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命殘章 血燼書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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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藥丸滾入喉間的瞬間,青岩隻覺一股滾燙的暖流炸開,順著血脈直衝頭頂。
    還沒來得及品味那股奇異的甘醇,天旋地轉已如潮水般湧來,眼皮重得像墜了鉛塊。
    昏沉中,他竭力掀開一絲眼縫。
    朦朧光影裏立著個身影。
    月白的素衣在風裏輕輕晃,不染半分塵埃,襯得那人周身像裹著層淡淡的光暈。
    臉上覆著張銀質麵具,冷光流轉間,竟瞧不出是悲是喜,隻那身姿清挺如鬆,倒像畫裏走下來的仙人。
    這模樣卻讓他感覺似曾相識。
    念頭剛冒出來,意識便徹底墜入黑暗。
    “三七,送他回去。”簡漾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平靜得聽不出情緒。
    三七應了聲,上前扶起軟倒的青岩。
    簡漾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這具身體雖合用,但不能一魂操控兩個身體,而且若不及時返回原身,怕是瞞不過牽機那雙眼睛。
    那紅毛最是多疑,一點破綻便能讓他盤查不休。
    最近楚琰不在,這閣裏上上下下都是三七在打理,簡漾又給閣樓外多加了一道結界。
    而楚琰那邊他並不擔心,畢竟給過天命鈴,真遇著解不開的困局,搖響鈴鐺就能驚動他。
    況且以楚琰的修為,尋常修士根本近不了身,這世間能讓他吃虧的,怕是沒幾個。
    思緒轉回到青岩身上。
    那顆“重塑丹”不僅能修複青岩凡人的肉身,更能在一年內強行拔高修為,雖說是拔苗助長,卻也足夠應對眼下的風波了。
    隻是……
    簡漾望向窗外沉沉的暮色,眉頭微蹙。
    就算青岩修為暴漲,在牽機麵前,依舊是雲泥之別。
    豈是這顆丹藥能彌補差距的?
    簡漾望著窗外漸沉的暮色,眉峰微蹙。
    他給青岩的那顆藥丸,雖是助力,卻也藏著隱患。
    重塑肉身、修為暴漲,這般突如其來的饋贈,最易撩撥人心底的貪念。
    當一個人嚐過力量的甜頭,又在強者麵前屢屢受挫時,那份“不夠”的焦灼便會像藤蔓般瘋長。
    此番若真在牽機那裏吃了虧,未必會想著沉心修煉,反倒可能一門心思琢磨著如何更快更強——到那時,他想要的便不會再是“足夠自保”,而是“能贏過所有人”。
    一旦貪念生根,人心便會失衡。
    屆時別說對抗牽機,怕是先會在追逐力量的歧路上栽個大跟頭。
    簡漾指尖一頓,眸色沉了沉。
    這可不是他想看到的局麵。
    晌午,這頭的水牛也踉蹌著到了將軍府外。
    朱漆大門巍峨聳立,銅環獸首在日頭下泛著冷光,門兩側的石獅子怒目圓睜,仿佛要將他這滿身塵土的平民生吞活剝。
    他攥了攥手,深吸一口氣,對著守門的侍衛作揖:“勞煩小哥通報一聲,老漢求見郡主殿下。”
    侍衛斜睨著他,鼻孔裏發出一聲嗤笑:“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郡主也是你這等鄉野村夫能見的?趕緊走,別在這兒礙眼!”
    水牛不肯動,梗著脖子辯解:“我真有要事,關乎……關乎性命的大事!”
    正拉扯間,府外街道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伴隨著甲胄碰撞的鏗鏘聲。
    一隊人馬疾馳而來,為首一人騎著匹通體烏黑的駿馬,身披亮銀鎧甲,甲葉上還沾著未拭去的泥點與暗紅血漬,顯然是剛從戰場上歸來。
    那男人看著與他家公子年齡不相上下,身形挺拔如鬆,勒馬停下時,目光如鷹隼般掃過門前。
    水牛猛地一怔——這長相,竟與他家公子有幾分重合?
    可再定睛細看,又覺全然不同。
    他家公子是清冷如玉,縱使麵無表情,眼底也藏著三分暖意。
    而眼前這人,麵色冷得像淬了冰,連眼神都帶著刺骨的寒意。
    “此乃將軍府,休得喧嘩。”男人開口,聲音低沉,不帶一絲溫度,目光落在老頭身上,像在看一塊礙路的石子。
    水牛被那眼神看得一哆嗦,卻還是咬著牙上前一步:“這位公子,老漢是來求見郡主的,真有天大的事要跟她說!”
    門口的侍衛看清那身披鎧甲的身影,雙腿一軟“噗通”跪倒在地,連聲道:“參見少將軍!”
    水牛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人是將軍府的公子。
    他忙不迭地跟著彎腰作揖,雖動作略顯笨拙,卻也禮數周全。
    其琛的目光再次落回老頭身上,那眼神比方才更冷了幾分,像淬了冰的刀子,直往人骨頭縫裏鑽。
    “你是如何與郡主相識的?”
    他開口問道,語氣裏的輕蔑毫不掩飾。
    水牛卻不懼他這威勢,穩穩站直了些,手在袖擺上悄悄蹭了蹭,沉聲道:“老漢與郡主雖是萍水相逢,但我們家公子與郡主交情匪淺。如今公子遭了意外,老漢鬥膽前來,是想求郡主看在往日情分上,幫幫我家公子。”
    “哼。”其琛發出一聲短促的嗤笑,眼神裏滿是不以為然,“你與她既是萍水相逢,她又憑什麽要為你家公子費心?”他隻當這老頭是胡言亂語,想攀附權貴罷了。
    齊琛心裏冷笑一聲。
    那小丫頭的性子,他再清楚不過,從小就貪玩,心思單純得像張白紙,最容易被這些旁門左道的人哄騙。
    這些年打著各種旗號來攀附的人還少嗎?
    什麽故交、遠親,甚至八竿子打不著的“舊識”,無非是想借著郡主的名頭謀些好處。
    他怎麽可能讓這種人進府?
    更別說放那小丫頭出來與他交談。
    可轉念間,他又不由得多看了老頭兩眼。
    這人倒與那些看見他就神色慌張的人不同,此人臉上不見半分慌張,脊背挺得筆直,眼神裏甚至帶著幾分坦蕩的沉穩,麵對他的冷臉竟半分懼色都無。
    這種氣度,他還是頭一回在一個尋常百姓身上見到。
    方才老頭提到“他家公子”,想來應是個有些身份體麵的雅士。
    可那又如何?齊琛眼底寒意更甚。
    便是再風雅的人物,藏在皮囊下的心思,又能幹淨到哪裏去?
    多半也是想借著小丫頭的天真,鑽些空子罷了。
    他抬手按住腰間佩劍,指節微微泛白:“休要再提你家公子。府中有事,沒空見外客。”
    就在這時,府內忽然傳來一道清脆如銀鈴的聲音:“琛哥哥!”
    琉青璃本是興衝衝地來門口迎人,可目光一掃,卻先落在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上。
    是十七身邊的老頭!他怎麽會在這裏?
    琉青璃心頭猛地一沉,一個不好的念頭瞬間竄了上來——十七定是出事了!
    她裙擺一撩,不顧儀態地快步跑過來,臉上滿是掩飾不住的慌張,一把抓住老頭的胳膊:“你怎麽會在這兒?可是十七他……他出事了?”
    見到郡主的那一刻,水牛緊繃的脊背才微微鬆弛下來,他恭恭敬敬地彎腰作揖:“參見郡主殿下。我今日前來,確實是因我家公子遇了難處。”
    琉青璃哪裏還顧得上旁邊的其琛,拽著老頭就要往外走,聲音裏都帶了些顫音:“快告訴我,他到底怎麽了?帶我去見他!”
    “站住。”其琛翻身下馬,穩穩地攔在兩人麵前,眉頭緊鎖,“小丫頭,沒有我的允許,你不準踏出這府門半步。父親特意交代,讓你在府中閉門思過,你還想往外跑?”
    琉青璃這才抬眼看向其琛,臉上急色未褪,語氣帶著懇求:“琛哥哥,……可我現在真的要出去,你別攔我好不好?就這一次,你先替我向大伯賠個不是,我回來就立刻乖乖待著,絕不亂跑!”
    琉青璃又往前掙了掙,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若是真出了什麽事,你就把責任全推給我,任憑大伯怎麽罰都行!”
    其琛看著她泛紅的眼眶和緊抿的唇。
    這小丫頭自小嬌憨,何曾為誰這般焦急過?
    此刻眉眼間的急切與擔當,竟讓他生出幾分“她長大了”的錯覺。
    可擔憂還是壓過了訝異,他怕她一時衝動落入圈套,當即對身後的侍衛吩咐:“去取我的常服來,換下這副盔甲。”
    事不宜遲,三人很快一同動身。
    路上,水牛老頭將這幾日的變故一五一十道來,簡漾如何被擄,又如何被囚於大荒禁地。
    琉青璃聽得心焦如焚“他竟已在大荒待了這麽多天……”話裏滿是自責,若非自己消息閉塞,怎會讓十七受這等苦楚?
    腳下的步子不由得加快,恨不能即刻飛到大荒禁地前。
    一旁的其琛卻神色淡然。
    大荒的妖?在他眼裏不過是些不成氣候的東西。
    倒是那個讓小丫頭如此掛心的“十七”,勾起了他幾分興趣。
    這麽多年,還是頭一回見這小丫頭為誰失了分寸,莫非……是她的心上人?
    思及此,三人趕到大荒禁地時,遠遠便見外圍聚集著不少小妖。
    琉青璃雖急,出手卻不含糊,指尖凝起靈力便朝妖怪襲去;其琛更是利落,腰間佩劍出鞘,寒光閃過,幾個不長眼的妖怪已應聲倒地。
    兩人默契配合,很快清理了外圍障礙。
    可剛踏入禁地深處,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們齊齊一怔,裏麵早已打成一團。
    一個時辰前。
    青岩獨自一人尋到了這裏。
    他體內的靈力已全然覺醒,此刻正紅著眼,朝著底下那些妖打去。
    而讓他怒不可遏的,是方才撞見的一幕,那紅毛妖怪竟讓簡漾坐在自己腿上,姿態輕佻又放肆。
    上麵的牽機隻是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他。
    他早料到會有人來救簡漾,卻沒料到這凡人竟在一夜之間開了靈根,法力更是暴漲得驚人。
    “有趣,真是有趣……”他舔了舔唇角,眼中閃過探究,“倒是想知道,他這能力是從哪兒來的。”
    簡漾就站在牽機身側,垂眸看著底下青岩與幾個小妖纏鬥,臉上不見絲毫波瀾,仿佛眼前的混亂與他無關。
    他心裏清楚,青岩會來,並不意外。
    這些日子與牽機相處,雖說是囚與被囚的關係,卻也奇異地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和。
    牽機曾說過,不會動他的朋友,所以他自然是放心的。
    可他更清楚青岩的性子,瞧見方才那幕,必定怒火中燒,此刻怕是連骨子裏的傲氣都被點燃了,縱使一夜之間法力大漲,但太過著急隻會適得其反。
    而且這些在牽機麵前根本不夠看,眼下也隻能與幾個小妖周旋,這般吃力的模樣,隻會讓青岩更覺難堪。
    正思忖著,簡漾心頭微動,抬眼望向禁地入口的方向。
    是琉青璃他們來了。
    牽機顯然也察覺到了,猩紅的瞳孔裏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倒是沒想到,你這凡人竟如此受看重,連將軍府的人都驚動了。”他鼻翼輕扇,忽然皺起眉,“嗯?這氣息……”
    那股屬於人族少將軍的凜冽氣勁中,竟藏著一絲極淡、極隱晦的仙族氣息。
    像是被層層封印在體內,若非他對這種氣息極為敏感,絕難察覺。
    牽機瞳孔微縮——他在戰場上與那少將軍交過手,分明是純粹的人族,此時怎麽會有仙族的氣息?
    他不動聲色地瞥了眼入口方向,指尖在袖中悄然蜷起。
    此事蹊蹺,絕不能貿然定論。
    但可以肯定的是,那個人族的少將軍,絕非表麵看上去那麽簡單。
    簡漾抬眼望向入口處,看見水牛老頭的身影時,眸底掠過一絲暖意,隨即目光落在他身旁那人身上,身形挺拔,眉眼間竟與自己有幾分隱約的相似。
    是他。
    簡漾心頭了然,這便是書裏的男主,其琛也是賀麒,果真是與賀麟長著一張一模一樣的臉。
    隻是萬萬沒想到,兩人的初遇會是在這般混亂的境地。
    牽機也注意到了這一點,猩紅的眼珠在其琛與簡漾臉上轉了一圈,嗤笑一聲:“倒沒想到,這人族少將軍生了副不錯的皮囊,竟與你有幾分相似。”
    話音未落,其琛與琉青璃已拔劍加入戰局。
    其琛劍法淩厲,劍氣帶著凜冽的殺伐之氣,幾個小妖根本近不了身;琉青璃的靈力雖稍顯稚嫩,卻也靈動迅捷,與其琛一攻一守,很快便將剩下的小妖收拾幹淨。
    可坐在高處的牽機隻是單手撐著腦袋,饒有興致地看著底下的動靜,臉上掛著漫不經心的笑,自始至終未曾挪動分毫。
    簡漾將這一切看在眼裏,心頭清明。
    這些不過是牽機的把戲罷了,以這妖王的實力,若真想動手,底下這幾人加起來也絕非對手。
    而且男主都是後期開掛,所以根本無濟於事。
    這紅毛分明是在戲耍他們,像貓捉老鼠般,享受著獵物掙紮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