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好酒(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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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末年。
一處熱鬧繁華的集市之中,道路兩邊出來做生意的小攤擺放的整整齊齊。
有的攤位是在賣小泥人,有的攤位是在賣字畫,而有的攤位則是升起雜亂的煙霧,賣一碗熱氣騰騰的小餛飩。
盡管內憂外患生活很困難,可攤販們還是在盡力的吆喝著,活下去比什麽都重要。
大街上人頭攢動,男女老少們腳跟挨著腳跟,盡量在末日的繁華中自娛自樂。
一個矮小的身影穿梭在人群裏。
他長相很不起眼,瘦弱的模樣像是好幾天沒吃過一頓飽飯,但手上的功夫爐火純青。
這裏碰撞一下,那裏碰撞一下。
身子貼著那些衣著光鮮亮麗的大老爺。
半盞茶的時間,他就已經賺的盆滿缽滿。
隨後,矮小身影就溜進街道巷弄之中,掂量了一下懷裏的戰利品,露出一口大黃牙。
心裏想著看來又可以為老娘多買幾副藥湯了。
但也僅僅隻夠幾天的量。
矮小男子很是不忿。
這該死的藥鋪囤積居奇。
大半年時間,草藥的價格是一漲再漲。
周圍的其他商家也是聞風而動,一點都沒有醫者父母心的覺悟。
要不是老娘病重,矮小男子何至於違背誓言重操舊業呀。
一想到母親臥病在床,日漸消瘦。
他咬牙切齒的低聲怒罵道:“狗日的,還有沒有天理了。”
隨後又是認命般歎了口氣,從小巷朝外看去:“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算我老高對不住你們了。”
抒發了心中的怨氣後,矮小男子想起母親還在等著自己回家吃飯,他便準備結束今日不算光彩的行程。
就在這時,一陣淅淅索索的腳步聲在巷子裏越來越近,好像前後都有人過來。
矮小男子暗道一聲不妙,確認了一下胸口處的銀錢後,就爬上了身後的圍牆。
可天公不作美,數十名壯漢突然加快了腳步,將奪路而走的男子給拽了下來。
領頭之人似乎認識矮小男子,不等矮小男子開口便招呼著同行之人過來,嘴裏怒罵一聲:“你小子死性不改,又幹起了偷雞摸狗的營生,給我狠狠教訓他。”
一群人圍著矮小男子好一陣拳打腳踢,直到男子被迫交出偷盜之物才肯罷手。
“呸,你這種人也配活著?”領頭之人掂量了一下失而複得的錢包,對著在地上爬不起來的矮小男子就是一口唾沫。
眾人見狀,也是有樣學樣,發泄心中的不滿。
矮小男子默不作聲,保持著雙手抱頭的姿勢,蜷縮在地麵。
直到心滿意足之後,人群才四下散開,也不顧矮小男子的死活。
這一幕正好被路過的兩位年輕男女看到。
年輕女子麵若寒霜,看著矮小男子像一條無家可歸的野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一點也不同情他的遭遇。
她冷冷的說道:“哼,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自討苦吃。”
“老娘真想一劍廢了他的狗爪子!”
年輕男子打開折扇,攔住同行女子的長劍,示意她不要衝動。
等到眾人離開很久之後。
那道渾身布滿腳印,衣服被撕扯到破爛的矮小身影才慢慢的扶著牆壁坐起身來。
他靠著牆壁,吐出嘴巴裏的鮮血,隨後脫下腳底板磨得隻剩薄薄一層的鞋子,艱難地從裏麵掏出僅剩的一兩銀子。
露出被鮮血遮蓋的大黃牙,無力的笑道:
“呸,老子是人不是狗,咋就不配活著?”
他拿著這粒銀子,仔細看了好久,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哭出了聲。
淚水劃過他布滿泥濘的臉頰,變得渾濁不堪,一顆一顆往下掉落。
男子哭花了臉,他抖索了一下身上的灰塵,用烏糟糟的手擦去臉上的淚跡,重新換上了一副笑臉,自言自語道:“哭什麽?又想讓老娘不安心了是吧?”
躲在一旁年輕女子看到這一幕後,收回了出鞘的寶劍,冰霜一般的俏臉略微有些緩解:“還算他有點良心!”
年輕男子看到矮小男人一瘸一拐的離開後,合攏手上的折扇,先女子一步。
“跟上!”
一座破敗的古廟,孤零零的坐落在鄉野間,窗子和大門已經到了無法修複,形同虛設的地步。
風一吹,就會搖搖欲墜,發出刺耳的聲音。
一位年邁的老婦人側臥在鋪滿稻草的木板上,麵色死灰。
滿頭的銀發散落在眼前,遮住了她渾濁的目光。
矮小男子隔著老遠就大喊道:“娘,我回來了,你猜壯兒今天帶了什麽好東西回來?”
他進入古廟後,立馬就將身上的一個布袋擋在臉前,笑嗬嗬的說道:“娘,你看,是小米。”
“今天幹了一天活,碼頭上的老板看我踏實肯幹就先預支了一兩銀子呢!我買了點小米給您養養身子。等再過兩天,壯兒就有錢給您買些藥湯了。”
矮小男子彎下身子就開始生火做飯,始終沒敢正眼看一下躺在木板上的老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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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婦人一天中最幸福的時光,就是等到自己在外忙碌的兒子回來。
也隻有這個時候,她那渾濁的目光才會稍稍有了點生機。
聽著兒子話裏話外的欣喜,老婦人卻莫名有點心酸。
都怪自己身子不經用,拖累了自家孩子。
當她強忍著不適坐起身子,看到火堆前衣衫襤褸的兒子正往鍋裏倒米時,懸著的心終於還是摔了個粉碎。
就算矮小男子回來前在河邊洗去臉上的汙漬,擦拭過身上的灰塵。
可知子莫如母啊!
老婦人內心很是悲痛,可表麵上仍是平靜的說道:“壯兒,你到娘身邊來。”
“娘!”矮小男子心裏咯噔一聲,攪動鍋勺的手停頓一下。
他沒敢違抗母親的命令,跪在母親的病床前,低下頭閉上眼睛,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老婦人悲痛的搖晃著頭,病重的身體讓她流不出一顆眼淚。
見兒子跪在麵前,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懸在高空將要狠狠落下的手掌,最終隻是輕輕的撫在他的臉上。
她柔柔的說了一聲:“兒啊,還疼嗎?”
感受到臉龐上傳來的冰涼,矮小男子抬起頭。
隻見母親滿臉憔悴,一頭的銀發毫無光澤。
被病魔折磨了半輩子的她正一臉心疼的看著他。
此時,在外頭活的還不如一條狗的男子,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委屈,撲進老婦人的懷抱,抱著母親放聲大哭。
男兒有淚不輕彈。
可眼前之人是矮小男子在世上最親近的人呀。
男子抱著母親不撒手,將頭埋在母親的懷裏,嘴裏的喊聲異常發悶。
“兒子錯了,兒子再也不敢了!”
年老的婦人拍著兒子的後背,後者那破舊的衣服比窗子上的窗紙還要薄。
老婦人雙眼無神,鼻子嘴唇一起輕輕顫抖。
她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自己苦了一輩子,還要把孩子的一輩子都搭上嗎?
就在這時,一道男子的聲音從寺廟外傳了進來:“高兄弟,你可讓我好找啊,怎麽也不等等在下。”
兩個年輕男女前後腳進到了寺廟內。
高壯壯趕忙從母親溫暖的懷抱裏起身,將母親護在身後。
突如其來的兩個陌生人闖入,讓他心生戒備,深怕對方是來尋仇的。
年輕男子似是沒聽到剛剛悲痛欲絕的哭聲,依舊自顧自的說著,說完便是作揖,絲毫沒有在意一臉警惕的高壯壯:“高兄弟,下午要不是您慷慨解圍,說不定我二人早就命懸一線了。”
老婦人見有客來訪,很懂禮節的將亂糟糟頭發捋到腦後,然後觀察著來人。
眼前的年輕男子豐神如玉氣質非凡,一看就是大戶人家走出來的子弟,可說出來的話卻讓老婦人一頭霧水。
他們為何對壯兒如此恭敬?
老婦人微不可察的快速瞥了一眼自己的兒子,忍住在客人麵前詢問的衝動。
年輕女子進廟後則是一改往日的冰冷,她先是掃了一眼破廟裏簡陋不堪的居住環境,忍不住內心感歎:原來可恨之人也有可悲之處。
然後真心實意,滿麵笑容的走到老婦人身旁:“您就是高兄弟的母親了吧。想來,定是您平日裏教子有方,才能培養出高兄弟這樣見義勇為之人。”
女子蹲下身子,細細講述了下午高壯壯的壯義之舉,把他描述成一位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熱血男兒。
年輕男子上前一步,緊緊握住對方不情願伸出的雙手,一臉感激的神色:“高兄弟,為了我倆,你還把衣服弄壞了。蕭某實在是過意不去,特地前來向您道謝。如有唐突,還望包涵一二。”
他環顧了一眼四周,略作思索了一下,裝作打定了某種主意的樣子,“要不這樣吧,蕭某身邊還缺一名護衛,如您不嫌棄的話,不妨辭了碼頭上的工作,來我府上如何?”
“這是我的誠意。”
年輕男子從身後拿出一套幹淨的衣服。
矮小男子的神情略微舒緩,對方大費周章的幫自己掩藏真相,想來也不會是仇家。
為了避著母親,他隻好將對方拉到了屋外。
“你是何人?”矮小男子開口道。
“在下蕭奔奔。”
“所為何事?”矮小男子繼續問道。
“想讓你在母親麵前重新活的像個人。”蕭奔奔指了指對方身上的破爛衣物,又抬了抬手上的新衣服。
“就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
當二人回到寺廟內時,老婦人抓著兒子的手,精神奕奕的說道:“兒啊,是娘錯怪你了!娘以為你又出去...”
“大喜的日子,說這些幹什麽。兒啊,你聽娘的,這位蕭公子和王小姐可是大好人啊,你就跟著他們吧,娘放心!”
“至於娘,王小姐已經安排好了。”
高壯壯很是詫異,這是他第一次見母親滔滔不絕的說這麽多話,好像身上的疾病已經痊愈了一樣。
雖然不理解年輕女子到底和母親說了些什麽,可他還是應承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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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蕭奔奔二人走後,高壯壯終於有勇氣換上新衣服給自己母親好好看看。
“娘,您看我穿這身衣服好看嗎?”
“我答應您,一定好好跟著蕭公子。”
老婦人微笑著點了點頭,那一身得體的新衣服,布料很足。
雖不名貴,可一看就很保暖。
老婦人眼睛眯成一團,靠在牆上,身後墊了一塊兒子安放好的蒲團,欣賞著兒子的新衣服。
她好久沒這麽開心了。
半夜,高壯壯疊好了新衣服,將之放在地鋪的床頭,還特地在下麵多墊了一把稻草。
然後,他就笑嗬嗬的睡在母親的床邊,嘴裏嘟囔著一些關於未來的美好。
老婦人始終不曾睡下,耳邊的呼嚕聲斷斷續續,想來是兒子白天勞累了。
她悄摸的從木板製成的床上下了地,在不驚動兒子的情況下,扶著自己孱弱的身軀,慢慢走到寺廟的中央。
老婦人抬起頭,麵前是一個寶相莊嚴的觀音佛像。
她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虔誠的叩首於那尊佛像身下,麵前的一方地板上早已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深坑。
顯然是有人常年在此磕頭。
老婦人三跪九叩,口中念念有詞:
“多謝菩薩顯靈,我兒終於遇上貴人了。”
“請菩薩再保佑,保佑我兒一輩子都無災無病。”
“信女此生就安息了!”
做完每日的祈禱後,老婦人轉身來到兒子的身邊,直接坐在後者的身邊。
她低頭仔細端詳熟睡後的兒子,一臉慈愛的摸了摸他的臉龐。
一如小時候矮小男子生了病,她也總是成宿的摸著他的臉龐,一邊講故事,一邊哄著他。
“兒啊,你終於長大了,為娘也就放心了。”
“那位王小姐人長得漂亮,其實心地更善良。娘跟她說了好多心裏話,她都沒有嫌我煩。隻要壯兒你不再犯錯,她答應娘,一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
“娘這一生除了貧窮,什麽都沒能帶給你。”
“最後,也隻能為你求菩薩保佑了。”
“壯兒,你要好好活下去!”
說完,老婦人還來不及再看孩子一眼便低垂了下了腦袋,手掌也從矮小男子的臉上滑落。
而她的眼睛,終於有了一絲晶瑩。
終於可以去見你的父親了。
待到第二日,蕭奔奔趕來寺廟的時候。
矮小男子坐在地上,抓住老婦人的手放在自己的麵龐上。
他聲音沙啞的說道:
“我娘走了,她的很安詳!”
“蕭奔奔,謝謝你了!”
“我高壯壯今生便跟著你了!”
時隔一百多年,高壯壯回憶起這些,還是忍不住感激當時蕭奔奔為自己做的一切。
他看向一旁的熊弱弱:“弱弱,我們是同一種人。以前是,以後也是。”
“老大不去青龍堂,我也就不去了!”
“你呢?”
魁梧漢子全身被紗布裹起來,但他還是搖搖頭:“我也不去!”
高壯壯問自己,究竟何為不忘初心?
你給我新衣服穿,將我從野狗堆裏拉出來,讓我堂堂正正做人。
我娘認定你了!
我高壯壯也認定你了!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
天守城的上空有一個圓圓的月亮。
隻不過月亮很大,離整個城池好像隻有幾百米遠,那是天守城的居民自己做的。
隻為了有一天晚上想家的時候,一抬頭便能看見。
晚風拂過麵龐,蕭奔奔一個人坐在小院樓頂看著月亮,成群的翠竹在腳底下搖晃。
身邊擺放著一壺酒,和四個空杯子,他已經在此枯坐了好幾個時辰。
溫過的酒也已經放涼了。
蕭奔奔還是那個寧折不彎的蕭奔奔,一襲白衣靠在樓頂的柱子上,一把折扇輕搖。
王暖暖劍不離手,不知何時來到了男人的身邊。
一劍上挑,翠竹的葉子在半空飄蕩,她挑了一片完整的葉子,將之對折。
王暖暖放下劍,坐在男人身邊,口含那片竹葉。
漆黑的夜晚,一首悠揚的曲子從三層小樓傳出,讓本就沒有時間流逝的天守城再度靜謐。
王暖暖一曲吹完,拿下竹葉,偏過頭看向男人:
“一個人坐在這裏,不冷嗎?”
蕭奔奔聽得正入神,閉著眼輕搖折扇,左手迎合著女人打著節拍。
忽然,他笑了起來:“來都來了,怎麽不一起上來?”
“還在生我的氣嗎?”
樓梯處,一大一小,兩道木乃伊般身影走了上來。
高壯壯一屁股坐在蕭奔奔身邊,無法彎曲的手臂伸向後者的麵前,笑嘻嘻的問道:“老大,能討口酒喝嗎?”
熊弱弱和王暖暖同時伸出手。
“老大,我也要!”
“奔奔,我也是!”
蕭奔奔看了一眼麵前的三隻手臂,莫名的笑了笑。
兩黑一白。
他合攏折扇,輕輕敲了一下王暖暖的小腦袋,親昵地說道:“你呀,隻能喝一杯!”
王暖暖揉了揉了額頭,似乎想起那晚那個女人對自己的說的話,別被那個大傻子欺負了。
王暖暖內心甜蜜,光明正大的從蕭奔奔手上接過酒壺,像個管家婆一樣給幾人麵前的酒杯倒滿。
她是麵冷心熱,可也是心甘情願。
滿月下,四人共同舉杯。
王暖暖,高壯壯,熊弱弱三人相視一笑,大喊一聲:“去他媽的青龍堂!”
接著便一飲而盡。
蕭奔奔落後半拍,沒跟緊三人的惡作劇。
啞然失笑後,他一個仰頭。
仿佛看見了李一脈背負滿月腳踏清錄,逼得眾人喘不上氣的一幕。
當真是風華絕代。
這才是真正的雖千萬人吾往矣。
我蕭奔奔也想力挽狂瀾,那就注定入不了墨守成規的青龍堂。
或許和那個男人在一起,才能施展自己的抱負吧。
“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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