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龍椅暗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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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周乾和殿的銅爐燃著西域進貢的安息香,皇帝捏著南楚傳來的密信,指腹在“玉墜假”三個字上反複摩挲。案頭堆著北境送來的奏報,最上麵那本的封皮沾著暗紅——是前太子黨餘孽被圍剿時濺的血。
    “陛下,南楚暗線傳回消息,九公主已將梅花鹿移至鹿苑,離鳳儀殿隻隔一道宮牆。”皇後披著貂裘進來,將暖爐塞進他手中,“沈硯說,她昨夜在鹿頸鈴鐺裏又找到半張字條,寫著‘北境藏真’。”
    皇帝抬眼時,燭火在他眼底投下深深的陰影。他想起七年前冷宮裏,小桑寧抱著凍僵的手說“皇兄,北境的雪是不是比冷宮暖些”——那時他便許她,等他掌權,就帶她去北境看真正的雪原,卻沒想這承諾竟成了今日的利刃,逼著她往最危險的地方去。
    “讓暗樁把北境地圖送過去。”他將密信扔進炭盆,火苗舔舐著紙角,映出他下頜緊繃的線條,“告訴她,皇後母族的別院底下,有前太子黨藏的密檔,真玉墜就壓在密檔最底層。”
    皇後忽然按住他的手,指尖觸到他掌心的薄繭——那是常年握劍磨的,卻在指腹處留著淺淡的針痕,是當年在掖庭替小桑寧縫棉衣時紮的。“陛下就不怕她知道,從送雪青騅到送梅花鹿,全是您一步步布的局?”
    “她早該知道。”皇帝望著炭盆裏蜷曲的灰燼,聲音冷得像北境的風,“在這宮裏,天真就是催命符。她生母當年就是太信‘和親能換平安’,才落得屍骨無存。”他忽然攥緊皇後的手,“朕要她活著,更要她醒著——哪怕這清醒,是用疼換來的。”
    殿外傳來更夫的梆子聲,皇帝起身走到窗邊。月光灑在殿前的白玉階上,像極了冷宮裏結冰的地麵。他想起小桑寧總說“皇兄的影子真長,能替我擋住風雪”,如今他的影子確實夠長了,卻隻能隔著兩國的宮牆,看著她在南楚的權謀裏掙紮,像看著當年的自己。
    “鬆州的二十萬大軍,該往北邊挪挪了。”他忽然開口,聲音裏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既為她清路,也為……拿回本該屬於大周的東西。”皇後望著他眼底的光,忽然想起桑寧臨走時塞給她的草莓幹——那是用北境的草莓曬的,酸得人落淚,卻越嚼越有回甘。
    而此時的南楚鹿苑,桑寧正借著晨光翻看北境地圖。阿竹蹲在梅花鹿身邊,將最後幾顆草莓喂給它,忽然指著地圖上的紅點:“公主你看,這裏離皇後母族的別院最近,旁邊還畫著隻小鹿!”
    桑寧的指尖落在紅點處,那裏標著“鹿鳴穀”三個字。她想起皇兄密信裏的話,忽然輕笑——原來這盤棋,從她踏入南楚的那一刻起,就被大周和南楚的兩位皇帝,同時放在了北境的棋盤上。
    沈硯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他肩頭的護具又換了新的,邊緣的雛菊繡得更密了些。“公主,賀陛下讓人備了去北境的馬車。”他遞過一件狐裘,是桑寧當年在冷宮給他的那件,如今被重新硝製過,毛領上還留著她縫的“辰寧永歲”,“他說……若您要去,他親自陪您。”
    桑寧撫摸著狐裘上的針腳,忽然想起昨夜馬廄裏雪青騅的長嘶。那聲音裏的不安,此刻正沿著地圖上的路線,一點點爬進她心裏。她抬頭望向大周的方向,晨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極了乾和殿裏那個站在龍椅旁的身影——原來無論隔著多少宮牆,有些牽掛,從來都藏不住。
    梅花鹿忽然叼來她落在地上的玉佩,鹿角上的紅綢在風裏輕輕晃動。桑寧接過玉佩,指尖觸到上麵的“周”字,忽然明白皇兄送這隻鹿的真正用意——不是讓她認路回家,而是告訴她,無論走到哪裏,大周的龍椅上,永遠有個人在替她盯著北境的風雪,等著她帶著真相,平安歸來。
    鳳儀殿的紫檀木案上,擺著盤剛從西域運來的葡萄。紫黑的果實裹著晶瑩的水珠,皇後用銀簽戳起一顆,卻沒送進嘴裏,隻盯著果皮上的紋路發呆——像極了北境地圖上蜿蜒的河流,也像她掌心那道因擋箭留下的疤痕。
    “娘娘,桑寧那邊有動靜了。”嬤嬤從陰影裏走出,捧著個錦盒,“她今早讓人把梅花鹿的紅綢解了,換上了這個。”
    皇後掀開錦盒,裏麵是串用雛菊編的花環,花瓣上還沾著鹿苑的泥土。她忽然嗤笑一聲,將葡萄狠狠捏碎在掌心,紫紅色的汁液順著指縫滴落,像極了當年冷宮裏濺在地上的血:“想用這點小把戲糊弄本宮?她以為把紅綢換了,就能瞞過北境的眼線?”
    嬤嬤低聲道:“賀陛下已讓人備了去北境的馬車,看這架勢,是真要陪桑寧去查別院。”她頓了頓,遞上顆晶瑩的葡萄,“娘娘不如……”
    “不必。”皇後舔了舔指尖的葡萄汁,眼底閃過狠厲,“本宮要的不是她的命,是她手裏的密信。那老東西藏在別院地下的,可不隻是真玉墜,還有……”她忽然壓低聲音,“賀斯辰當年親手簽下的‘殺兄奪位’血書。”
    嬤嬤臉色驟變,手中的葡萄滾落在地。皇後卻慢條斯理地撿起一顆,用帕子擦淨:“當年前太子待他不薄,他卻為了皇位痛下殺手。這秘密若被桑寧捅出去,別說南楚的江山,連大周都容不下他——到時候,本宮便是南楚唯一的太後。”
    她將葡萄塞進嘴裏,酸甜的汁液在舌尖炸開,卻壓不住喉嚨裏的腥甜。七年前那個替賀斯辰擋箭的夜晚,她也是這樣,忍著劇痛吞下前太子塞給她的密信,以為能換來一世安穩,卻沒想最終還是要靠這些陰私,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去把北境別院的機關圖拿來。”皇後起身時,腰間的假玉墜碰撞出輕響,“本宮要讓桑寧知道,想從本宮手裏搶東西,就得……”她忽然瞥見銅鏡裏自己猙獰的臉,猛地將銅鏡掃落在地,“就得付出代價!”
    碎片裏映出她鎖骨處的疤痕,像條扭曲的蛇。皇後盯著其中一塊碎片,忽然想起今早看見的雪青騅——那匹馬正站在鹿苑外,對著梅花鹿的方向輕嘶,馬鞍上的雛菊刺繡在陽光下刺眼得很。她忽然輕笑出聲,原來連牲畜都懂得抱團取暖,隻有她,從始至終都是孤身一人。
    殿外傳來宮娥的通報聲,說賀斯辰要去鹿苑。皇後望著地上的葡萄皮,忽然對嬤嬤道:“把那串毒葡萄送去,就說是本宮賞給梅花鹿的。記住,別讓任何人察覺。”
    嬤嬤領命退下時,看見皇後正對著碎片裏的倒影,一片一片拾起地上的雛菊——花瓣被踩得稀爛,卻仍帶著淡淡的香,像極了她那些被權謀碾碎的、名為“真心”的東西。而鹿苑方向的風正吹過來,帶著葡萄的甜香和一絲若有若無的殺意,在南楚的宮牆裏,悄然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