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命殘章 血燼書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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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祿看著謝存那副勢在必得的模樣,心頭豁然一明,合著這人壓根不是來賀喜的,是衝著公子來的!他沒好氣地別過臉,硬邦邦丟下一句:“公子累了,歇著去了。”
    “在哪歇著?”謝存步步緊逼,眼神裏帶著點不懷好意的亮。
    福祿抿緊嘴,半個字都不肯多吐。
    謝存見狀,忽然勾起唇角,露出個狡黠的笑,聲音壓得低了些:“你要是不說,那我可就真應了剛才的話,給你搶回個‘親’看看?”
    “你敢!”福祿的臉“騰”地紅了,一半是氣的,一半是急的。
    他就知道謝存沒安好心,果然是來搗亂的!兩人眼神對上,火星子“劈啪”亂濺,眼看就要動手,水牛趕緊擠到中間,一手按一個:“有話好好說,大喜的日子,別傷了和氣!”
    勸住了福祿,水牛轉頭對謝存做了個“請”的手勢:“謝老板,這邊請吧,我帶您去找公子。”
    繞過正屋,後頭竟還有個小院子。
    這後院,其實是這幾日剛趕著修繕出來的,依著簡漾的意思,把原先的小雜院擴了半分,壘了新牆,鋪了青磚。
    因為往後,這裏便是福祿和周寰娘的家了。
    走在院裏,水牛忍不住在心裏歎口氣。
    自家公子就是心善,見不得身邊人受委屈,哪怕是個後院,也非要拾掇得窗明幾淨。
    水牛引著謝存穿過新修的後院,越往裏走,越覺這院子藏著巧思。
    外頭看著不過是尋常人家的模樣,內裏卻處處透著精致,青石板路鋪得齊整,牆根爬著新栽的綠藤,連角落裏的水缸都雕著簡單的花紋,倒像是藏在陋巷裏的一方小天地,日子過得遠比外人瞧見的殷實。
    繞過一方剛注滿水的小池,池邊還擺著兩盆睡蓮,便見著了那座臨水的涼亭。
    簡漾正坐在亭中石凳上,手裏握著支毛筆,似是要在鋪開的宣紙上寫些什麽。
    他那雙手生得極好看,纖細白皙,指節分明,連皮膚下淡青色的筋骨都隱約可見,握著筆杆時,腕骨輕輕凸起,透著股說不出的雅致。
    今日他依舊穿得素淨,是件月白色的長衫,隻是衣襟和袖口繡了幾簇細碎的銀紋,像是落了點淡月星輝,不張揚,卻添了幾分柔和。
    不知是聽見旁邊的人說了什麽,他唇角微微勾起,弧度淺淡,卻溫柔得像浸了春水。
    謝存站在遠處,目光一下就被釘住了。
    那抹素白身影落在水光亭影裏,竟比他身上這一身豔色還要奪目,讓他忘了周遭的一切,連呼吸都放輕了些。
    “謝老板?謝老板?”水牛在旁邊連叫了好幾聲。
    他才猛地回過神,喉結不自覺地動了動,方才那點吊兒郎當的痞氣,不知何時斂了去,眼底竟多了些自己都沒察覺的慌張。
    謝存隻覺得心髒在胸腔裏擂鼓般狂跳,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
    活了這些年,他還是頭一回體會到這種幾乎要跳出嗓子眼的悸動,更荒唐的是,這份從未有過的慌亂,竟源於一個男子。
    他不動聲色地壓下心頭那點怪異感,指尖在袖擺下蜷了蜷。
    他今天來,可不是為了什麽莫名其妙的心跳,他隻是對簡漾身上藏的寶貝好奇,更想弄明白,為何琉青璃護著這個人。
    而他接近簡漾,自始至終都帶著明確的目的。
    水牛在前頭引路,謝存幾步跟上,方才那瞬間的失態已蕩然無存。
    他斜斜地倚在旁邊的朱紅柱子上,雙臂環胸,又擺出了那副漫不經心的吊兒郎當模樣,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亭子裏的人身上。
    果然,水牛進亭嘀咕了幾句,亭中兩人的視線便齊刷刷地掃了過來。
    其中一道目光尤其銳利,裹著不加掩飾的不悅,像淬了冰似的紮人。
    青岩方才還眉眼帶笑,此刻臉色已沉得能滴出水來,顯然是把謝存當成了來者不善的麻煩。
    簡漾倒是平靜,隻朝水牛微微頷首,示意他把人帶過來。
    謝存邁開步子走近,過來的時候簡漾鼻尖先捕捉到了空氣中的氣息,除了滿園子的花香,竟還飄著一縷若有似無的胭脂水粉味。
    而隻有簡漾眉峰幾不可察地蹙了下,眼裏浮起幾分疑惑,這可不是普通胭脂水粉的味道:謝存長成這樣還往臉上塗這些奇怪的東西幹什麽?
    這念頭剛冒出來,就被謝存的聲音打斷了。
    他的視線落在簡漾麵前的宣紙上,語氣懶洋洋的,帶著點刻意的調侃:“喲,寫字呢?這麽有雅興。”
    可那宣紙上明明空空如也。
    簡漾和青岩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幾分無語。
    他們方才正琢磨著,要給福祿的新家寫副對聯,還沒來得及落筆呢。
    水牛瞧著這氣氛有點僵,撓了撓頭,扯了個由頭:“我去前院幫幫福祿。”說著便溜得飛快,轉眼就沒影了。
    謝存見兩人都沒接話,才後知後覺想起簡漾是個啞巴。
    他撇撇嘴,心裏暗道:算了,跟個啞巴置氣犯不著。
    謝存倒真不見外,像是在自己家一樣,徑直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找了個石凳大大咧咧坐下,朝兩人揚了揚下巴。
    “你們寫你們的,不用管我,我自個兒喝杯茶就行。”
    簡漾與青岩見謝存這副自來熟的模樣,索性懶得再理。
    青岩直接將他視作空氣,取過硯台,在一旁細細替簡漾研磨,墨條輕轉,硯心漸漸暈開一片濃黑。
    他側頭看向簡漾,語氣溫柔得能掐出水來:“可有想好寫什麽了?”
    簡漾微微點頭,提筆在硯邊輕蘸墨水,筆尖瞬時染上墨色。
    青岩眼疾手快,伸手替他將垂落的衣袖輕輕捋起,細心地別在臂彎,免得礙事。
    這一連串親昵自然的舉動落入謝存眼裏,他莫名覺得渾身不自在。
    明明隻是再尋常不過的相處,可看在他眼裏,偏生透著股說不出的怪異,像根細刺紮在心頭,隱隱泛起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
    簡漾不再耽擱,提筆落紙。
    第一個“山”字躍然紙上,是清俊的行楷,落筆幹淨利落,筆鋒間帶著幾分灑脫。
    他手腕輕轉,筆墨流轉間,一副對聯很快寫就。
    青岩朗聲念了出來:“山川聚秀歸新宇,日月交輝映錦堂。”念罷,他轉頭看向簡漾,眼裏滿是欣賞:“這對聯既合了新居的景,又透著喜氣,再合適不過了。”
    青岩望著宣紙上的字,目光裏的欣賞幾乎要溢出來,又湊近了些,輕聲歎道:“字也寫得極好,筆力藏鋒,氣韻又足,要是我能有你這一手好字就好了。”
    在他眼裏,簡漾仿佛渾身都帶著光。
    無論做什麽都透著妥帖與靈氣,仿佛沒有他不會的事,那份聰慧更是旁人難及。
    他望著簡漾的眼神,軟得像浸了春水,滿是不加掩飾的傾慕。
    旁邊的謝存被青岩這股子“膩歪”勁兒擾得坐不住,也湊了過來。
    他本就沒讀過多少書,對著那龍飛鳳舞的字跡隻覺得眼花繚亂,哪裏品得出什麽好壞。
    可看青岩那副近乎癡迷的模樣,也猜著這對聯定是不差的。
    他不耐地嘖了一聲,撇著嘴打破這片刻的寧靜:“寫完了沒有?墨跡也該幹了吧?什麽時候去吃飯,我肚子都餓了。”
    這話說得直白又突兀,像在一幅清雅的山水畫上突然潑了墨,硬生生攪散了方才那點賞字論墨的閑逸氣。
    簡漾握著筆的手頓了頓,青岩臉上的笑意也淡了幾分,都沒料到他會在這時冒出這麽一句煞風景的話。
    周遭的空氣裏還飄著婚宴的甜香,可那兩人臉上明晃晃的不待見,像兩坨沒化開的冰疙瘩,堵得人心裏發悶。
    謝存卻像沒瞧見似的,臉上掛著那副說不清道不明的笑,厚著臉皮跟在後麵,一屁股跟著他們就坐上了餐桌。
    這是他頭一回進這種排場,耳邊鑼鼓敲得震天響,人聲鼎沸,熱鬧得快要把屋頂掀了。
    冗雜的婚禮流程走了一遭,賓客們才總算安生坐下,碗筷碰撞聲混著喧鬧,成了此刻的主旋律。
    連柳欽也被請了過來,一桌子人圍坐著,麵上瞧著和樂融融,眼底卻各自藏著些彎彎繞繞的心思,誰也沒真把注意力放在飯菜上。
    謝存單手撐著腦袋,半邊身子懶洋洋地歪著,目光就那麽落在旁邊離得極近的人身上。
    簡漾吃飯的樣子極雅,每一口都細嚼慢咽,連抬眸夾菜的動作都透著股從容,瞧著就讓人心裏熨帖。
    謝存的指尖無意識地在桌沿上劃著,像是在悄悄描摹簡漾的輪廓。
    其實那張臉算不上頂驚豔,可那雙眼睛偏偏像盛著揉碎的星光,總能勾著人的視線。
    還有他身上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感,混著溫潤的氣質,讓人忍不住就想多看幾眼。
    謝存心裏琢磨著,要是能跟這人交個朋友,倒也算是件美事。
    正想著,碗裏“啪嗒”一聲多了塊藕,白生生的,是青岩夾過來的。
    可那動作裏的不情不願,明擺著沒安好心。
    “謝老板,吃飯就好好吃,盯著別人作甚?”青岩收回筷子,眼神裏帶著點譏誚,仿佛在說他不懂規矩。
    謝存瞥了眼碗裏的藕,心裏咯噔一下,難不成是在陰陽他“醜”?
    他本就不是什麽好脾氣,當下就皺了眉,捏著筷子嫌惡地把那塊藕夾起來,“啪”地扔回了桌上的空碟裏。
    “多謝青岩兄的好意,”他扯了扯嘴角,語氣裏的火藥味藏都藏不住,“不過我不喜歡別人給我夾菜。”
    話音剛落,兩人之間就莫名升起一股硝煙,連旁邊的喧鬧聲似乎都淡了幾分,空氣裏隻剩下沒說出口的較勁。
    桌上的氣氛猛地一僵,方才還各自揣著心思的眾人都停了筷子,眼神在謝存和青岩之間來回打轉,滿是詫異。
    誰也沒摸清這兩人怎麽突然就較上勁了,不過是夾塊藕的功夫,竟生出這般劍拔弩張的架勢來。
    “哎呀,今天可是福祿的好日子,”水牛趕緊放下酒杯打圓場,臉上堆著笑打圓場。
    “大家圖個喜氣,以和為貴,以和為貴嘛。”
    青岩聽見這話,緊繃的下頜線才稍稍鬆弛了些。
    看在福祿的麵子上,他暫且壓下心頭的不快,隻是眼角餘光瞥見謝存看向簡漾時那毫不掩飾的眼神,還是忍不住捏了捏拳。
    近來他的脾氣是越發急躁了,可絕不能在簡漾麵前失態。
    而簡漾自始至終隻是垂眸淺酌,仿佛眼前這場口角與他無關。
    這般場麵他見得多了。
    隻是謝存這般毫不掩飾地接近,眼底藏著的目的性,倒是讓他微微挑了下眉。
    宴席散後,眾人移到後院喝茶。
    該走的賓客早已離去,剩下的都是相熟的幾人,還有個別死皮賴臉懶著不走的某些人。
    謝存忽然朝柳欽使了個眼色,柳欽便捧著個珊瑚盆栽走上前,他則笑眯眯地對福祿說:
    “你瞧這東西,是我從東海撈來的”
    “別看它模樣普通,卻是個稀罕物——沒水也能活,寓意著歲歲平安,祥瑞自來。”
    福祿看著那珊瑚盆栽,色澤鮮亮,形態奇異,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他心裏犯嘀咕,謝存能有這般好心?
    福祿下意識便看向簡漾,見簡漾微微點頭,才放下心來,拱手道謝:“多謝謝老板厚禮。”
    柳欽也跟著拿出個錦盒:“這裏麵是些胭脂水粉,算是我給周娘子賠禮的。”
    “之前的事,都過去了。”福祿見他們誠意滿滿,語氣也緩和了不少,替周寰娘接了謝。
    話音剛落,後院月門處便走進兩個侍衛,一身勁裝,提著個沉甸甸的檀木箱子,走到簡漾麵前便單膝跪地行禮:“簡公子,這是郡主的賀禮。”
    “郡主”二字一出,院裏的人都斂了神色,連呼吸都輕了幾分。
    隻有簡漾端坐在石凳上,目光淡淡掃過那檀木箱子——箱身未開,已能感覺到裏麵溢出的沛然靈氣,顯然是極珍貴的物件。
    侍衛將箱子打開,刹那間光華流轉,箱中竟是一顆碩大的夜明珠,瑩白的光暈將半個院子都照得透亮。
    “這顆夜明珠是郡主從東海專程尋來的,”侍衛朗聲道,“世間僅此一顆,其靈氣不僅能滋養靈脈,更能為凡人疏通凡身,乃至點石成金。”
    一旁的謝存聽得牙酸,暗自咬了咬牙。
    這琉青璃分明是故意的!
    送這麽個寶貝來,不就是襯得他那珊瑚盆栽像個不值錢的玩意兒嗎?
    他攥緊了拳頭,臉上卻還得強撐著笑意,心裏早已把這郡主罵了千百遍。
    侍衛又繼續道“郡主還說,自己沒能親自來送禮,深感歉意,等她過幾日能出門了,便來登門致歉。”
    侍衛將話說完,便躬身退了出去,留下滿院寂靜,唯有夜明珠的光暈在空氣中靜靜流淌。
    謝存的臉此刻像塊被揉皺的染布,紅一陣白一陣,最後竟泛出些鐵青來。
    方才被比下去的鬱氣還沒散,此刻攥著茶杯的指節都泛了白,顯然是真動了氣,那郡主送的禮,簡直是往他臉上扇巴掌。
    就在這時,謝存指尖突然微微一顫,像是感應到了什麽,猛地抬眼望去。
    隻見簡漾緩緩抬手,從袖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把折扇,扇骨瑩潤,扇麵素淨,瞧著平平無奇,正是先前就準備好的賀禮——碧落琉璃扇。
    謝存與柳欽幾乎同時對視一眼,眸底都閃過一絲驚色。
    旁人或許隻當這是把普通扇子,可他們卻能隱約感覺到扇骨中流轉的古老氣息——那絕非凡物,那是一件上古神器。
    連夜明珠的光華,都被那把折扇壓了下去。
    謝存不解的看著簡漾,他一個連靈根都沒有的凡人怎麽會有這種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