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鹿影藏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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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英殿的海棠樹剛落盡最後一片葉子,大周的暗樁便送來個木籠。籠中臥著隻梅花鹿,鹿角纏著紅綢,蹄子上還沾著大周北境的凍土——那是桑寧小時候常去的圍場特有的土質。
“公主,這是陛下特意讓人送來的。”阿竹蹲在籠邊,指尖戳了戳鹿毛茸茸的耳朵,“您看它脖子上的鈴鐺,和雪青騅的銅鈴是一對呢!”
桑寧望著鹿角上的紅綢,忽然想起七年前皇兄在冷宮教她射箭時說的話:“北境的梅花鹿最通人性,若有一日你迷路了,跟著鹿走,總能找到回家的路。”可此刻這鹿的眼神惶恐,分明是被強行從棲息地擄來的,像極了身不由己的自己。
她伸手解開籠門,梅花鹿卻縮在角落不肯出來。阿竹連忙從食盒裏端出草莓——是昨夜沒送完的,此刻還帶著涼意。“小鹿別怕,我們不吃你。”她把草莓遞過去,聲音軟得像,“公主最好了,她連螞蟻都舍不得踩呢。”
梅花鹿遲疑地嗅了嗅,忽然叼走草莓,轉身蹭了蹭桑寧的裙角。她指尖觸到鹿頸間的鈴鐺,果然摸到夾層裏的密信——比上次更短,隻有三個字:“玉墜假”。
“假的?”桑寧捏緊信紙,想起皇後摔碎玉墜時那副有恃無恐的模樣,心頭猛地一震。難道沈氏滅門案的關鍵,根本不在玉墜本身?
就在這時,沈硯的身影出現在廊下。他鎧甲上的裂痕已修補好,卻在肩頭添了新的護具——是阿竹昨夜連夜縫的,邊緣還繡著小小的雛菊。“公主,鳳儀殿那邊……”他的目光落在梅花鹿身上,忽然頓住,“這是……”
“皇兄送的‘禮物’。”桑寧撫摸著鹿耳,聲音裏帶著寒意,“他倒是會挑時候,剛查清玉墜是假的,就送來隻認路的鹿。”她忽然輕笑,“你說,這鹿是來指路的,還是來提醒我,該回大周了?”
沈硯沉默片刻,從袖中掏出枚玉佩——是塊普通的和田玉,卻被打磨成梅花鹿的形狀:“卑職今日巡查時,在皇後母族舊宅撿到的。上麵刻著的雲雷紋,和假玉墜的紋路完全一致。”
桑寧接過玉佩,指尖劃過冰涼的鹿眼:“看來皇後的母族,才是藏著真玉墜的地方。”她忽然看向籠門,“阿竹,把梅花鹿送到禦花園西側的鹿苑,那裏離鳳儀殿最近。”
阿竹愣了愣,卻立刻點頭:“我這就去!順便……順便把剩下的草莓帶去喂其他鹿。”她偷偷看了沈硯一眼,抱著食盒快步離開,裙角掃過廊下的雛菊,帶起一陣清香。
待阿竹走遠,沈硯忽然低聲道:“卑職查到,皇後母族在北境有座別院,正是梅花鹿的棲息地。”他望著桑寧手中的密信,“陛下送這鹿,恐怕是想讓您……”
“讓我借查鹿的來曆,去翻皇後母族的底。”桑寧打斷他,將密信湊到燭火邊點燃,“皇兄倒是打得一手好牌,既不髒了大周的手,又能借我的刀,劈開南楚前太子黨的根。”
灰燼飄落在鹿毛上,梅花鹿忽然不安地刨著蹄子。桑寧望著它頸間晃動的紅綢,忽然想起賀斯辰昨夜在鳳儀殿的怒吼——原來他早就知道玉墜是假的,卻故意讓皇後摔碎,好引她去查更深的秘密。
“沈硯,”她轉身望向遠處的鳳儀殿,“明日陪我去鹿苑。”
暮色漸濃時,阿竹提著空食盒回來,臉上沾著草屑:“公主,那隻梅花鹿可聰明了,居然會跟著我認路!”她忽然壓低聲音,“我看見皇後宮裏的嬤嬤鬼鬼祟祟地在鹿苑外張望,手裏還拿著塊……和沈侍衛那枚很像的玉佩!”
桑寧心中一凜,麵上卻不動聲色:“知道了。你先去歇息,明日還有硬仗要打。”
阿竹離開後,桑寧獨自坐在海棠樹下,望著梅花鹿在庭院裏悠閑踱步。月光透過枝椏灑在鹿背上,將斑點映成細碎的銀輝,像極了她藏在袖中的那枚梅花鹿玉佩。她忽然輕笑——這盤棋裏,人人都以為自己是執棋者,卻不知早已成了別人的棋子。
而那隻來自大周的梅花鹿,正低頭啃食著地上的雛菊,仿佛早已看透這深宮的權謀,隻一心做隻貪吃的鹿,在血色的棋盤上,踏出屬於自己的路。
亥時的禦書房,賀斯辰正對著北境地圖出神。案上的青瓷碗裏盛著幾顆草莓,是落英殿剛送來的,蒂上還帶著露水。他捏起一顆,忽然想起桑寧方才在鹿苑撫摸梅花鹿的模樣,指尖不自覺地摩挲著腰間的碎玉佩。
“陛下,”沈硯的聲音打破寂靜,他單膝跪地,呈上那枚梅花鹿玉佩,“皇後母族的別院確實在北境,與前太子黨餘孽的據點僅隔三十裏。”
賀斯辰接過玉佩,在燭火下翻轉——玉底刻著的“沈”字已被磨得模糊,卻在邊角發現了新的刻痕:“周”。他忽然冷笑:“果然,連皇後的母族,都藏著大周的人。”
“那梅花鹿……”沈硯欲言又止。
“讓她查。”賀斯辰將玉佩扔回案上,草莓的甜香混著墨味漫開,“大周皇兄送這鹿,無非是想借阿寧的手,把前太子黨和沈家的關係抖出來。”他忽然起身,玄色龍袍掃過地圖上的“北境”標記,“朕偏要讓他看看,南楚的棋,該由朕來落子。”
沈硯抬頭時,正看見賀斯辰望著窗外的落英殿方向,眼底翻湧的情緒在燭火下明明滅滅。“明日鹿苑……”“你守著她。”賀斯辰打斷他,聲音裏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若她要去北境,便替朕備好糧草。但記住,在她查到真玉墜前,不許任何人傷她分毫——包括大周的暗樁。”
沈硯叩首退下時,聽見身後傳來輕微的響動。回頭望去,見賀斯辰正將那枚梅花鹿玉佩係在腰間,與桑寧的“寧”字碎玉並排晃動,在寂靜的夜裏,撞出細碎而溫柔的聲響。他忽然想起桑寧喂梅花鹿吃草莓時的笑,心頭微動——原來這盤看似冰冷的棋局裏,藏著的從來不止權謀,還有些連執棋者自己都沒察覺的、滾燙的牽掛。
而此時的馬廄裏,雪青騅正不安地刨著蹄子。白日裏被烈性草料折騰的虛弱尚未完全褪去,它卻豎起耳朵,朝著落英殿的方向輕嘶——方才桑寧撫摸梅花鹿時,它隔著牆都聞到了她袖中雛菊香囊的氣息。
馬夫提著食桶進來時,被它突然甩動的尾巴掃了個趔趄。“這烈性子,倒真隨了它的主子。”他嘟囔著往食槽裏添草料,卻發現雪青騅隻盯著籠門,對嘴邊的糧草視而不見。直到看見桑寧的貼身侍女阿竹提著燈走來,它才溫順地低下頭,用脖頸蹭了蹭她的手心。
“知道你想公主了。”阿竹替它梳理鬃毛,指尖劃過馬腹下尚未完全愈合的擦傷——那是昨日在落星湖掙紮時蹭的。她從食盒裏掏出顆草莓,遞到馬嘴邊:“公主說啦,等查清那些壞人,就帶你去北境的草原跑個夠。”
雪青騅叼過草莓,忽然打了個響鼻,用馬頭輕輕拱了拱她的腰。阿竹笑著躲開,卻在轉身時看見馬廄角落的草料堆裏,露出半截紅綢——是梅花鹿頸間係著的那種,顯然是被雪青騅用蹄子勾來的。
“你這機靈鬼。”阿竹解下紅綢,忽然發現綢布邊緣沾著些黑色粉末,湊近一聞,竟是與昨日烈性草料相似的氣味,隻是淡了許多。她心中一驚,連忙將紅綢藏進袖中,卻沒注意到雪青騅正望著鳳儀殿的方向,鼻孔翕動著,發出低沉的警告聲。
夜風穿過馬廄的窗欞,吹動掛在牆上的馬鞍。阿竹望著鞍墊上繡著的雛菊,忽然想起沈硯說過“馬通人性”——或許這雪青騅早就知道,那紅綢上的粉末,是皇後宮裏的人偷偷撒的,就像昨日在落星湖,它發狂前聞到的氣味一樣。
她輕輕拍了拍馬頸:“別怕,公主和沈侍衛會護著我們的。”雪青騅似懂非懂地蹭了蹭她的手背,馬眼裏映著遠處鳳儀殿的燈火,忽然揚起頭,對著夜空長嘶一聲——那聲音穿透寂靜的宮牆,像在回應鹿苑裏梅花鹿的啼鳴,又像在預示著明日鹿苑裏,一場即將爆發的、無聲的較量。
而此時的落英殿,桑寧正對著燭光檢查那半塊梅花鹿玉佩。窗外忽然傳來馬嘶與鹿鳴,她抬頭望向夜色深處,指尖無意識地劃過玉佩上的“周”字,忽然輕笑出聲——看來連這些牲畜都知道,明日的鹿苑,將是揭開所有秘密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