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玄的童年被雪鬆木的香氣與鐵鏽味浸透。
    九歲生辰那日，父親桑弘第一次帶他走進無生觀禁地。零下三十度的偏殿裏，十六具桑家女屍懸浮在血玉池中，她們身著十六歲成人禮的紅衣，腳踝係著刻有「玄」字的銀鈴。桑玄的羊毛靴踩過冰麵，驚起的漣漪中，女屍們突然睜眼，眼窩湧出的不是眼珠，而是與他腕間紅繩的往生蛭幼蟲。
    「桑家女兒十六歲成玉，男兒九歲飼蟲。」
    桑弘的骨刀劃開他的手腕，九滴黑血落進池麵，竟在每具女屍心口聚成微型龍龜。桑玄盯著自己的血與女屍滲出的熒光血交融，看見九歲的自己與十六歲的姐姐在血光中重疊——姐姐後頸的蓮花胎記正在被蟲群啃食，而他的倒影舉起骨刀，刺向自己的心髒。
    銀鈴突然齊鳴，震得池麵結冰。桑玄這才發現，每具女屍的銀鈴都刻著不同的「玄」字變體，從「一玄」到「十六玄」，對應著桑家十六代長女。他腕間的紅繩突然收緊，幼蟲鑽進血管時，他聽見池底傳來母親的低吟：「玄兒，記住蓮花凋謝的聲音……」
    桑玄十三歲那年，姐姐桑璃迎來十六歲成人禮。
    冬至夜，偏殿的銅爐裏燒著靈鹿血，桑弘用金簪挑起姐姐的長發，露出後頸即將盛開的蓮花胎記。「純陰之體需配純陽之血。」父親的骨刀劃過桑玄小臂，他的血滴在姐姐胎記上，竟讓蓮花瞬間黑化，「這是替她擋災。」
    桑玄盯著姐姐逐漸玉化的皮膚，發現她腕間銀鈴刻著的「一玄」正在滲血。蟲群從爐中飛出，鑽進她的耳道，她的表情從驚恐轉為迷醉，瞳孔裏映著血玉池中的自己——那個倒影舉起骨刀，正在剖開她的胸膛。
    「洗魂蟲會吃掉她的恐懼。」桑弘將姐姐推入血玉棺，棺蓋內側刻著與桑玄血管 相似的蟲形咒紋，「等她成玉，你就能用她的血溫養血玉核心。」
    棺蓋合上時，桑玄看見姐姐嘴角揚起與父親詭異的微笑，銀鈴掉在他腳邊，鈴內「解」字已被蟲群啃成齏粉，露出新刻的「飼」字。
    桑玄十六歲生日，父親遞給他第一把養蟲骨刀。
    「用你的血喚醒她。」桑弘指著血玉池中新抬來的女屍，那是他的堂妹，剛滿十六歲，後頸的蓮花胎記被蟲群啃得隻剩殘影。桑玄握緊骨刀，刀刃刺破皮膚的瞬間，池底突然湧出藍光——那是母親當年藏在池底的碎玉，碎玉表麵的「解」字與堂妹的胎記產生共鳴。
    蟲群突然失控，啃噬著堂妹的屍身。桑玄驚恐地發現，她心口的血玉碎片竟映出自己的臉，而他的倒影正在冷笑。父親的蟲群及時趕到，用振翅聲織成「鎮」字咒紋，這才穩住血玉核心。
    「記住，桑家女的恐懼會汙染血玉。」桑弘的鱗片劃過他的傷口，「唯有徹底洗去她們的人性，才能煉出最純淨的養料。」
    桑玄看著堂妹的皮膚逐漸覆蓋鱗片，鱗片紋路與他血管裏的蟲群走向死亡。當她睜開眼時，瞳孔裏隻剩豎線，嘴角掛著與他一如既往的機械微笑——這是桑玄親手煉成的第一具玉屍，編號「十七玄」。
    桑玄二十歲成為大長老那日，十六具玉屍被擺成龍龜陣。
    每具屍體心口都嵌著刻有「玄」字的血玉碎片，碎片之間用往生蛭的絲線連接。桑弘的頭骨被擺在陣眼，天靈蓋的蟲洞裏爬出的蟲群，在桑玄眉心聚成「大」字。觀主陳墨將龍龜玉牌按在他傷口上，玉牌滲出的靈液與他的血交融，在皮膚下織出十六道蟲形脈絡。
    「從今日起，這十六具玉屍的魂靈歸你管。」觀主的鱗片落在「一玄」屍身的銀鈴上，鱗片紋路與鈴內「飼」字重合，「她們的血能讓血玉核心保持活性，而你的血……」
    玉牌嵌入皮膚的劇痛中，桑玄看見十六具玉屍同時抬手，她們腕間銀鈴齊鳴，鈴聲組成的頻率與他的心跳同步。蟲群鑽進他的心髒，在那裏織出十六個小巢，每個巢裏都封存著一位桑家女的殘魂。
    桑玄每隔二十年就會迎來新的十六歲桑家女。
    她們被關在偏殿密室，從十歲起就接受蟲群洗腦：每日飲用混有忘憂蠱的靈液，聽著刻有「玄」字咒紋的鍾聲入睡，後頸的蓮花胎記被蟲群啃噬，形成細小的蟲形紋路。十六歲生日當天，她們會被戴上銀鈴，鈴內刻著屬於自己的「玄」字編號，然後被推入血玉池，成為下一具玉屍。
    「編號『三十二玄』的瞳孔有雜質。」觀主指著新成玉的族妹，她眼底還殘留著一絲恐懼，「用你的血洗去它。」
    桑玄割開手腕，鮮血滴在她瞳孔上，卻看見血珠裏映出自己九歲的倒影——那個男孩正在哭泣，而他的眼淚落地成蟲，啃噬著所有關於「桑玄」的人性。
    桑玄在「一玄」的銀鈴裏發現過一片指甲。
    那是姐姐桑璃的指甲，裏麵嵌著半粒朱砂，朱砂寫成的「救」字雖已模糊，卻在他用血溫養銀鈴時偶爾顯現。三百年間，他收集了十六具玉屍的所有銀鈴，在密室的蟲霧中拚出母親臨終前的口型：「解鈴還須係鈴人」。
    每當他用蟲群修補血玉核心，就會用神識觸碰這些銀鈴。蟲群會啃噬掉大部分記憶殘片，但總有一絲微光殘留——那是桑家女們在徹底玉化前，用最後一絲神智刻下的「解」字，像極了九歲那年血玉池麵的冰裂。
    桑玄摸著新成玉的「四十八玄」的銀鈴，鈴內刻著「玄」字的第十七種變體。她後頸的蟲形紋路還未完全覆蓋胎記，露出的一點粉色皮膚，像極了姐姐桑璃十六歲生辰那天，插在發間的那朵蓮花。
    原來三百年的養玉生涯，不過是在重複同一個十六歲的祭典。當桑玄的血滴在「四十八玄」心口，看著她瞳孔裏的人性微光逐漸熄滅，他突然想起九歲那年聽見的池底低吟——那不是母親的聲音，而是三百年後田雪兒的銀鈴聲，正在冰層下，輕輕叩擊著每具玉屍心口的「解」字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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