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毒葡驚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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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苑的晨露還凝在雛菊花瓣上時,皇後派來的嬤嬤已提著食盒站在苑外。食盒裏的紫葡萄顆顆飽滿,果皮上的水珠在晨光裏泛著冷光,像極了皇後昨夜捏碎葡萄時指縫間的紫紅汁液。
    “桑寧公主,這是皇後娘娘特意讓人從西域采來的鮮葡萄,說給梅花鹿補補身子。”嬤嬤笑得眼角堆起褶皺,視線卻不自覺瞟向鹿頸間的雛菊花環——那是桑寧昨夜親手換上的,花瓣邊緣還沾著鹿苑的濕泥。
    桑寧正蹲在地上看沈硯鋪開的北境地圖,聞言抬頭時,指尖剛劃過“鹿鳴穀”三個字。她瞥了眼食盒裏的葡萄,忽然想起皇後在鳳儀殿捏碎葡萄的模樣,嘴角勾起淺淡的笑:“皇後娘娘有心了。隻是這鹿剛吃了草莓,怕是吃不下別的。”
    阿竹抱著剛編好的草繩走來,聽見這話忙接道:“是啊是啊,小鹿今早吃了滿滿一籃草莓,再吃甜的該鬧肚子了!”她說著往梅花鹿身後躲了躲,袖中藏著的銀針輕輕硌著手心——那是沈硯教她辨毒用的,針尖沾了點解毒藥粉。
    嬤嬤的臉色僵了僵,正要再說些什麽,卻見沈硯突然起身,手按在腰間的劍柄上:“皇後娘娘的賞賜,公主既不願收,便由卑職帶回侍衛房吧。”他的目光掃過食盒,鎧甲上的雛菊紋在陽光下閃著冷光,“正好弟兄們巡邏辛苦,也該嚐嚐鮮。”
    嬤嬤的手猛地攥緊食盒提手,指節泛白:“這……這是特意給鹿準備的……”“無妨。”桑寧忽然開口,指尖點了點地圖上的別院標記,“皇後娘娘若真疼這鹿,不如多派人手守著北境的鹿鳴穀——聽說那裏的野葡萄,比西域進貢的更甜呢。”
    這話像根細針,精準刺中嬤嬤的軟肋。她眼神慌亂地瞟了眼沈硯腰間的劍,終是訕訕地鬆開手:“既如此,那老奴就先回去複命了。”轉身離開時,她聽見身後傳來梅花鹿的輕嘶,那聲音裏的警惕,竟比桑寧的話語更讓人心頭發緊。
    待嬤嬤走遠,阿竹立刻將葡萄倒在地上,掏出銀針往最飽滿的那顆上一戳。針尖瞬間泛出烏色,她嚇得往後跳了半步:“真的有毒!皇後也太狠了,連隻鹿都不放過!”
    沈硯用劍挑起那顆毒葡萄,果皮裂開時流出的汁液滴在地上,竟將青草灼出小小的黃痕。“這是‘烏頭汁’,少量能讓牲畜發狂,多了……”他頓了頓,望向桑寧,“能當場斃命。”
    桑寧望著地上漸漸枯萎的草葉,忽然想起雪青騅在落星湖發狂的模樣。她撿起顆無毒的葡萄捏在手心,果肉的涼滑透過指尖傳來,像極了北境地圖上標注的河流紋路:“她不是想殺鹿,是想借鹿發狂,逼我們提前動身去北境。”
    “提前去?”阿竹不解地撓撓頭,“可沈侍衛說,別院的機關圖還沒完全弄到手……”“正因如此,她才急。”桑寧將葡萄扔給梅花鹿,看著它叼在嘴裏嚼得香甜,“她怕我們準備周全,更怕賀斯辰真的陪我去北境。”
    話音剛落,遠處傳來馬蹄聲。賀斯辰騎著踏雪烏騅疾馳而來,玄色勁裝外罩著件月白披風,看見地上的毒葡萄時,勒馬的手驟然收緊:“沈硯,查清楚是誰送來的?”
    “回陛下,是皇後娘娘宮裏的張嬤嬤。”沈硯將毒葡萄用布包好呈上,“用了烏頭汁,劑量足以讓梅花鹿發狂。”
    賀斯辰的目光掃過桑寧手中的地圖,又落在梅花鹿頸間的雛菊花環上,喉結輕輕滾動:“看來是朕把她逼得太急了。”他翻身下馬時,披風掃過地上的葡萄皮,“北境的馬車已備好,今日午後便動身——在她動手前,我們先去鹿鳴穀等著。”
    桑寧抬頭望他,晨光在他眉骨投下淺淡的陰影,竟讓她想起七年前冷宮裏,他替她擋嬤嬤竹條時的模樣。她忽然輕笑:“陛下就不怕,這是我和皇兄設的局?”
    “怕。”賀斯辰的回答坦誠得讓她意外,他彎腰撿起顆無毒的葡萄,遞到她唇邊,“但更怕你留在南楚,被這些陰私算計得遍體鱗傷。”葡萄的甜香漫開時,他忽然低聲道,“七年前在冷宮,我沒護住你母妃,這次……”
    “陛下不必如此。”桑寧輕輕推開他的手,將葡萄喂給湊過來的梅花鹿,“我母妃常說,路是自己走的,怨不得旁人。”她起身時拂了拂裙角的草屑,“午後動身吧,我想去看看鹿鳴穀的野葡萄,是不是真的比西域的甜。”
    賀斯辰望著她走向雪青騅的背影,忽然發現她今日的騎裝袖口繡著細小的雛菊,針腳歪歪扭扭,像極了阿竹的手藝。他想起昨夜在禦書房看見的那幅未完成的畫——畫中女子鬢邊別著雛菊,正蹲在地上喂一隻梅花鹿,裙擺上沾著的泥點,與此刻桑寧裙角的痕跡幾乎重合。
    沈硯將毒葡萄收好時,瞥見賀斯辰望著桑寧的眼神,忽然想起昨夜馬廄裏雪青騅的長嘶。那匹馬似乎早就知道今日會有風波,淩晨時便不停地用蹄子刨地,直到看見桑寧走進鹿苑,才安靜下來嚼著草料。
    “公主,雪青騅已經備好鞍了。”沈硯走到桑寧身邊,低聲道,“馬鞍夾層裏的第二封密信,卑職昨夜拆開看了——上麵畫著別院地下密道的入口,就在鹿鳴穀的老鬆樹下。”
    桑寧撫摸著雪青騅的鬃毛,馬頸間的銅鈴輕輕晃動,與梅花鹿頸間的雛菊摩擦聲交織在一起。她忽然想起皇兄在密信裏寫的“北境藏真”,又想起皇後捏碎葡萄時說的“殺兄奪位”血書,指尖不自覺地收緊:“看來這鹿鳴穀,藏著所有人的秘密。”
    午後的陽光漸漸變得熾烈,三輛馬車駛出南楚宮門時,鹿苑裏的梅花鹿忽然對著馬車方向長嘶。桑寧撩開車簾回望,看見阿竹正將那串毒葡萄埋在海棠樹下,覆土時還特意壓了塊刻著雛菊的木牌——那是沈硯用邊角料雕的,說是“鎮邪”。
    賀斯辰的馬車與桑寧並行,他透過車窗看見她發間別著的雛菊,忽然想起皇後摔碎的假玉墜。那玉墜的裂痕裏,似乎藏著比“殺兄奪位”更可怕的秘密,而那秘密的鑰匙,或許就在北境的風雪裏,在鹿鳴穀的野葡萄藤下,在桑寧此刻望著遠方的、清亮的眼眸裏。
    車輪碾過官道的石子,發出規律的聲響。桑寧將手伸出窗外,感受著風裏帶來的北境氣息,忽然覺得掌心的溫度,與七年前在冷宮接過賀斯辰遞來的熱粥時,一模一樣。
    最後一輛馬車裏,阿竹正踮著腳往車窗外看。雪青騅被拴在車後,馬鬃隨著步伐輕輕晃動,鞍墊上的雛菊刺繡在陽光下格外顯眼。她忽然想起出發前,沈硯塞給她的油紙包——裏麵是些曬幹的草莓幹,還有張字條:“照顧好公主,也看好馬。”
    “雪青騅,你說北境的草原是不是特別大?”阿竹扒著車窗,小聲跟馬說話,“公主說等查清事兒,就帶你去跑個夠,到時候我給你編最漂亮的花環,比鹿頸上的還好看!”
    雪青騅像是聽懂了,打了個響鼻,用馬頭輕輕蹭了蹭她的手背。阿竹笑著從袖中摸出顆草莓幹,小心地遞到馬嘴邊:“給你,沈侍衛說這個能提神,路上可別偷懶呀。”
    馬夫在前麵笑道:“姑娘跟這馬親得很,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養的呢。”阿竹臉頰一紅,連忙縮回手:“它……它救過公主,是功臣!”她說著低頭,看見自己掌心沾著的馬毛,忽然想起昨夜在馬廄,沈硯教她如何給馬梳毛——他的手指修長,握著梳子的動作很輕,像在對待什麽珍寶。
    車行至黃昏時,忽然下起了小雨。阿竹擔心雪青騅淋著,特意找馬夫要了塊油布,踮著腳給馬披上。雨水打濕了她的裙擺,卻在看見馬鞍下露出的半截紅綢時愣住了——是梅花鹿原來係著的那條,不知何時被雪青騅用蹄子勾住,一路帶了過來。
    “你這機靈鬼。”阿竹解下紅綢,忽然發現綢布內側繡著個極小的“沈”字,針腳與沈硯護具上的雛菊如出一轍。她心中一動,將紅綢疊好塞進懷裏,又往馬背上多蓋了層油布:“放心,我會護著你的,就像護著公主和……和沈侍衛一樣。”
    雪青騅甩了甩頭上的雨水,忽然對著前方的馬車輕嘶一聲。阿竹抬頭,看見桑寧正撩著車簾望過來,眼中帶著笑意。她連忙揮手,卻沒注意到雪青騅的蹄子在泥地上刨出個小坑,坑底露出塊深色的布角——是昨夜皇後的嬤嬤藏在鹿苑草料堆裏的,被馬一路踢帶著,竟成了追蹤的標記。
    雨漸漸停了,天邊掛起道彩虹。阿竹摸著雪青騅溫熱的脖頸,忽然覺得這一路的風雨好像也沒那麽可怕。隻要公主平安,沈侍衛沒事,連這匹馬都精神抖擻的,那北境的風雪再大,她們也一定能闖過去。而那匹通人性的雪青騅,仿佛也感受到了她的心意,踏著晚霞,穩穩地跟在馬車後,蹄聲篤篤,像在為前路的未知,敲打著堅定的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