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煙燼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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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煙在密道裏翻滾,像團化不開的濃墨。桑寧屏住呼吸將兵符圖卷進懷中,指尖觸到密鑰背麵的刻痕——“雲川村”三個字已被濃煙熏得模糊,卻仍能辨認出是母妃的筆跡。
“阿竹,捂住口鼻!”賀斯辰的劍劈開石壁,風雪裹挾著寒氣灌進來,在煙霧裏撕開道口子。他瞥見皇後退入石室深處時,碰倒了牆角的火油桶,桶口的木塞正隨著石壁震動慢慢鬆動,“不好,她要燒密道!”
桑寧拽起頭暈目眩的阿竹,往密道入口跑時,聽見身後傳來“轟”的巨響——火油遇上火折子,瞬間燃起的火焰舔舐著石壁,將石室的影子拉得扭曲。“沈侍衛還在老鬆樹!”阿竹突然哭喊出聲,掙紮著要往回跑,卻被桑寧死死按住。
“他會沒事的。”桑寧的聲音發顫,卻死死盯著火焰蔓延的方向,“沈硯比我們想的更懂生存——別忘了,他是從冷宮裏活下來的。”話雖如此,指尖卻攥得發白,想起沈硯肩頭那道像雛菊花瓣的血痕。
賀斯辰斷後時,長劍挑飛墜落的石塊,玄色披風被火星燎出個洞。他看見桑寧扶著阿竹鑽進枯井,忽然轉身對著火焰深處喊道:“沈月容,你以為燒了密道就能掩蓋一切?雲川村的人,可還記得當年你父親的模樣!”
火焰的劈啪聲裏,傳來皇後淒厲的尖叫,卻很快被崩塌的轟鳴聲吞沒。賀斯辰躍出枯井時,密道入口已被碎石封死,隻餘嫋嫋青煙從石縫裏鑽出來,帶著火油與灰燼的味道,像極了當年冷宮那場燒毀半座宮殿的大火。
“陛下!”親衛牽著兩匹馬奔來,馬鞍上還馱著個昏迷的人——是沈硯,肩頭的傷口被草草包紮過,臉色白得像雪,“在老鬆樹後找到的,死士已被解決,但沈侍衛……”
“快找郎中!”賀斯辰翻身躍上踏雪烏騅,又將桑寧扶上另一匹馬,“往雲川村去,那裏是沈氏舊部的隱居地,安全。”他望著密道方向的濃煙,忽然補充道,“也是你母妃的故鄉。”
桑寧的動作頓了頓。母妃生前總說“雲川的春天有大片雛菊”,卻從不說具體在哪。她低頭看了眼懷裏的兵符圖,邊緣的火漆印正是雲川村特有的山茶花紋樣,忽然明白母妃將最後線索留在那裏,是早料到有今日。
雪青騅似乎認得路,不需牽引便跟著踏雪烏騅往南走。阿竹抱著昏迷的沈硯坐在後麵,淚水打濕了沈硯的衣襟,卻在摸到他懷中硬物時愣住——是塊刻著雛菊的木牌,正是沈硯雕來“鎮邪”的那塊,此刻被體溫焐得溫熱。
“他一直帶著這個……”阿竹哽咽著將木牌塞進沈硯手裏,仿佛這樣就能把他從昏迷中拽回來。桑寧回頭時,看見沈硯的手指動了動,緊緊攥住了木牌,忽然鬆了口氣——隻要還能抓緊東西,就不算真正倒下。
風雪漸漸小了,露出灰藍色的天空。桑寧望著前方起伏的雪原,忽然發現遠處的村落輪廓裏,有片淡金色的光暈——是山茶花!母妃說過,雲川村的山茶花能開在雪地裏,像給大地係了條紅綢帶。
“快到了。”賀斯辰的聲音從前方傳來,踏雪烏騅的蹄子在雪地上踏出輕快的節奏,“那裏的村長是沈氏舊部,當年受過你母妃恩惠,會護著我們。”他忽然回頭,目光落在桑寧懷裏的兵符圖上,“密鑰背麵的刻痕,除了雲川村,還有別的嗎?”
桑寧指尖劃過“滅門者,前太子黨餘孽”幾個字,心口像被凍住的石頭壓著。她想起皇後說的“沈氏滅門案”,想起皇兄的算計,忽然低聲道:“陛下早就知道,對嗎?滅門的不是你,也不是大周,是躲在背後的前太子黨。”
賀斯辰的背影僵了僵,半晌才嗯了一聲,聲音輕得像風:“當年我接兵符圖時,你母妃就說過,前太子黨想借兵符圖挑起戰亂,奪回皇權。她把圖分開,就是怕落入他們手裏。”
進村時,山茶花的香氣混著炊煙飄過來。村長是個白發老者,看見桑寧懷裏的兵符圖,突然老淚縱橫:“像……太像你母妃了!”他引著眾人往村西的木屋走,“沈侍衛的傷我能治,村裏有祖傳的草藥,當年救過你母妃的命。”
木屋的火塘燒得正旺,阿竹守在沈硯床邊,看著老者用搗碎的山茶花敷在他傷口上,忽然發現藥汁的顏色,與沈硯護具上的雛菊繡線一模一樣。“這花……”“能止血,還能安神。”老者笑了,“你母妃當年總說,雲川的花,都帶著救人的性子。”
桑寧將兵符圖攤在桌上,與賀斯辰一起拚接。三枚青銅密鑰嵌入圖中凹槽時,發出“哢噠”的輕響,完整的兵符圖上,除了標注的布防,還在角落畫著個小小的村落——正是雲川村,旁邊寫著“終焉之地”。
“前太子黨的餘孽,就藏在雲川村附近。”賀斯辰的指尖點在圖上的密林標記,“他們燒密道,是怕我們找到這裏,找到……”“找到他們還活著的證據。”桑寧接過他的話,想起密鑰背麵的最後一句,“也找到當年滅門的主謀。”
窗外傳來雪青騅的嘶鳴,伴隨著馬蹄聲。桑寧走到窗邊,看見村口出現了幾個熟悉的身影——是大周暗衛的裝束,卻在領頭人的腰間,看見了皇兄的“乾”字令牌。
“他們還是來了。”賀斯辰站在她身後,掌心的溫度透過披風傳來,“但這裏是雲川村,不是他們能撒野的地方。”他忽然握住她的手,將半塊“寧”字碎玉放在她掌心,“你母妃說過,玉碎能拚合,人心也能。”
桑寧望著掌心的碎玉,與自己那塊拚在一起時,正好組成完整的“寧”字。火塘的光映在上麵,暖得像母妃當年的懷抱。她忽然想起老鬆樹下的沈硯,想起抱著木牌流淚的阿竹,想起雪青騅踏過雪原的蹄聲——原來密道雖毀,那些支撐著彼此的牽掛,卻早已在煙燼裏,找到了歸處。
而窗外的雲川村,山茶花在雪地裏開得正豔,像在為即將到來的最終對峙,鋪展開一片帶著暖意的戰場。
大周乾和殿的燭火徹夜未熄。皇帝將密報扔在案上,上麵“密道被毀”“桑寧入雲川村”的字跡被燭淚暈開,像極了北境雪地裏的血痕。
“陛下,鬆州二十萬大軍已整裝待發。”兵部尚書躬身稟報,案上的輿圖用朱筆圈出雲川村的位置,“南楚賀斯辰帶著兵符圖躲進沈氏舊部的地盤,顯然是想借此鞏固兵權。”
皇後披著貂裘進來,將剛收到的密信遞上——是潛入雲川村的暗衛傳回的,說桑寧正與賀斯辰拚接兵符圖,沈硯重傷昏迷,阿竹寸步不離。“陛下真要打?”她的聲音帶著遲疑,“桑寧還在那裏……”
“正因她在那裏,才必須打。”皇帝的指尖戳著輿圖上的“雲川村”,指甲幾乎嵌進紙裏,“賀斯辰想借兵符圖拉攏沈氏舊部,朕偏要讓他知道,大周的公主,不是他能隨意拉攏的籌碼。”他忽然起身,龍袍掃過滿地的奏報,“傳朕旨意,三日後兵臨南楚邊境,就說……”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窗外的雪地上,那裏積著半尺厚的雪,像極了當年冷宮的庭院。“就說南楚藏匿前太子黨餘孽,劫我大周公主,大周不得已,兵戎相見。”
皇後望著他決絕的背影,忽然想起桑寧臨走時塞給她的草莓幹,酸得人眼眶發燙。她知道,這道旨意一旦發出,雲川村的山茶花再豔,也擋不住兩國兵戈相向,而那朵在權謀裏掙紮的雛菊,終將被卷入這場由她皇兄親手點燃的戰火裏。
殿外的更鼓聲敲過五更,雪又開始下了,仿佛要將乾和殿的燭火、雲川村的炊煙,都埋進這無邊無際的白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