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命殘章 血燼書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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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漾指尖一頓,抬眼時撞進琉青璃清亮的眸子裏。
    事實就攤在眼前,任何辯解都顯得蒼白。
    他隻是像小時候做過的那樣,輕輕抓起她的手。
    微涼的指尖在她掌心一筆一劃地寫,力道很輕,卻帶著說不出的鄭重。
    “對、不、起。”
    三個字落定,琉青璃猛地怔住。
    掌心的觸感是涼的,可那筆鋒裏藏著的歉意卻燙得她心尖發顫。
    她本憋著一肚子氣,想問他為什麽要利用自己,想問他這些年到底去了哪裏,想問他為什麽躲著自己,是不是很討厭她,可看著簡漾那雙盛滿誠懇的眼睛,所有質問都卡在了喉嚨裏。
    臉頰不知怎的有些發燙,她就那樣望著他,連呼吸都放輕了些。
    罷了。
    琉青璃在心裏歎了口氣。
    不管他是故意的還是另有隱情,至少她等到了。
    對著這樣一雙眼睛,她實在硬不起心腸,更說不出半句重話。
    簡漾見她半天沒動靜,隻當她還在生氣,他笨拙地抬起雙手,拇指和食指在自己臉頰兩側輕輕一勾,做出個咧嘴笑的模樣,眼底滿是討好。
    那模樣實在有些憨態可掬,琉青璃“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方才的委屈和別扭瞬間散了大半。
    “我原諒你了。”她輕聲說。
    簡漾眼睛一亮,臉上立刻綻開一個幹淨的笑容,像被陽光曬暖的雪。
    “不過,”琉青璃話鋒一轉,臉頰微紅,聲音也低了些,“作為補償,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簡漾毫不猶豫地點頭,示意她盡管說。
    “以後不許再躲著我,”她頓了頓,想起那枚消失的碧海傳音螺,又補充道,“也不許把我的海螺藏起來,不能再讓我找不到你。”
    至於他是怎麽把那枚能感應靈力的螺殼藏得連自己都探不到蹤跡的,她暫時不想追究了。
    隻要人在眼前,隻要他答應不再消失,就夠了。
    她望著簡漾,眼底的信任清晰可見,無論如何,她都信他不會害自己。
    簡漾望著琉青璃眼中毫不掩飾的期待和信任,終究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雖沒說什麽承諾的話,但這動作已足夠讓對方雀躍。
    但往後的事哪說得準,如今他們的身份,隔著的豈止是幾條街巷,而且之後他的身份被暴露了,他們可是敵對的,到那時估計麵前這人就不會像如今這般信任他了。
    可琉青璃顯然沒想那麽多,隻覺得這點頭已是天大的恩賜,眉眼彎成了月牙,方才還帶著幾分拘謹的神情瞬間活泛起來。
    簡漾抬手,指尖輕輕拂過她的發頂,觸感柔軟順滑,安撫般的揉了揉她的腦袋。
    恍惚間竟覺得,時間過的很快,她不再是當年那個笑起來沒心沒肺的小丫頭,如今言行舉止間都透著世家貴女的優雅,連笑時都帶著恰到好處的矜持。
    “嘖,沒看出來啊,公子竟跟郡主相識。”不遠處,水牛抱著胳膊,壓低了聲音跟身邊的福祿嘀咕,眼神卻跟長了鉤子似的往那邊瞟,“瞧這架勢,怕不是有情況?”
    旁邊幾人也跟著擠眉弄眼,一副看好戲的模樣,生怕漏過什麽細節。
    唯有青岩,自始至終都冷著臉。
    他瞥了眼那邊相談甚歡的兩人,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下,沒說一個字,轉身便走了,背影挺拔又帶著股生人勿近的疏離。
    水牛見他這副模樣,嘿了一聲,也不敢再多耽擱,忙招呼福祿幾個:“走了走了,咱們也先回去候著,別在這兒礙眼。”一行幾人快步跟上青岩的腳步,很快便消失在長廊附近。
    街市上人流熙攘,簡漾陪著琉青璃慢慢走著,陽光透過兩旁商鋪的幡旗,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琉青璃的話像是斷不了的線,絮絮叨叨地講著這些年的事——宮廷裏的瑣碎,修煉路上的趣事,末了聲音低下去,帶著點執拗:“前幾年我去過大荒那座破廟,就是我們第一次見麵的地方,我在那兒守了三天,卻連你的影子都沒見著……”
    簡漾聽著,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角。
    這女主的執念,竟深到這種地步。
    正走著,一陣翅膀撲棱的輕響從頭頂掠過。
    一隻灰羽靈鴿盤旋兩圈,精準地落在琉青璃伸出的手臂上,腳上還係著個小小的竹管。
    琉青璃解下竹管抽出紙條,看清上麵“速回將軍府”五個字。
    今日在長樂坊鬧的那場動靜,果然還是傳到家裏去了,回去免不了要被伯舅訓斥。
    她臉上的失落藏不住,簡漾看在眼裏,抬手在她麵前虛虛比劃了個“回”字。
    琉青璃抬頭望她,眼底滿是不舍,還有幾分擔憂:“這次……別再讓我找不到了,好不好?”話音未落,又急切地追問,“你住在哪兒?我過幾日偷溜出來看你。”
    簡漾寫了個自己竹屋的位置,見她仍是不安,便執起她的手,用指尖又在她掌心一筆一劃寫下“放心”二字。
    溫熱的觸感帶著安撫的意味,琉青璃這才鬆了口氣,用力點了點頭,又深深看了簡漾一眼,才轉身快步匯入人流,朝著將軍府的方向走去。
    而這邊簡漾回到家推開院門時,院裏的石桌旁正坐著幾人。
    福祿、水牛、青岩,還有周寰娘都在,見他進來,周寰娘最先起身,規規矩矩地站到一旁,垂著眼不敢多看。
    先前隻聽福祿念叨自家公子如何,今日一見才知傳言不虛。
    這人明明沒什麽刻意的姿態,身上那股清冷淡漠的氣質卻自帶壓迫感,方才進門時目光掃過,她竟下意識屏住了呼吸,連抬頭對視的勇氣都沒有。
    倒是方才遠遠瞥見他對郡主笑時,那笑意淺淡得像冬日融雪,如今轉瞬就又變回了這副疏離模樣。
    福祿和水牛也跟著站了起來,隻有青岩還坐在石凳上,慢條斯理地端著茶盞抿了一口,眼簾半垂著,側臉線條冷硬,顯然還帶著幾分鬱氣。
    簡漾沒在意這些,徑直在主位坐下。
    水牛眼疾手快,拎起桌上的茶壺就給他添了杯熱茶,水汽氤氳著升起。
    簡漾抬手,示意他們都坐下。
    三人這才落了座,屁股剛沾到凳麵,水牛就跟揣了通心術似的,一拍大腿:“公子稍等!”說著就躥進了裏屋,不多時便捧著紙筆硯台跑了出來,在石桌上鋪陳開來。
    在一起住了這些年,簡漾的下一步要幹什麽早已被他們摸透。
    筆尖在宣紙上劃過,留下清雋的字跡:“今日的事解決了,你父母那邊有人替你收拾。成親耽擱不得,過兩日就風風光光辦了。”
    這話顯然是對周寰娘說的,她坐在一旁,手指緊緊絞著衣角,眼眶微微發紅。
    到底是親生父母,可想到她們那麽對自己,心裏便釋然了。
    一旁的福祿卻忽然撓了撓頭,憨聲問道:“那……那我們留在周家院子裏的那些珠寶呢?方才走得急,忘拿了。”
    簡漾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靜無波,帶著種盡在掌握的篤定,在紙上寫著:“放心,沒人敢動。”
    周家那對夫婦,此刻怕是早已成了柳欽的刀下鬼。
    謝存還是有些忌憚琉青璃的,答應了,自然會清理幹淨,至於那些珠寶他們沒膽子動。
    簡漾握著筆的手頓了頓,正要再寫些什麽,眼前忽然一陣模糊,像是被人用紗巾蒙了眼,周遭的光亮正一點點褪去,石桌上的紙筆、院裏的人影都漸漸失焦,最後隻剩一片朦朧的昏沉。
    又來了。
    他暗自蹙眉。
    剛到這個世界時的懲罰,這具身體總在不經意間出些狀況。
    筆杆在指間微微晃動,他的目光像是定在了虛空某處,全然沒了焦點。
    “公子?”福祿剛要開口,就被青岩一個眼神製止了。
    青岩幾乎是立刻就察覺到了異常,他站起身,伸手便抽走了簡漾指間的筆,隨即俯身將他打橫抱起。
    他的動作很輕柔,也穩得很,腳步匆匆往裏屋走,隻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他累了,需要休息。”
    水牛和福祿這才反應過來,臉上都浮起急色,公子的眼睛又出問題了。
    這些年他們見得多了,明明簡漾醫術那般高明,卻偏生治不好自己的病。
    周寰娘看著青岩抱著人消失在屋門後,滿臉茫然地看向兩人:“公子這是……”
    “沒事沒事。”水牛連忙擺手,語氣盡量輕鬆,安撫道,“就是老毛病了,偶爾會看不清東西,歇上幾日就好了,別擔心。”話雖如此,他望著那扇緊閉的房門,眉頭卻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
    裏屋的光線有些偏暗,青岩抱著簡漾,他小心翼翼地將人放在床榻上,錦被蹭過簡漾的衣袖,帶起一絲微不可察的暖意。
    他直起身,抬手在他眼前緩緩晃了晃,聲音壓得很低:“又看不見了?”
    簡漾眼前是純粹的黑暗,連一絲微光都無,他點了點頭。
    青岩也不意外,轉身從牆角的木架上取下一串銅鈴。
    那鈴鐺是他特意尋來的,小巧玲瓏,碰一下卻能發出清越的響。
    他熟稔地將鈴鐺係在床頭的欄杆上,動作輕得幾乎聽不見聲,隻最後鬆手時,銅鈴輕輕碰撞,叮地一聲脆響,在寂靜的屋裏格外清晰。
    這些年,隻要簡漾眼睛出毛病,都是他守在身邊。
    掛好鈴鐺,他蹲下身,視線與床榻上的人平齊,聲音裏帶著不易察覺的柔和:“我去拿被褥,你別亂走。”這鈴鐺是個信號,簡漾若有動靜,他在門外也能聽見。
    簡漾依舊隻是點頭。
    其實他不需要這些,就算看不見,憑著記憶和敏銳的聽覺,也能避開屋裏的陳設。
    但青岩堅持了這麽多年,他也早已習慣。
    更何況,他不能讓他們知道,自己並非尋常人,比起暴露身份,這些實在算不得什麽。
    青岩見他點頭,才起身退出去,關門時留了道細縫,好能聽見屋裏的動靜。
    青岩轉身去取被褥時,院子裏的幾人對視一眼,都心照不宣地閉了嘴。
    公子這幾日怕是不便出門了。
    等他去自己房間抱著疊得整整齊齊的被褥過來,見水牛和福祿還站在院角,便沉聲開口:“他這幾日不便出門,還是由我來照顧他。”
    水牛和福祿忙點頭應下,他們跟了公子這麽多年,自然懂這話裏的意思。
    唯獨周寰娘站在一旁,眉頭微蹙,心裏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從剛才簡漾回來起,青岩的眼神就透著股說不出的異樣,像是藏了太多東西,可仔細去想,又說不上來究竟哪裏怪,或許……真是自己多心了。
    青岩沒再理會旁人,腳步放得極輕,輕輕推開簡漾的房門,生怕一點聲響驚擾了裏麵的人。
    他將被褥攤開,小心翼翼地鋪在簡漾床邊。
    鋪好床褥,他又擰了條溫熱的濕毛巾,俯身去給簡漾擦手。
    指尖的力道輕得幾乎不可察,卻反複擦拭著那同一隻手,仿佛要將什麽痕跡徹底抹去,又像是在無聲地安撫。
    如此反複,直到一盞茶的功夫過去,才總算停了手。
    簡漾本就有些乏了,被他這麽一折騰,眼皮越發沉重,昏昏欲睡。
    青岩見他困得厲害,便小心地扶著他的肩,將人輕輕放平在床榻上。
    剛沾到枕頭,簡漾便沉沉睡了過去,呼吸漸漸變得平穩。
    青岩站在床邊,目光落在他熟睡的臉上,方才在人前強壓著的隱忍盡數褪去,眼底翻湧的全是毫不掩飾的愛意。
    他緩緩蹲下身子,湊近了些,能清晰地聽見簡漾均勻的呼吸聲,帶著溫熱的氣息輕輕拂過他的臉頰。
    這一刻,那些平日裏被死死壓抑的、不敢宣之於口的情愫,像衝破閘門的潮水般洶湧而來,在他心頭肆意蔓延。
    青岩望看著熟睡的簡漾,其實他比誰都清楚,簡漾與那位郡主的關係絕非尋常,那些不經意間流露的親近,讓人看了心生妒意。
    可那又如何?他們之間,本就是雲泥之別。
    他從不是覺得簡漾配不上那位金枝玉葉的郡主,恰恰相反,在他眼裏,世間任何人都配不上簡漾。
    簡漾是天上月,是山間風,幹淨得容不得半點塵埃,而那位郡主,不過是困在深宮裏的嬌花。
    隻是……一想到那位郡主與簡漾做出的親密舉動,青岩的指甲便深深掐進了掌心,疼意卻壓不住心底翻湧的戾氣。
    除了他,誰也不能靠近簡漾,誰也不能。
    多看了一會,他走出房間,坐在院子裏替自己倒了一杯茶,目光卻像淬了冰的釘子,死死釘在裏屋簡漾的方向。
    那眼神裏翻湧著旁人看不懂的偏執,像一頭護食的野獸,時刻警惕別人踏入自己的地盤。
    就這麽望著,從日頭當空到夕陽沉落,再到暮色漫進院子,將一切染成墨色。
    天邊最後一點餘暉褪去時,青岩的視線依舊沒移開分毫,眼底的偏執像夜色般濃稠,幾乎要將他自己也吞噬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