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空院疑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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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院的木門在風雪中吱呀作響,門軸上的鐵鏽蹭在掌心,像極了刺客刀刃上的寒意。桑寧推開門時,雪青騅突然在院外刨起蹄子,馬鼻噴出的白氣裹著不安——這座被皇後母族遺棄的院落,安靜得連風穿過窗欞的聲音都帶著詭異的空曠。
    “公主,這裏……好像被人翻過了。”阿竹舉著火折子四處照,火光裏可見廊下的石階被撬開過,牆角的雛菊叢被踩得稀爛,“你看這泥土,還是新的!”
    沈硯拔出長劍,劍尖挑開地上的稻草堆。下麵露出的青石板縫裏,嵌著些暗紅的碎屑——是火漆被燒後的殘渣,與桑寧在南楚禦書房見過的“密檔封存漆”一模一樣。“有人比我們先到,燒了密檔。”他的聲音壓得極低,目光掃過西廂房的方向,“但看這痕跡,不像倉皇撤離,倒像是……故意清理過。”
    桑寧走到正屋的案前,指尖拂過積灰的桌麵,忽然在角落摸到塊凸起。用力一按,桌底竟彈出個暗格,裏麵卻空空如也,隻殘留著淡淡的墨香——是皇後常用的“鬆煙墨”。“她連暗格都搜過了。”她輕笑一聲,想起皇後摔碎假玉墜時的狠厲,“看來真玉墜和密檔,早被她轉移了。”
    雪青騅在院外又嘶鳴起來。阿竹跑出去看時,發現馬正用蹄子踢著一口枯井,井沿的積雪被刨開,露出塊刻著雲雷紋的石板——與梅花鹿頸間銅鈴的紋路如出一轍。“公主!這井不對勁!”
    沈硯俯身檢查石板,發現邊緣有撬動的痕跡,縫隙裏卡著根紅色的絲線——是阿竹給梅花鹿編花環用的那種,顯然是皇後的人匆忙間遺落的。“這下麵有密道。”他試著搬動石板,卻被桑寧按住手。
    “別碰。”她指著井壁的積雪,“你看這雪的形狀,是被人刻意堆上去的,下麵埋著機關。”話音未落,西廂房突然傳來“哐當”一聲,像是有重物落地。沈硯立刻拔劍衝過去,卻隻見空蕩的房間裏,一隻受驚的野兔撞翻了牆角的陶罐,罐子裏滾出的不是糧食,而是幾顆被啃過的草莓——是阿竹白天喂梅花鹿剩下的,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是追蹤我們的人留下的。”桑寧撿起草莓蒂,上麵還沾著點黑色的布屑,與雪青騅蹄下的追蹤標記材質相同,“他們故意弄出動靜,想引我們分神碰機關。”她忽然看向那口枯井,“但他們越是想藏,越說明井裏有他們沒來得及帶走的東西。”
    沈硯依著桑寧的指點,避開井沿的機關,小心地挪開石板。下麵果然露出個黑黢黢的洞口,風從深處灌上來,帶著潮濕的土腥味,還夾雜著絲若有若無的香氣——是真玉墜特有的“暖玉香”,比皇後的假玉墜濃鬱百倍。
    “真玉墜可能還在裏麵。”阿竹舉著火折子湊過去,火光晃得她眼睛發酸,“但這密道太深了,會不會……”話沒說完,雪青騅突然衝進院子,用馬頭狠狠撞向井邊的槐樹。樹幹搖晃著,落下的積雪裏竟藏著個小鐵盒,盒鎖上的雲雷紋與石板如出一轍。
    沈硯劈開鎖時,桑寧正望著槐樹的年輪——樹心有被蟲蛀的痕跡,卻在最深處卡著半片竹簡,上麵刻著“兵符分三,玉墜為鑰”。她忽然想起賀斯辰說的“兵符圖”,指尖猛地收緊:“原來真玉墜不是密檔本身,是打開兵符圖的鑰匙。”
    鐵盒裏的東西印證了她的猜測——沒有密檔,沒有血書,隻有半張泛黃的地圖,上麵用朱砂標出三個紅點,其中一個正是鹿鳴穀的老鬆樹。而地圖邊緣,蓋著個模糊的印章,隱約能辨認出“沈”字的輪廓。
    “皇後的人隻拿走了另一半地圖。”沈硯將地圖折好遞給桑寧,“她們沒找到這鐵盒,說明……”“說明她們不知道槐樹裏還有東西。”桑寧打斷他,忽然看向院外,“或者說,她們故意留下這半張,想引我們去找剩下的。”
    雪青騅突然對著遠處的密林長嘶,聲音裏帶著警告。桑寧透過風雪望去,看見幾道黑影正往這邊移動,步伐沉穩得不像皇後的人——倒像是……大周暗衛的身法。她將地圖塞進阿竹懷裏,又把那半片竹簡藏進雪青騅的鞍墊夾層:“沈硯,帶阿竹從後門走,去老鬆樹等賀斯辰。”
    “那公主你呢?”阿竹攥著地圖的手在發抖,袖中的銀針硌得掌心生疼。“我引開他們。”桑寧撫摸著雪青騅的鬃毛,馬頸間的銅鈴輕輕作響,“這匹馬認路,讓它帶你們去。”她忽然想起賀斯辰說的“北境雪原”,嘴角揚起淺淡的笑,“告訴陛下,我在密道裏等他。”
    沈硯還想說什麽,卻被桑寧推了一把。他望著她轉身走向那口枯井的背影,忽然想起七年前冷宮裏,她也是這樣,把最後半塊餅塞給他,自己卻笑著說“我不餓”。阿竹拉著他往外跑時,他聽見身後傳來桑寧的聲音,輕得像風:“別回頭,記住,槐樹葉落盡時,就是真相出來的時候。”
    雪青騅的蹄聲漸漸消失在風雪裏。桑寧深吸一口氣,鑽進密道前回頭望了眼這座空院——被撬的石階、踩爛的雛菊、滾落在地的草莓,還有那口藏著秘密的枯井,竟像個巨大的陷阱,而她心甘情願地踏了進來。
    密道裏的空氣又冷又濕,石壁上的鑿痕還很新,顯然是近年才打通的。桑寧摸著牆壁往前走,指尖忽然觸到塊鬆動的石頭,搬開後,裏麵露出個小小的凹槽,槽底刻著個“賀”字——是賀斯辰的筆跡,與他禦書房裏“寧”字碎玉的刻痕一模一樣。
    她的心猛地一跳。原來賀斯辰早就來過這裏,甚至可能……藏了什麽東西在這凹槽裏。可現在凹槽是空的,隻有些殘留的木屑,像被人用刀刮過。是皇後的人找到的,還是……賀斯辰自己拿走了?
    前方傳來滴水聲,混著隱約的腳步聲。桑寧屏住呼吸,躲進拐角的陰影裏。火光漸近時,她看見來人穿著大周暗衛的服飾,卻在擦肩而過的瞬間,瞥見對方耳後有顆痣——是皇後母族豢養的死士才有的標記。
    又是偽裝。桑寧握緊袖中的銀針,忽然明白這座“毫無發現”的別院,從來就不是為了藏東西,而是為了篩選——篩選出誰在真正追查真相,誰在利用真相謀利。而她,從踏入北境的那一刻起,就成了這場篩選裏,最關鍵的那枚棋子。
    滴水聲越來越響,像在敲打著人心。桑寧望著前方更深的黑暗,忽然覺得這密道像條蜿蜒的蛇,正將所有入局者都纏向最核心的秘密。無論是皇後的狠辣、皇兄的算計,還是賀斯辰藏在“賀”字裏的隱情,終會在這不見天日的深處,露出最真實的模樣。
    賀斯辰劈開最後一名黑衣人的劍時,玄色披風已被血浸透。他望著雪地裏延伸向別院的腳印,忽然想起桑寧塞給他梅花鹿玉佩時的眼神——那裏麵有警惕,有試探,卻獨獨沒有恐懼,像極了七年前冷宮裏,她捧著凍裂的手說“我不怕疼”的模樣。
    “陛下,沈侍衛帶著侍女往老鬆樹去了,說公主進了密道。”親衛單膝跪地,呈上從黑衣人身上搜出的令牌——與皇後母族鐵鋪的標記一致,“第二批人馬已被攔下,但……”
    “但什麽?”賀斯辰的長劍在雪地裏劃出殘影,將試圖偷襲的暗箭劈成兩半。他忽然想起桑寧在空院門口的笑容,心頭像被北境的冰碴紮了下,“是不是有大周的人混進來了?”
    親衛臉色發白:“是……發現三名真正的大周暗衛,已戰死兩名,剩下一名……”“剩下的在哪?”賀斯辰的聲音冷得像密道裏的石壁,“朕要活的。”
    當他提著那名受傷的大周暗衛踏入別院時,正看見被踩爛的雛菊叢裏,落著片熟悉的布料——是桑寧騎裝袖口的料子,邊緣還繡著半朵沒完工的雛菊,針腳歪歪扭扭,定是阿竹的手藝。
    “說!你們陛下派你們來做什麽?”賀斯辰一腳踩在暗衛的傷處,玄色靴底沾著的雪水混著血,“是來搶兵符圖,還是來……殺她?”
    暗衛疼得蜷縮起來,卻咬著牙冷笑:“南楚皇帝何必裝模作樣?當年若不是你扣下沈氏兵符,我家公主指桑寧)的母妃怎會……”話沒說完,就被賀斯辰扼住喉嚨。
    “閉嘴!”賀斯辰的眼底翻湧著血色,指節捏得暗衛脖頸咯咯作響,“當年之事,輪不到你們大周置喙!”他忽然鬆開手,將暗衛扔在地上,“去告訴你們陛下,桑寧在朕這裏,輪不到任何人動——包括他!”
    暗衛咳著血,卻笑得更瘋:“你以為她還信你?兵符圖在你手裏,真玉墜是你藏的,連沈氏滅門案……”賀斯辰的劍突然橫在他頸間,刃口的寒意讓暗衛瞬間噤聲。
    風雪卷著密道的寒氣從枯井裏湧上來。賀斯辰望著那黑黢黢的洞口,忽然想起多年前,他就是在這裏,從沈氏舊部手中接過兵符圖,眼睜睜看著他們被前太子的人滅口。而桑寧的母妃,為了護這兵符,最終……
    他握緊長劍,轉身走向枯井時,靴底踢到個硬物——是塊從密道裏帶出來的木屑,上麵隱約有被刀刮過的痕跡,與石壁凹槽裏的殘留一模一樣。
    “陛下!”親衛突然喊道,指著井壁的積雪,“這裏有公主的記號!”
    賀斯辰俯身看去,隻見被雪半掩的石壁上,有人用指尖刻了個小小的“寧”字,旁邊還畫著個歪歪扭扭的箭頭,直指密道深處。那字跡他認得,是桑寧的——七年前在冷宮,她總在石牆上寫這個字,說“皇兄說,有‘寧’字的地方,就有平安”。
    他忽然笑了,笑聲裏帶著北境風雪的蒼涼。原來她什麽都知道,知道他藏過東西,知道他有隱情,卻還是在密道裏給了他方向。
    “守住院子,任何人不得靠近。”賀斯辰解下披風,露出裏麵穿著的軟甲——心口的位置,貼身藏著半塊“寧”字碎玉,與桑寧的那塊正好能拚上。他深吸一口氣,鑽進密道前回頭望了眼風雪中的別院,“等朕出來。”
    密道深處的滴水聲越來越清晰,混著桑寧輕淺的呼吸。賀斯辰循著那聲音往前走,忽然在拐角處看見一抹淡青色的身影——桑寧正縮在陰影裏,指尖捏著塊鬆動的石頭,看見他時,眼中閃過驚訝,隨即化為淺淡的笑。
    “陛下倒是比我想的……”“來得快?”賀斯辰打斷她,將披風裹在她身上,帶著他體溫的暖意瞬間漫開,“你在密道裏刻的字,以為朕看不懂?”
    桑寧望著他心口處微微凸起的形狀,忽然伸手,指尖隔著軟甲,觸到那半塊碎玉的輪廓。“兵符圖……真的在你這裏?”
    賀斯辰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心口:“是。但阿寧,有些事……”“我知道。”桑寧抬頭,目光穿過他肩頭,望向密道更深處,“有些事,比兵符圖和真玉墜更重要。比如,誰在背後,想讓我們都死在這密道裏。”
    前方忽然傳來石塊滾落的聲音,伴隨著皇後尖利的笑聲,在空曠的密道裏回蕩不休——原來她早就等在這裏,像等待獵物落入陷阱的蛇。
    賀斯辰將桑寧護在身後,長劍“噌”地出鞘,與她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線下相遇。這一次,他們都沒說話,卻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決心——這座空院藏的不是空無,是足以顛覆一切的真相,而他們,必須一起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