,忙把草莓塞進她手裏,“這點傷算什麽?您忘了在冷宮時,我替您擋過嬤嬤的竹條,比這疼多啦!”
桑寧捏起一顆草莓,果肉的涼意混著清甜香氣漫開。記憶突然閃回七年前——那時阿竹還是個瘦巴巴的小宮女,卻總把禦膳房偷藏的半塊點心留給她。此刻燭光下,少女眼底映著跳動的火苗,鬢邊雛菊發飾隨著說話輕輕晃動,倒比那些金釵玉簪鮮活百倍。
“阿竹,以後別再莽撞。”桑寧替她吹了吹掌心的傷口,“若真有危險,我更希望你活著。”話音未落,阿竹突然從懷裏掏出個布包,裏麵是用雛菊串成的手鏈,每兩顆花之間還纏著紅繩:“這是給您和沈侍衛的!他今日在湖邊救您時,我看見他鎧甲都裂了……”她的聲音突然變輕,耳垂泛起可疑的紅。
桑寧忍住笑意,將草莓喂進阿竹嘴裏:“那你去給他送?就說公主賞的。”阿竹差點嗆到,臉頰漲得通紅:“我……我才不去!沈侍衛冷冰冰的,就知道板著臉教我認藥草!”話雖這麽說,她卻偷偷把剩下的草莓分出一半,仔細包好藏進袖中。
更鼓聲傳來時,阿竹趴在榻邊沉沉睡去,手中還攥著沒編完的雛菊環。桑寧替她蓋上薄毯,望著窗外如鉤的新月,忽然想起皇後摔碎的玉墜和賀斯辰顫抖的手。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草莓蒂,她在心底冷笑——這場戲,該換她來執棋了。
而此刻的侍衛營房裏,沈硯擦拭長劍的動作突然頓住。他望著窗台上不知何時出現的油紙包,裏麵幾顆草莓鮮紅欲滴,旁邊壓著張字條,歪歪扭扭寫著:“傷口要塗藥,別學公主逞強。”月光漫進來,照亮他嘴角不易察覺的弧度,手中的雛菊手鏈輕輕晃了晃,在青磚地上投下細碎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