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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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大隋王朝的建立終於完成南北大一統。
神州大陸結束了三百年的群雄割據。
百姓們終於不用再忍受亂世中的流離失所。
舉國上下一片欣欣向榮。
到現在為止,這個在史書中僅僅存在了三十八年的王朝已經迎來了第二位皇帝。
午時。
與那座雄偉皇城處在同一中軸線上,但距離卻十分遙遠的洛陽城門口。
一個黑袍男人立於城牆腳下,手中的天書突然出現兩行大字。
事主:崔命,隋朝世族,崔氏分支。
欲獸等級:c級。
黑袍男人捧著書,愛不釋手,看了好久都不曾放下。
身邊一魁梧男子和一俏麗女子將其圍在中間,警惕的看著來往出入城門的百姓。
其中那名女子身邊還有一位四五歲大的娃娃。
娃娃粉雕玉琢,一隻手舉的高高的任由女子牽著,另一隻手抓耳撓腮,盯著眼前城門上高懸的兩個大字。
他對這裏有股熟悉的感覺,好像與印象中的某座都城有著同樣的曆史高度。
娃娃突然拉了拉女子的手,待女子低頭後,他才怯生生的問道:“諾諾姐,這裏就是東都嗎?”
陳諾捂住胸前彎下腰,然後靠近娃娃的臉龐,一手指著城門說道:“圓圓真聰明,東都洛陽西京長安,我們現在所處的時代就是唐朝之前的另一個王朝。”
“隋朝!”
圓圓若有所思,之前常聽李臣提起東都洛陽是如何繁華,這一次終於可以親眼見到了。
忽然,他踮起腳尖,伏在陳諾的耳邊,小聲的說了幾句話,又偷偷瞥了眼捧著錄書思考問題的黑袍男子。
陳諾聽著孩童稚嫩的話語,莞爾一笑。
隨後,她揉了揉圓圓的腦袋,直起身子對著入神的男子說道:“陸尋哥哥,已經站半天了,想必大家肚子都餓了,要不我們先進城吧!”
陳諾的聲音好像有魔力,一下子將陸尋喚醒。
陸尋抬起頭,繼而合上錄書,見圓圓站在陳諾身邊紅了臉,便猜出了大概。
但同時心生一計。
陸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隨後牽起圓圓的另一隻手,一臉正色的對著紅袍男子說道:“大妞,又要讓你破費了!”
陳大妞一絲不苟的站崗。
一陣風吹來,掀開外衣,露出他別在腰間,沉甸甸的大荷包。
土豪的氣質不脛而走。
嗯?
冤大頭?
怎麽又是我?
洛陽城內,一家外表還算華麗的酒樓。
二樓靠窗處,陳大妞沒等上菜便急吼吼的喝了一杯悶酒。
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
就在剛剛,他又花了兩錠大銀子。
陳大妞很想知道,這到底是什麽酒,膽敢賣這麽貴!
“哎,地主家沒餘糧也就罷了,出門還碰到奸商。”陳大妞咂了咂嘴,這酒味道真一般,就跟白開水一樣。
接著他就像工資沒準時到賬的牛馬,怨聲載道的說道:“李一脈這家夥還真是摳門,我都入行這麽久了,他也不說給我報銷一下差旅費。”
“下次見麵,我得好好跟他算一筆賬才行。”
說著說著,他就激動起來,頭上的假發套隱隱有崩裂的跡象。
而陸尋就好像沒聽到一般,偏過頭側著耳朵,像是在偷聽什麽隱秘。
直到陳大妞用手肘推了他一下,陸尋才緩過神來,好奇的看向對方:“怎麽了?”
陳大妞按了按兩鬢,疑惑的問道:“自打來了酒樓,你怎麽一句話都不說?”
陸尋將一根手指放在嘴邊,小聲的說道:“噓,我在打探消息。”
隨後,他就用眼睛瞥了瞥一樓。
隻見一群書生打扮的人分批坐滿樓下,正在竊竊私語。
他們各自的桌上隻擺了一壺酒,連個下酒菜都不舍得點,腦袋還不時看向酒樓大門,似乎在等待著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而酒樓老板也不敢得罪,還吩咐著店小二好生招呼。
陳諾安置好圓圓後,坐到陸尋身邊:“陸尋哥哥,你看起來心事重重的,這次遇到的事主究竟是什麽人?”
陸尋環顧四周,二樓酒客坐的比較分散,四五間包廂也是大門緊閉。
但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用手指蘸了一口酒,在桌子上寫下一個名字。
陳諾通曉隋唐文化背景,在看到姓氏後便恍然大悟,吃驚的同時又有些擔憂:“原來是世族子弟,這次的任務怕是有些棘手了。”
聽完陳諾的話後,陳大妞明顯有些不樂意了。
他心疼的看了眼桌麵上的酒漬,那可都是真金白銀,隨後大言不慚的說道:“諾諾,你怎麽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世族子弟又有什麽了不起的。”
接著話鋒一轉,湊到陸尋身邊:“世族是啥?”
陸尋勾住男人的脖子,將陳大妞身子拉低,悄咪咪的科普了一番。
所謂世族,特指魏晉以來的門閥階層,是真正意義上流傳百年的貴族。
世族的祖上身居高位,不管在民間還是朝堂都享有極高的威望和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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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科舉製度還不完善,寒門子弟或者庶民的升遷之路牢牢把握在世族的手上。
所以天下士子要真想改變自己的命運,免不了依附在他們的門下。
因此,說句大逆不道的話,世族與皇族共享天下。
對於這種高高在上的世家門閥,哪怕隻是一個旁係子弟,也不是一般人就可以接觸到的。
這次的事主顯然就是這類人。
越聽越心驚,陳大妞激動的大喊一聲:“臥槽,豈不是比我家還吊?”
陸尋趕忙捂住男人的嘴,然後看了下周圍。
見在場的酒客隻是略微掃了一眼後,他便小聲說道:“知道吊你還這麽大聲?”
陳大妞無法開口,隻能眨巴著大眼睛,示意自己知道了,陸尋這才放下手。
陳諾像是明白了什麽,對著陸尋說道:“所以你才會選擇這家酒樓!”
陸尋點了點頭:“酒樓來往的客人眾多,最是方便打探消息。而這家酒樓地處天街附近,離王朝中心也不遠,最合適不過了!”
陳大妞摸了摸瘦了一圈的荷包,幽怨的歎了口氣:“是啊,離權利中心越近,他媽的物價也高啊!同樣一壺酒,他敢賣的比斯貝斯還貴,茅子也不過如此了吧!”
陸尋拍了拍陳大妞的肩膀,另一隻手撐住男人下傾的嘴角,擺出一個向上微笑的樣子,語重心長的說道:“要不我怎麽上次跟蕭奔奔解釋,你才是我們團隊的核心。”
“得了吧,你這招騙騙圓圓還行。”陳大妞打開陸尋的手,又朝著偷笑的陳諾說道,“夫唱婦隨,你倆就會欺負老實人!”
陸尋剛想開口,樓下便傳來一個男人摔倒在地的聲音。
一名男子摔得鼻青臉腫,顧不上身體的疼痛,急匆匆跑到那堆書生中間,嘴唇打顫的說道:“來消息了,陛下恩準了!”
聞言。
全場書生紛紛起立,眼睛瞪大了,呼吸也變得急促了。
他們盯著鼻青臉腫的男子,想再次得到確定。
而那名連路都走不穩的男子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臉,強裝鎮定的說道:“是真的!”
下一秒,全場歡呼,所有書生都抓住同伴的手,緊緊握著不肯鬆開。
那笑聲很是豪放,像是積鬱了許久的不痛快一口吐掉。
整個酒樓的食客都放下筷子,探出腦袋,意味深長的看著這群隻敢點一壺酒的窮酸書生。
像是明白其中緣由,但又很不屑。
一名年輕的讀書人居於人群中間,仿佛看到了希望。
他一步踏上椅子,站在半空,旁若無人的說道:“陛下還要繼續推行科舉製度!看來某也有望光耀門楣了。哈哈哈哈哈!”
笑聲裏有著憧憬!
飽讀詩書十餘載,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也能夠得到大貴族的舉薦,從而飛黃騰達嗎!
如今陛下繼續推行科舉,就算不依附於大世族,也有了一條康莊大道,怎叫人不激動。
而酒樓的角落裏,有一位年紀頗大的老儒生。
他雙肩顫抖,似乎連酒杯都端不穩。
好不容易喝下去,老儒生才漸漸冷靜下來,似乎覺得高興的太早了。
他無所顧忌,冷哼了一聲,隨後當著眾人的麵就開始指桑罵槐:“先帝在位時便廢除九品中正製,采用新製選拔天下讀書人。可你若不是世家大族出來的子弟,哪能輕易委以重任啊。”
聲音雖小可卻振聾發聵,讓人無法忽視。
老儒生像是看清了現實。
先帝可謂是高瞻遠矚,在位時就已經開創科舉的先河。
可那又如何,進士及第者又有哪一個有好下場?
所以在當今陛下繼續推進科舉的時候,他不免也有些擔憂,別到時候又是草草收場。
這些個世家門閥可不是好對付的。
老儒生擦了擦嘴角的酒漬,摸了一把兩鬢垂下的發白發絲,繼續說道:“蹉跎了歲月。”
想來也是鬱鬱不得誌久已。
在場的書生齊齊看向酒樓角落,那個老儒生正在搖晃空空如也的酒壺,晃了老半天,也隻有一兩滴掉落在酒杯裏。
當下,書生們的心裏都不是滋味。
常言道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可讀來讀去,也不曾覺得高在哪裏。
二十幾位書生,四五個人點一壺酒,連盤像樣的下酒菜都吃不起。
“是啊,想要網羅天下讀書人,可到最後還不是束之高閣。”
“百無一用是書生,難有出頭之日嘍。”
“別做那不識好歹的人了,倒不如老老實實依附於世家門閥,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眾人有感而發,你一言我一語。
年紀頗大的儒生見自己一句話就掃了在場所有讀書人的興致,也覺得有些不妥。
剛想著說幾句話讓大家無需氣餒,畢竟事在人為,隻要當今陛下願意,扭轉乾坤也不是非要在乎這一朝一夕。
可最後一句話很是刺耳,像觸碰到了他的逆鱗。
老儒生抬起手拍向桌子,大聲說道:“要我說,當今陛下既有將天下飽學之士納為天子門生的壯誌,就不該再與大世族虛與委蛇。當斷則斷,否則科舉便是個大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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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滿座寂靜。
隻不過是短短幾句話,眾位書生便不再跟著搭腔,一個個對老儒生敬而遠之。
非是此話不對,可堂而皇之的講出來,不就相當於昭告天下,皇帝怕了大世族,這可是殺頭的罪名啊。
有些道理自己明白即可,沒必要惹得沸沸揚揚。
就算皇帝陛下心有宏圖之誌,對此話樂見其成。
可落到大世族的耳中,那你這一生也就止步於此了。
為了明哲保身,眾人也隻好相忘於江湖。
老儒生見眾人四下散開,周身已無一人可與之交談,便覺得有些憋屈,喝了一口杯中殘留的酒液,借著酒意繼續說道:“天下苦秦久矣,難道爾等還要一言不發嗎,繼續任由世家門閥壓迫我們嗎?”
“我看出來了,爾等不過是群自私自利的無膽之人罷了。習慣了逆來順受,忘記了為人的骨氣。就憑你們,也配叫讀書人?”
“某羞與你們為伍!”
老儒生越來越口無遮攔,最先開口的那位年輕讀書人隻好小聲開口:“好了,你別再鬧了,快去找個地方醒醒酒吧!”
老儒生本就有些醉了,在看到年輕讀書人光天化日之下也隻敢小聲說話,氣不打一處來:“大丈夫生於天地間,行得端做得正,何必鬼鬼祟祟。他們的所作所為,真能堵上這世上悠悠眾口嗎?”
年輕書生見老儒生不聽勸,非要一意孤行,隻好選擇閉口不言。
各掃自家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這點覺悟年輕讀書人還是有的,隻是看著老儒生一頭白發仍舊高談闊論,心中難免有些惋惜。
我輩皆是讀書人,難道隻有你一人讀出了所謂的浩然正氣?
看來你讀了一輩子書,還是沒讀懂個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你是直抒胸臆,心中不吐不快不盡興,可我上有老下有小,總得為他們多考慮考慮吧。
年輕讀書人從椅子上跳下來,躲得遠遠的,與友人繼續小聲談論。
正當老儒生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時候,一道聲音響起。
“說得好!”
此時,酒樓二樓,一間緊靠著陸尋幾人的包廂中。
一位麵如冠玉,身穿錦繡華服的俊秀公子哥打開門,走了出來,直接來到一樓。
俊秀公子哥一早就注意到老儒生的言論,喝酒也隻感覺無味,見此人被勸阻後還不知收斂,就想看看何人敢在皇城腳下這般不要命。
俊秀公子哥的手中端著一壺裝飾精美的美酒,徑直來到一樓的角落,當著眾人的麵,大搖大擺的坐在老儒生的對麵,麵帶笑容的說道:“先生不僅才情大,膽子更大。就不怕為自己為家人惹來無妄之災?”
老儒生從來沒見過眼前的俊秀公子哥,看到對方手裏的美酒,以為對方是被自己的言論所折服,大笑著說道:“某今年四十有二,家中隻剩某一人。無妄之災?無非就是再多死一人罷了。有什麽可怕的。”
俊秀公子哥麵露好奇之色,主動拿起自己端來的好酒,替對方滿上:“看來先生有很多苦衷啊!不妨借此機會,一並吐露出來。”
“既是苦衷,想來也不足為外人道也。”老儒生喝下酒,緊抿嘴唇,任由香醇變苦澀,從唇齒回蕩在胸膛。
怎麽這壺美酒還不如自己所點的那壺劣酒。
老儒生想起了自己的家人。
那是一樁樁不堪回首的往事。
老儒生年輕時也是如麵前的俊秀公子哥一般風流倜儻,隻不過得罪了某個大貴族,一輩子都無法踏上仕途。
就算再怎麽才高八鬥,還不是現在這副低到塵土裏的模樣。
這也導致老儒生餘下的日子裏鬱鬱寡歡隻曉得飲酒作樂。
家中書桌之上的筆墨紙硯布滿了塵埃,被隨意的放置。
荒廢了聖賢的諄諄教誨。
甚至於在妻子彌留之際,老儒生還在酒樓內喝的昏天黑地,連女人的最後一麵都沒能見著。
苦衷?哪有什麽苦衷?
不過是失意的人生中多了個苦命的女人。
老儒生曾無數次的想過,若不是自己年輕氣盛心比天高,做了不該做的事,豈會讓那命比紙薄的女人落得如此下場。
不就是唯唯諾諾趨炎附勢嗎?
我宋南來為了你下定決心去鑽研,可還來得及?
可惜,老儒生宋南來再也聽不到女人的回答了。
老儒生宋南來從俊秀公子哥麵前接過酒壺,隨意掂量了一下,壺中還有不少。
他客氣的先給對方斟滿。
俊秀公子哥把玩了一下手中的酒杯,還沒等宋南來滿上,就率先一口喝了下去。
“既然你不想提,那在下就不勉強了。”
俊秀公子哥站起身,踏步走了出去,隻不過臨出酒樓的時候,才輕飄飄扔下一句話:“記住,我叫崔命。”
“那壺酒送你了!”
“算是我給你踐行!”
說完之後,俊秀公子哥不顧酒樓眾人驚異的眼色,大笑著離開了。
真當我有那閑工夫聽你那點破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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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不過是無聊時,想找點樂子而已。
公子身旁的隨從路過老儒生的時候,一個個都投去不懷好意的眼神。
這老頭還真是時運不濟,當著正主的麵還敢大放厥詞,真是老壽星吃砒霜嫌命長啊。
他們家公子名叫崔命,說要給你餞行,那你多半是活不了今晚了。
公子本想讓你死前再說個痛痛快快的,既然你不願,那就留在心裏吧,下去之後再慢慢說。
老儒生宋南來一時間呆愣住了,手中的酒壺傾斜著,酒液源源不斷的流淌下來,灌滿了小酒杯,鋪滿了麵前的桌子。
冰冷的酒水順著桌縫打濕了他的衣服,也讓他回過神來。
原來是崔氏啊!
宋南來自嘲的搖搖頭,又犯了一個不是錯誤的錯誤。
對方有恃無恐,可他卻無可奈何。
這種連下馬威都算不上的話語,著實刺痛了宋南來的自尊心。
宋南來做了一個令眾人意想不到的舉動。
隻見他用枯槁的雙手捧起桌上的酒液,撲打在自己的臉上,狠狠的揉搓了一番後,才用並不算幹淨的袖子擦拭掉。
“穎兒,為夫現在幹幹淨淨,這就下來見你了。”宋南來清洗完臉龐後,呢喃了一聲。
接著他又掏空身上的銀子,給了一旁的酒樓夥計。
就像一生的骨氣都被掏空了。
宋南來這才一個人離開了。
但他沒想到是,在他的身後還跟著心思各異的三波人馬。
另加一個步履蹣跚的駝背老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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