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舟撞上暗礁的刹那，李青的豎瞳驟然收縮。遠處燈塔的輪廓在霧靄中扭曲變形，塔身裂縫裏流淌的琥珀色龍髓，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珍珠母光澤。三千盞引魂燈如星辰倒懸，燈罩上蒙著半透明的人皮，依稀可見當年被剝皮龍女驚恐的麵容。
    "嘩啦——"
    最近的燈盞突然炸開，靛青色的火焰裹著個蜷縮的胚胎墜落。那團血肉在船頭翻滾三圈後立起，化作青麵獠牙的鬼童。它脖頸纏繞的臍帶泛著青銅鏽色，末端還掛著半片殘破的龍鱗。
    "客官要登天階，得用三魂作筏。"鬼童裂開鋸齒狀的嘴，露出喉間跳動的血蓮子。它掌心托著的燈油碗裏，浮著枚沾滿黑血的玉扣——正是李青出生時含在口中的那枚。
    李青的脊骨逆鱗突然震顫，他看見玉扣表麵的紋路正在重組，拚出母親臨終前刻在藥杵上的血咒。正要伸手時，鬼童突然吹熄燈芯，整片海域陷入死寂的黑暗。
    "嗤——"
    三百盞引魂燈同時爆燃。靛青火光照亮塔身斑駁的銘文，李青的豎瞳突然刺痛——那些看似無序的裂痕，竟與《焚海錄》殘卷缺失的序章完美契合。當他指尖觸及塔基的刹那，白骨舟發出垂死的呻吟，龍嗣魂魄化作流光湧入裂縫。
    "青郎小心！"璃的晶簇從發間躍出，卻為時已晚。李青的左耳突然消失，耳廓處爬滿細密的青銅紋路，仿佛被某種存在生生剜去。
    第一級台階吞噬了李青的聽覺。他仿佛墜入深海，耳畔回蕩著前世剮殺敖清時，龍骨在鐵鉤下斷裂的脆響。鬼童提著血燭飄在身側，燈影裏映出煉血宗主重聚肉身的場景：無數噬魂蠱蟲從引魂燈中湧出，在塔基處編織出經絡分明的軀體。
    "嗒、嗒"
    台階表麵滲出粘稠的龍髓，李青的皂靴每踏出一步，石階便浮現出血色幻象。七歲那年的暴雨夜重現眼前：母親躺在血泊中，銀剪剖開的腹部伸出槐樹枝條，繈褓中的死胎睜著燭龍金瞳。
    "把剪刀給我..."母親青灰的指尖突然抓住他的腳踝。李青低頭望去，那柄沾著初代燭龍骨髓的銀剪，正從她喉管緩緩抽出。
    璃的晶簇刺入後頸的劇痛讓幻象消散。台階深處傳來琉璃碎裂之聲，李青的豎瞳穿透迷霧，看見三百具無麵屍體正在蛻鱗池中沉浮。它們脊骨處生著與自己相同的逆鱗紋，每當浪濤翻湧，鱗片便如活物般翕動。
    "這是往生階的規矩。"鬼童的臍帶纏住李青的腰身，將他拽向第七層，"登一層，舍一魂。您當年種血槐時，可比現在痛快得多。"
    第七層塔壁的赭紅岩畫突然活了過來。敖清在礁洞剜心的場景裏，采藥少年轉身露出煉血宗主的骨刺；幽冥海消散的少女跪在塔頂，正將燭龍心喂給蠕動的血槐根係。朱砂繪製的海浪在牆麵遊走，每條波紋都裹著細小的噬魂蠱蟲。
    "別碰！"璃的虛影想要阻攔，李青的指尖已撫上岩畫。墨跡突然沸騰，裹著他的神識墜入血色漩渦——
    三百龍嗣的哀嚎聲中，他看見自己端坐煉血宗祭壇。白衣少年捧著玉匣跪在階下，匣中盛放的竟是敖清被剜出的豎瞳。當他把龍瞳嵌入燭龍遺骸時，整座舍心塔發出初代燭龍的悲鳴。
    "這是未發生的因果。"鬼童的獠牙咬破李青手腕，痛楚將他拉回現實，"但很快...就會成真..."
    塔心突然傳來戰鼓般的轟鳴。李青的肋骨與之共振，胸口的冰裂紋滲出靛藍血珠。血珠滾落台階時，壁畫中的場景突破桎梏：三百龍嗣魂魄凝成敖清的模樣，龍爪間握著當年埋入古槐的玉扣。
    "你以為輪回是出路？"幻象敖清的金瞳淌出血淚，"不過是煉血宗刻在你魂魄裏的..."
    "鏘！"
    銀剪破空之聲打斷話語。李青偏頭躲過致命一擊，刃口仍削去半片耳廓。真實的痛楚反而讓他清醒——煉血宗主腐爛的身軀從壁畫中擠出，每個毛孔都鑽出長著李青麵容的噬魂蠱。
    "接生婆的銀剪，就該用來剪孽緣。"宗主五指如鉤，沾滿槐花汁的凶器直取咽喉。李青後仰避開鋒芒，靴跟踏碎的岩畫中突然伸出青銅鎖鏈。
    璃的晶簇轟然炸裂。碎屑在虛空凝成銀剪虛影，與凶器相撞迸發刺目火花。氣浪掀開李青的衣襟，露出心口跳動的冰裂紋——那紋路竟與宗主手中銀剪的鏽痕如出一轍！
    "當年你剪斷的不是臍帶。"宗主的身軀突然霧化，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而是敖清用逆鱗給你續的命線！"
    記憶如潮水倒灌。李青看見產婆顫抖的雙手：銀剪剪斷的並非血肉臍帶，而是條泛著青光的龍筋。本該夭折的死胎突然啼哭，敖清殘魂從房梁墜下，將半顆燭龍心塞入嬰兒口中。
    "啊啊啊——！"
    李青的嘶吼引發塔身震顫。脊骨逆鱗盡數離體，在虛空拚成血色偈語：
    舍心不渡海
    剜目可照天
    塔頂晨鍾響徹九霄。李青踏著龍嗣魂魄衝上最後一階，水晶祭壇懸浮的燭龍心正在劇烈跳動。心髒表麵的冰裂紋滲出靛藍血珠，每滴都映出初代燭龍記憶的碎片——
    洪荒時期的歸墟海，燭龍群銜著火精哺育龍嗣。浪濤中漂浮著螢火般的龍巢，每團光暈裏都蜷縮著晶瑩的龍胎。直到某個暴雨夜，采藥人將噬魂蠱母投入最大的龍巢，琥珀色的龍髓漸漸被染成猩紅...
    "這才是《焚海錄》的真相。"李青的手穿透心髒外膜，觸到的不是血肉，而是冰涼的水晶髓，"所謂浩劫，不過是人族貪欲..."
    宗主的身軀在祭壇前重組。噬魂蠱蟲凝成《焚海錄》殘頁，每一頁都浮現李青輪回中的殺戮場景："現在，讓為父教你最後一課..."
    塔基傳來琉璃碎裂的清音。李青捏碎掌心的燭龍心，躍入沸騰的蛻鱗池。三百無麵屍突然睜開豎瞳，靛青火焰從它們眼眶噴湧而出。
    "以吾龍血，祭焚海咒！"
    池底的青銅棺槨轟然開啟，璃的完整龍魂在青焰中蘇醒。龍爪握住李青的手，帶著焚天之火貫穿宗主身軀。噬魂蠱蟲在火中凝成血色碑文：
    寧碎輪回骨
    不鑄往生舟
    海霧散盡時，李青跪在新生的珊瑚礁上。掌心跳動的燭龍心已布滿裂紋，每道裂痕都滲出陌生女子的血淚。璃的龍尾掃開瓦礫，露出煉血宗轉生艙的青銅門。艙內壁刻滿未來場景：
    第一千零一世，他抱著龍胎站在血槐下，親手將蝕月刃刺入璃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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