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周刃藏風
字數:4640 加入書籤
北境的風裹著雪粒子,打在馬車簾上簌簌作響。桑寧正借著燭火看沈硯繪製的別院剖麵圖,指尖剛劃過地下密道的拐角,車外突然傳來雪青騅的驚嘶——那聲音尖銳得像被利器所傷,刺破了夜的寂靜。
“保護公主!”沈硯的吼聲與刀劍碰撞聲同時響起。桑寧掀簾時,正看見三名黑衣刺客從兩側的樹林躍出,蒙麵巾上繡著的銀線暗紋在雪光裏一閃——是大周暗衛的標記,與當年送她出冷宮時,皇兄身邊侍衛的紋樣如出一轍。
“是大周的人?”阿竹嚇得攥緊袖中的銀針,卻仍擋在桑寧身前,“他們……他們為什麽要殺公主?”
沈硯已拔劍迎上,鎧甲上的雛菊紋被刺客的刀刃劃開道口子。他餘光瞥見為首刺客手中的短匕,突然瞳孔驟縮:“是‘斷水刃’!陛下指大周皇帝)的親衛才配用的兵器!”
賀斯辰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帶著冰碴般的冷意:“看來大周皇兄是嫌北境不夠亂,竟派了親衛來‘迎客’。”他的踏雪烏騅人立而起,馬蹄踏碎的積雪濺在刺客身上,“沈硯,護好阿寧!”
桑寧的心猛地一沉。皇兄送梅花鹿時說“北境藏真”,轉頭卻派刺客截殺——是怕她查到不該查的,還是想借南楚之手除掉她這個“棋子”?她忽然想起雪青騅鞍墊夾層裏的密信,最後一行小字被墨點掩蓋,此刻想來,分明是“周刃難防”。
“公主快回車裏!”沈硯一劍挑飛刺客的麵罩,露出張年輕的臉,眉眼間竟有幾分像大周乾和殿的侍衛。那刺客見身份暴露,突然從懷中摸出枚信號彈,紅光在雪夜炸開時,他嘶吼著撲來:“奉陛下令,帶公主‘回家’!”
“他說的‘回家’是死路!”賀斯辰的長劍刺穿刺客肩胛,玄色披風在雪地裏掃出殘影,“當年前太子的人,就是用這招偽造意外!”他忽然轉向桑寧,眼神銳利如刀,“你皇兄要的不是真相,是讓你死在北境,嫁禍給皇後母族!”
桑寧的指尖凍得發僵,卻死死攥著那枚梅花鹿玉佩。玉佩上的“周”字被體溫焐得溫熱,此刻卻燙得像火。她望著被沈硯製服的刺客,忽然揚聲道:“我皇兄若要殺我,何必送梅花鹿指路?你們是……”
話音未落,那刺客突然咬碎牙間的毒囊,嘴角溢出黑血。沈硯俯身檢查時,從他懷中摸出塊令牌,上麵刻著的“乾”字已被鮮血浸透——確是大周皇帝親衛的信物。
“公主,這……”阿竹的聲音帶著哭腔,懷裏的草莓幹撒了一地,“他們怎麽能這樣……”
桑寧沒說話,隻是彎腰撿起塊草莓幹。凍幹的果肉在雪地裏泛著暗紅,像極了刺客嘴角的血。她忽然想起皇兄在冷宮教她辨認毒草時說的話:“最毒的不是草,是人心。”原來他從那時起,就把“利用”二字刻進了她的命裏。
賀斯辰收劍回鞘時,雪青騅忽然掙脫韁繩,一蹄將最後一名刺客踹翻在地。馬頸間的銅鈴劇烈晃動,鞍墊上的雛菊刺繡被血濺得斑駁,卻仍倔強地挺在風雪裏。“看來連馬都知道,誰是敵人。”他走到桑寧身邊,將自己的披風裹在她身上,“現在信了?”
桑寧望著他肩頭新添的傷口——是為了護她,被刺客的斷水刃劃的,血珠正順著披風的流蘇滴落。她忽然想起七年前,他也是這樣,替她擋了冷宮嬤嬤一鞭,手臂上留下條長長的疤。“陛下早知道?”
“你皇兄的二十萬大軍在鬆州徘徊半月,不是為了清路,是為了……”賀斯辰頓了頓,聲音壓得極低,“是為了等你死訊,好名正言順出兵北境。”他忽然抓住她的手,將那枚梅花鹿玉佩塞進她掌心,“但我不會讓你死。”
沈硯處理完刺客屍體,回來時捧著塊從刺客靴底刮下的泥土:“公主你看,這土和梅花鹿蹄子上的北境凍土不一樣,倒像是……”“像是鳳儀殿後院的黑土。”桑寧接過泥土,指尖撚碎時聞到淡淡的脂粉香——是皇後常用的“醉流霞”。
真相像層薄冰被捅破。這些刺客根本不是皇兄派的,而是皇後仿造大周暗衛的裝束,想借“周刃殺公主”的戲碼,同時除掉桑寧、嫁禍大周、逼賀斯辰對大周開戰——一石三鳥。
“她倒比朕想的更狠。”賀斯辰的笑聲裏帶著寒意,“連‘斷水刃’都能仿得惟妙惟肖。”他忽然看向沈硯,“去查查皇後母族在鬆州的商號,定有仿製兵器的據點。”
阿竹正給雪青騅包紮被劃傷的前腿,聞言抬頭道:“我知道!上次沈侍衛教我認毒草時,說過鬆州最大的鐵鋪老板,是皇後的遠房表舅!”她將沾血的布條扔進火裏,火星濺起時,忽然想起那截帶“沈”字的紅綢,連忙從懷裏掏出,“公主你看這個!”
紅綢上的“沈”字在火光裏格外清晰。沈硯瞳孔微縮,忽然跪地:“卑職罪該萬死!這是……是卑職早年在大周暗衛營的標記,沒想到被皇後的人仿去了!”
桑寧扶起他,指尖觸到他護具上未幹的血跡:“這不怪你。”她望著紅綢上的針腳,忽然想起皇後摔碎的假玉墜,“看來皇後早就查清了你的身份,卻一直不動你,是想留著當今日的‘人證’。”
雪青騅忽然對著密林長嘶,馬耳警惕地豎起。桑寧順著馬的視線望去,隻見雪地裏有排新鮮的腳印,正朝著鹿鳴穀的方向延伸——是皇後派來的第二批人,想趁亂毀掉別院的密檔。
“看來好戲還在後頭。”賀斯辰握緊長劍,玄色披風在風雪裏獵獵作響,“沈硯,護著阿寧去老鬆樹,密道入口……”“我知道。”桑寧打斷他,將梅花鹿玉佩塞進他手心,“陛下小心,皇後要的不止是密檔,還有您的命。”
賀斯辰望著她轉身的背影,忽然發現她的裙角沾著片幹枯的雛菊——是從鹿苑帶來的,一路曆經風雨,竟還沒掉。他握緊玉佩,忽然對著她的背影喊道:“阿寧,等這事了了,朕陪你去看北境的雪原!”
風聲吞沒了後半句話。桑寧牽著雪青騅的韁繩,聽著身後漸遠的刀劍聲,忽然覺得這北境的雪,竟比南楚後宮的暖爐更讓人清醒。皇兄的算計、皇後的狠辣、賀斯辰的隱情,都像這雪地裏的腳印,看似雜亂,卻終會指向最深處的真相——而那真相,或許就藏在別院地下,藏在那枚即將現世的真玉墜裏。
雪青騅的蹄子在雪地上踏出沉穩的節奏,像在回應她的心跳。桑寧低頭,看見阿竹正小心翼翼地將散落的草莓幹重新包好,嘴角還沾著點果肉的紅。她忽然笑了——無論前路有多少刺客與陰謀,隻要身邊有這些溫熱的牽掛,再冷的風雪,也能闖過去。
大周乾和殿的夜,比北境的雪更冷。皇帝捏著南楚暗線傳回的密報,指腹在“周刃被仿”四個字上反複碾磨,案頭的鎏金燭台映出他眼底的猩紅。
“陛下,南楚那邊動手了。”皇後披著他的龍紋披風走進來,將暖爐塞進他冰涼的手裏,“是皇後沈月容仿了我們的暗衛服,用斷水刃做幌子,想借刀殺人。”她頓了頓,聲音輕得像雪,“桑寧沒事,沈硯護得緊。”
皇帝猛地將密報拍在案上,青瓷筆洗震得嗡嗡作響:“這個沈月容,倒比賀斯辰更難纏!”他想起七年前送桑寧去南楚時,她攥著他的衣角說“皇兄,我怕”,喉結滾動著,“鬆州的兵,離鹿鳴穀還有多遠?”
“三日路程。”皇後替他續上熱茶,水汽模糊了她鬢邊的珍珠釵,“但依臣妾看,不必急著動。沈月容想借周刃攪局,我們正好順水推舟——讓她和賀斯辰鬥得兩敗俱傷,桑寧自然會……”
“自然會回頭求朕?”皇帝冷笑,指尖戳著密報上“桑寧識破偽裝”幾個字,“她是我教出來的,比誰都清楚‘回頭’就是死路。當年她母妃就是信了‘回頭是岸’,才被前太子的人……”他忽然閉緊嘴,指節捏得發白。
皇後沉默片刻,從袖中掏出個小布包,裏麵是幾片壓幹的雛菊——是桑寧臨走時塞給她的,說“嫂子若想我了,就看看這個”。“陛下還記得嗎?桑寧小時候在冷宮,總把雛菊插在石縫裏,說‘花能活,人就能活’。”她將花瓣撒進茶盞,“她現在就像那石縫裏的花,越是有人掐,越要往上長。”
皇帝望著茶水裏打轉的花瓣,忽然想起鬆州送來的另一份密報——上麵說賀斯辰昨夜派親信快馬加鞭回南楚,似在轉移什麽重要物件,而那物件的描述,與當年沈氏滅門案中失蹤的“兵符圖”驚人地相似。
“讓暗衛盯緊賀斯辰的人。”他忽然起身,龍袍掃過滿地的密報,“若兵符圖真在他手裏,沈月容和桑寧鬥得再凶,也不過是替他清理障礙。”他走到窗邊,望著北境的方向,“告訴鬆州的將領,等桑寧找到真玉墜,就……”
“就放她回大周?”皇後接住他的話,眼底閃過一絲了然,“陛下終究還是舍不得。”
皇帝沒回答,隻是伸手接住窗外飄進的雪片。雪花在掌心融化,涼得像桑寧當年在冷宮凍裂的指尖。他想起桑寧第一次騎馬時,摔進雛菊叢裏還笑著說“皇兄你看,花沒斷”,忽然低聲道:“她若想回,朕便給她修座最大的雛菊園。她若想留……”
他沒說下去,但皇後懂了。無論是回是留,桑寧都必須活著——這不僅是兄長的牽掛,更是大周製衡南楚的最後籌碼。
殿外的更鼓聲敲過三更,皇後望著皇帝映在窗上的孤影,忽然覺得這北境的風雪,不僅吹向鹿鳴穀的桑寧,也吹向乾和殿裏的他們。而那朵在權謀裏掙紮的雛菊,究竟會倒向南楚的刀光,還是大周的歸途,或許連執棋的他們,都猜不透結局。
雪越下越大,掩蓋了乾和殿的燭火,也掩蓋了鹿鳴穀裏悄然蔓延的殺意。而此刻的桑寧,正牽著雪青騅的韁繩,一步步走向別院的密道入口,渾然不知她的每一步,都牽動著兩國皇宮裏,那些沉重而隱秘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