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燼餘微光

字數:4070   加入書籤

A+A-


    村口的廝殺聲像被山風揉碎的冰棱,刺得人耳膜發疼。沈硯的長劍劈開最後一名前太子黨餘孽的咽喉時,心口的雲雷紋正泛著血紅色的光——他方才為護桑寧,被敵人的短刀劃中胸口,血珠滴在展開的兵符圖上,竟讓那些模糊的密文漸漸顯形。
    “快!圖上的字出來了!”阿竹抱著傷重的沈硯退到木屋,火塘的光映在兵符圖上,那些原本空白的地方,正浮現出密密麻麻的小字,“是……是前太子黨的布防圖!還有他們藏匿的據點!”
    桑寧湊近細看,指尖撫過“雲川密林”“南楚城郊”“大周邊境”等標記,忽然在角落發現母妃的筆跡:“兵符合一,天下兵戈止”。原來母妃拆分兵符圖,不僅是為了防前太子黨,更是怕這圖落入野心家之手,引發更大戰亂。
    賀斯辰的劍上還滴著血,玄色披風被風掀起,露出裏麵的軟甲——心口位置的“寧”字碎玉,正隨著他的呼吸輕輕起伏。“有了這圖,前太子黨不足為懼。”他的聲音帶著鬆快,卻在看見桑寧凝重的神色時,忽然頓住,“怎麽了?”
    “大周的兵,三日後就到南楚邊境。”桑寧的指尖點在圖上“大周邊境”的標記,那裏的密文標注著前太子黨與大周某些將領的勾結,“他們要的不是前太子黨,是這兵符圖——有了它,就能名正言順地接管南楚兵權。”
    沈硯掙紮著坐起來,肩頭的血染紅了阿竹的衣袖:“那……燒了它。”他的聲音沙啞,卻異常堅定,“燒了圖,前太子黨沒了依仗,大周也沒了出兵的借口,我們……”
    “你瘋了!”阿竹捂住他的嘴,眼淚混著他的血往下流,“你父親用命護的,你拚死激活的,怎麽能燒!”
    沈硯掰開她的手,目光掃過桑寧、賀斯辰,最後落在自己心口的印記上:“我爹護的是雲川,不是圖。公主母妃說‘兵戈止’,也不是讓我們拿著圖繼續鬥。”他忽然笑了,笑得印記發疼,“燒了它,我們才能真正活著,不是嗎?”
    桑寧望著他眼底的光,忽然想起冷宮的石縫裏,他種的雛菊總朝著有光的方向長。她轉頭看向賀斯辰,發現他也在看自己,眼底的複雜情緒漸漸化為釋然:“你想燒,便燒。”
    “陛下?”桑寧愣住了。
    “朕說,你想燒便燒。”賀斯辰的指尖劃過兵符圖上的密文,“朕要的從不是這圖,是能讓南楚安穩、讓你……安穩的法子。”他忽然將圖卷起來,遞到桑寧手裏,“你來燒,這是你的決定,也是……我們的。”
    桑寧接過兵符圖,紙質粗糙的觸感像極了冷宮的牆壁。她走到火塘邊,看著跳躍的火苗,忽然想起母妃的笑容,想起沈硯的雛菊,想起阿竹的草莓幹,想起賀斯辰肩頭的傷——原來這些比兵符圖更重要的東西,才是真正該守護的。
    “阿竹,把沈侍衛的木牌拿來。”桑寧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阿竹連忙掏出那塊刻著雛菊的木牌,桑寧將它放在兵符圖上,一起扔進火塘。
    火苗瞬間竄起,吞噬了密文,也舔舐著木牌上的雛菊。沈硯看著火光裏漸漸卷曲的紙片,忽然覺得心口的印記不那麽疼了。賀斯辰握住桑寧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皮膚傳來,像在確認彼此的存在。
    木屋外,雪青騅的嘶鳴變得輕快,山茶花的香氣混著煙火氣飄進來,竟有種奇異的安寧。
    此時,雲川村外的密林裏,前太子黨的殘部正等著兵符圖的消息,卻不知他們的命脈已化為灰燼。大周乾和殿的皇帝收到密報,得知兵符圖被燒,猛地將茶杯摔在地上,龍袍的下擺濺滿茶水:“燒了?她竟敢燒了!”
    皇後默默撿起碎片,想起雲川村的方向,那裏此刻應該有煙火吧。
    南楚皇宮,退居養病的沈月容正看著窗外的梅花,侍女來報“兵符圖被燒,前太子黨潰散”,她忽然抬手接住片飄落的花瓣,輕聲道:“知道了。”
    火塘裏的灰燼漸漸冷卻,桑寧用樹枝撥了撥,找出塊沒燒透的木牌殘片,上麵還留著半朵雛菊。她將殘片遞給沈硯,又從灰燼裏拾起那半塊“寧”字碎玉——竟完好無損。
    “看,燒不掉的。”她笑著說,眼角有淚光閃爍。
    沈硯握緊木牌殘片,阿竹拽著他的衣袖,賀斯辰將碎玉放在桑寧掌心。雲川村的霧徹底散了,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落在他們身上,像極了很多年前,冷宮裏偶然漏進來的那束光。
    兵符圖沒了,但藏在煙火氣裏的溫暖,才剛剛開始。
    鬆州的軍營裏,寒風吹動著大周的軍旗。守將捏著皇帝最新的旨意,上麵隻有四個字:“按兵不動”。他望著南楚邊境的方向,那裏的天空泛著魚肚白,像要亮起來了。
    “將軍,不打了?”副將湊過來,看著遠處的晨霧,“前太子黨散了,兵符圖也燒了……”
    “不打了。”守將將旨意折好,塞進懷裏,“公主做得對,這天下,早該歇歇了。”他轉身走進帳篷時,聽見營外傳來士兵的笑鬧聲——有人在雪地裏堆了個雪人,脖子上還插著朵不知從哪摘的山茶花,歪歪扭扭的,卻透著股鮮活的勁兒。
    遠處的雲川村,應該也有這樣的陽光吧。守將想著,忽然覺得這北境的風,好像沒那麽冷了。
    夕陽漫過雲川村的屋頂時,桑寧踩著滿地的山茶花,走到村口的老槐樹下。賀斯辰不知何時跟了過來,玄色披風上還沾著未化的雪,卻在看見她時,眼底的冷意都化成了柔色。
    “在想什麽?”他並肩站在她身邊,望著遠處連綿的雪原,“在想大周的皇兄,還是南楚的後宮?”
    桑寧撿起片落在肩頭的茶花,花瓣上的露珠滾進掌心,涼絲絲的。“在想母妃說的‘兵戈止’。”她轉頭看他,陽光穿過他的發梢,在他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你說,我們真的能讓天下歇歇嗎?”
    賀斯辰忽然笑了,伸手替她拂去發間的花瓣:“至少能讓雲川村的山茶花,年年都開得這麽豔。”他從袖中掏出個小布包,裏麵是半塊雕了一半的玉——正是那塊“寧”字碎玉的另一半,隻是還沒完工,邊緣還帶著粗糙的刻痕,“本來想雕好了給你,沒想到……”
    “沒想到被我一把火燒了兵符圖,倒先見了碎玉的真容。”桑寧接過玉塊,指尖觸到他留在上麵的溫度,忽然想起密道裏他將碎玉貼在胸口的模樣,“你早就想好了,對不對?就算兵符圖不燒,你也不會用它來爭什麽。”
    “爭來的天下,若是留不住想留的人,又有什麽意思?”賀斯辰的指尖劃過她的鬢角,動作輕得像碰易碎的瓷器,“當年在冷宮牆外,我看見你把雛菊插在石縫裏,就想……這姑娘,得護著。”
    桑寧的心跳漏了一拍,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有個穿玄色衣袍的少年,總在冷宮牆外扔些糕點,包裝紙上還畫著歪歪扭扭的雛菊。那時她以為是皇兄派來的人,現在才明白……
    “你……”她的聲音發顫,卻被賀斯辰輕輕按住唇。
    “別說。”他的目光比雲川村的陽光還暖,“等你想回大周了,我就送你去鬆州,那裏的雛菊開得比雲川的山茶花還盛。你想留南楚,我就把落英殿的海棠都換成雛菊,讓阿竹給你種滿院子的草莓。”
    雪青騅不知何時走到他們身邊,用頭輕輕蹭著桑寧的手背,馬頸間的銅鈴叮當作響,像在替他們應和。遠處,阿竹正扶著沈硯在曬草藥,兩人的笑聲順著風飄過來,混著山茶花的香,竟讓人忘了這是剛經曆過廝殺的村落。
    桑寧將兩塊碎玉拚在一起,完整的“寧”字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她忽然踮起腳,將拚好的玉塞進賀斯辰手心,然後握住他的手,一起舉向天空——陽光穿過玉塊,在地上投出個小小的光斑,像朵永不凋謝的雛菊。
    “不回大周,也不種滿院子的草莓。”她的聲音帶著笑意,眼角的淚卻滑了下來,“我想看看北境的雪原,你說過要陪我去的。”
    賀斯辰握緊她的手,掌心的碎玉硌得人心裏發暖。他望著遠處連綿的雪山,忽然覺得那些權謀、廝殺、陰謀,都像兵符圖的灰燼一樣,該隨風散了。
    至少此刻,雲川村的陽光正好,身邊的人正好,連風裏的香氣,都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