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皇權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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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冬的夜來的比其他季節都早。
    洛陽城的那處平民居住地中。
    一個名字就叫王伯的老人又蹲在農家小院門旁,靜靜的為自家公子守門。
    今晚的涼意格外刺骨,老人於黑暗中伸出一隻手掌,默默感受風的去向。
    “這天兒可真冷!”
    他被凍得哆嗦了一下,腦袋縮回了衣領內,兩隻手互相揉搓取暖。
    等到手掌關節不再僵硬。
    老人顫顫悠悠的取下別在腰間的一隻葫蘆。
    平時葫蘆裏麵裝的都是水,可唯獨今天裝了半壺烈酒。
    才喝了兩三口,一股熱流就遊遍全身。
    老人嘿嘿一笑。
    “還得是老家的酒香!”
    身為世族的管家,看起來威風八麵,到哪兒都有人巴結,可那不過是給自己背後的勢力幾分麵子罷了。
    老人沒讀過幾天書,但很有自知之明。
    別以為幹了那麽些髒活累活就等於站在一條船上了,保不齊哪天就等來了棄卒保車。
    所以這麽多年,他一直夾著尾巴做人。
    或許,他的一生中,做得最有骨氣的一件事,就是收下那佝僂男子的一壺酒。
    喝完最後一口,老人微閉著眼睛,靠在門板上,滿臉陶醉。
    耳邊回想起那個佝僂男子的話語:老王,你還記得曾經姓什麽嗎?不記得也不要緊,不妨多喝一口家鄉的酒。想想一地高粱能釀多少酒,再想想這些酒又會賤賣多少錢。老王,你就不想哪一天家鄉也能出幾個大官嗎,能幫家鄉人說話的那種大官。
    老人睜開雙眼,渾濁的眼睛炯炯有神,看向小院裏邊的屋子,口中呢喃道:
    “蘇先生,這酒好啊,比公子府裏的酒更有力氣。其實不用你說,我也知道這些年做了不少錯事。我雖然姓王,可骨子裏仍舊是最不入流的庶民。喝了你的酒,我也算承了你的情。不然以後去了陰曹地府,也會被祖宗痛罵忘本,死都不會瞑目。”
    “總之呢,和公子的這條線,我老王也算是幫你搭上了。”
    幽暗的小屋之中。
    黑白灰三個麵具人落座於火盆邊的三個蒲團之上。
    各自端著茶碗,卻一言不發。
    氣氛異常凝重。
    對於今日在大朝會中發生的事情,他們半點準備都沒有就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不僅自己等人沒有撈到半分好處,還讓這個本該如喪家之犬逃離京城的崔命坐上了主考的位置。
    這崔命幾斤幾兩他們心中自然有數。
    若說是個繡花枕頭倒有點低估崔氏的看人的眼光,沒有點真才實學哪能讓崔氏將這個旁係子弟扶持到這個位置。
    可皇帝陛下大力推行科舉還沒多久,崔命這小子就準備好應對之策。
    背後沒有高人指點他們指定是不信的。
    這崔氏的葫蘆裏究竟打的什麽算盤,真的要置所有貴族的利益於不顧也要討好皇帝嗎?
    三人不滿崔氏背信棄義。
    或許他們也忘了之前是如何算計崔命的。
    灰色麵具人一手攥著茶碗,心思飛的老遠。
    家主對他的表現很是不滿,若是不能再此事中分一杯羹,過不了多久他也會慢慢被冷落。
    最是無情帝王家,世族也一樣。
    哢嚓一聲,茶碗破裂,碎片紮進手心,暗沉的紅棗茶混著鮮血流淌。
    灰色麵具人在其餘兩人震驚的目光中,一拳砸在火盆邊緣,直惹得火星子亂飛。
    “真是混賬,這次朝堂上的失利已經讓我們幾家顏麵掃地了,得盡快想個辦法挽回下局勢才行。”
    “否則,這朝堂真就亂了。”
    白色麵具人向來性子平淡。
    身為世族子弟,他的修養也不允許他做出有損家族威嚴之事。
    可如今,崔命顯然在朝堂之上穩穩壓住自己一頭。
    若真等到科舉完畢一切塵埃落定,天下學子可就隻認崔命不認其他人了。
    “我還真是小看了崔氏,沒想到這麽快就倒向了陛下。有了崔氏支持,這新政怕是無人能擋了。”
    “難道真是我們之前所為太過分了,逼得崔氏不得不站在所有世族對麵?”
    黑色麵具人端著茶碗遲遲沒有說話,他也在思考到底哪個環節出了差錯。
    不過就是一場世族間的小打小鬧,怎麽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了意料。
    是崔氏早就有意如此,還是被逼無奈出此下策。
    此刻,黑色麵具人正在等一個人的到來。
    “哐哐”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黑色麵具人目光如炬,隨手整理一下衣袍。
    “請進。”
    房門被打開,一位身材佝僂之人來到屋中,帶進屋外森寒的涼氣。
    他關上門,借助火盆的一點亮光,目光掃過黑白灰三人,臉上的紅色麵具與眾人格格不入。
    “抱歉,在下來遲了!”
    灰色麵具人暴跳如雷,一把抓住來人的衣領,狠狠將對方按在牆上,一字一句咬牙切齒的說道:“你找死!”
    紅色麵具人也不反抗,隻是佝僂的腰背突遭撞擊,讓他倒吸了一口涼氣,身子差點站不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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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色麵具人咳嗽兩聲,眼神繞過麵前之人,看向後方的黑色麵具人,輕笑著說道:“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我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這麽折騰喲!”
    灰色麵具人不管不顧,手肘橫在對方的脖子上。
    “你還有臉說待客?昨晚是誰說讓我們在朝堂之上靜觀其變,不要跟著言官後麵煽風點火。原本我還相信你是真的有改換門庭之心,可你看看現在的局麵,這崔氏已經倒戈了,陛下的新政也無人能擋了。如果不是你,我們豈會一點準備都沒有。”
    說完,他便將隨身攜帶的匕首頂住對方的胸口,恨不得讓對方血濺當場。
    “你最好給我們一個交代,否則你蘇全今日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紅色麵具人哀嚎一聲,那柄匕首刺進去一小截,點點鮮血冒出頭。
    他坦蕩的摘下了麵具。
    臉色蒼白,額頭上冷汗直流。
    來人正是蘇全。
    昨天晚上也正是他來到三人的密謀之處,發揮那條三寸不爛之舌。
    黑色麵具人開口阻止灰色麵具人,隨後指了指身旁的位置。
    “蘇先生,請坐!”
    昨晚,三人在屋內相談要事的時候,蘇全深夜來訪而且開誠布公的透露,是他匿名修書讓黑色麵具人引誘崔命來到天街旁的那處酒樓。
    這才有了崔命遇到狂言的老儒生。
    事後,崔命果然派出殺手前去刺殺老儒生,可惜功虧一簣,從而民間和朝堂之上傳出了一係列針對崔氏的言論。
    昨晚在得知幕後推手竟然是蘇全之後,黑色麵具人也是大吃一驚。
    沒想到暗中背刺崔氏之人竟然是崔氏最為信賴並且幫助崔命一日三遷的鋪路之人。
    還真是隱藏的夠深啊!
    黑色麵具人當時問蘇全:“先生深夜來訪是有何指教嗎?”
    蘇全回答:“明日大朝會你們已經派了言官參崔命一本,就不要再跟著窮追猛打了。凡事留有餘地,抬頭不見低頭見,對幾家都有好處。”
    也正是蘇全的一句留有餘地,才使得他們幾家放鬆了警惕,導致今日大朝會上的一敗塗地。
    黑色麵具人之所以到現在還在故作輕鬆,也正是想等蘇全說最後幾句遺言。
    你蘇全今日若是不來,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將你找出來。
    蘇全得到黑色麵具人的指示後,兩根手指撇開胸前的匕首,在灰色麵具人不忿的眼神中坐到火盆邊的空位上。
    蘇全看了眼火盆邊緣的茶杯,裝傻似得說道:“幾位怎麽悶悶不樂,難道是因為此地有茶無酒,無法痛飲一番嗎?”
    黑色麵具人怒極反笑:“蘇先生還真是有雅興,大難臨頭還不自知嗎?”
    蘇全拎起火盆上的茶壺,拿了個新茶杯給自己滿上。
    喝了一口後,嘖嘖點頭。
    “嗯,紅棗茶,倒是相當甘甜!不介意蘇某再喝一杯吧!”
    黑色麵具人冷笑一聲。
    “請便!”
    蘇全連喝兩杯,點到為止。
    放下茶杯後,用手摸了摸胸膛前的傷口,隻是皮外傷,看來不過雷聲大雨點小。
    “大難臨頭?蘇某怎麽沒有發覺?”
    黑色麵具人索性也不打啞謎了。
    他身子傾斜慢慢貼近蘇全,不帶任何感情的說道:“先生昨日之前都在為我們幾人考慮,可為何昨晚出了一個昏招?”
    “如今崔命春風得意,做了本屆的主考。可我們幾人就慘了,被家主好一番責罰,那連帶著蘇先生也需要付出代價。”
    “那代價就是你作為雙重臥底的性命!”
    話音剛落,屋外狂風驟起,發出厲鬼索命的嚎叫。
    黑色麵具人在來人喝完慶功茶的刹那也是想通了一切。
    這蘇全定然是受到崔氏的指使,假意投靠自己,然後暗中亮出屠刀打一個措手不及。
    蘇全笑著搖了搖頭,手指淩空點向三人。
    “哈哈哈哈。本以為尋得明主,沒想到也是一群庸才,連陛下的心思都看不準!”
    “可惜啊,我蘇全又一次瞎了眼!”
    灰色麵具人再也受不了蘇全得勝後的耀武揚威,手中匕首狠狠釘在麵前火盆當中的木炭之上。
    “蘇全,你別再惺惺作態故弄玄虛了。今日要是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你必死。”
    一時間,屋內火星四濺。
    零星的火點噴到蘇全的麵門之上,他躲也不躲,直勾勾的看著黑色麵具人。
    眼神耐人尋味。
    黑色麵具人與之對視,看不出任何膽怯,隻有無盡的嘲諷。
    他有種預感,或許自己真的錯怪了蘇全。
    黑色麵具人摘下麵具,露出一張和崔命同樣年輕的臉龐。
    臉龐上的孤傲被深深隱藏,他淡淡的說道:“在下洗耳恭聽。”
    蘇全撚了撚身上的煙灰,嗓音醇厚的說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們目前隻看到崔命是何等的風光無限,忽略了他正身處巨大的暗湧之中,一個不留神就是永無翻身之日。”
    脫下黑色麵具的世家子弟王生不明白蘇全這話何意,但在聽到崔命永無翻身之日後主動為後者奉上新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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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恕在下愚鈍,先生可否再解釋的詳細些。”
    蘇全接過茶杯,停頓了一下,意味深長的問道:“你可知在當今皇帝心中,入朝為官最大的忌諱是什麽?”
    問完,他才繼續喝茶。
    麵對蘇全提出來的問題,王生皺著眉頭思考了好一會兒,才用略帶試探的口吻說道:“結黨營私?”
    蘇全口中正在咀嚼紅棗,沒有說話。
    “把持朝政?”
    蘇全含著棗核,咬的嘎巴響,一張笑臉憋的通紅,不住的搖頭。
    一連兩次猜錯,王生徹底沒了信心。
    他改坐為跪,對著蘇全拱手作揖,語氣和崔命一般恭敬。
    “學生洗耳恭聽!”
    時機已然成熟,蘇全暗中捏了捏藏在袖袍之中的拳頭,吐出嘴裏的棗核後緩緩開口:“自然是插手皇權嘍。”
    “所謂結黨營私在陛下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今天結一黨,明天他就可以再扶持一黨。兩黨相爭他可以說是樂見其成,皇權才更加穩固。”
    蘇全兩手攤開,一上一下,做出一個天平的的樣子。
    “把持朝政那更是無稽之談了。政權從來都是靠實力說話的,如今陛下握有京城內外所有兵馬的虎符,身邊親衛更是當年東宮的班底。就算有人想把持朝政,也得問問陛下手中的刀劍吧?”
    說著,蘇全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黑色麵具人對蘇全上述所說深以為然,繼續問道:
    “先生說的在理,可這插手皇權到底是何意?”
    蘇全站起身。
    這才坐了一會兒,他的腿腳又麻木了,還是站著說話比較方便。
    蘇全佝僂著身子,在屋內來回走動。
    “陛下如今正值春秋鼎盛,一心想要比肩秦皇漢武,所以才廣招天下學子為其所用。可這也正是崔命他們犯下的最致命的錯誤。”
    “他也不想想,先帝雖然開創科舉,可曾真正重用過那些上榜的學子?”
    “答案是沒有。”
    “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各家世族不允許。”
    “所以,科舉一事早被擱置不提。”
    “既然如此,他崔命又是如何在當今陛下宣布重推科舉後,短短幾天之內就能拿出如此詳細的科舉精要?”
    “科舉誕生至今,一直都是摸著石頭過河,走一步才算一步,是隻能慢慢修改才能完善的。你崔命還真是當世少有的大才啊,幾天之內就能完成他人數十年之功。”
    “想來陛下心中隻有一個答案,那就是你崔氏圖謀不軌,很早以前就開始網羅人才為科舉的完善狠下功夫。這才能在幾日之內交出這麽一份完美答卷。”
    蘇全說到此處,步伐停頓了一下,又坐回了原位。
    王生趕忙扶著佝僂男人,深怕錯過什麽重要信息!
    灰色麵具人也是聽得興起,要是此時能有幾份瓜果擺在眼前就更好了。
    聽蘇全講這其中的門道實在是太過癮了!
    白色麵具人則是一言不發,心中暗暗尋找蘇全話語中的漏洞。
    可惜,他的想法完全被蘇全牽製住了。
    蘇全接過王生遞過來的茶水,潤了潤嗓子接著說道:“身為天子,疑心自然最重。”
    “陛下一心推行完善科舉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功過三皇五帝。你崔氏是名望顯赫的大世族不假,可論政治地位不如陛下,論軍事實力更是遠遠不如。”
    “那麽你崔氏處心積慮編寫科舉精要,更在朝堂之上為崔命爭取到主考位置,又是為了什麽?”
    “天下學子皆是陛下臣民,你崔氏籠絡他們,想當新政第一人。”
    “這恐怕不是簡單的結黨營私把持朝政吧。”
    說完,蘇全望向火盆中那柄被烤的通紅的匕首,輕輕握住把手,連帶著一塊木炭也被取了出來。
    他吹了吹木炭上的灰燼,其上火光照耀著臉上的溝壑。
    蘇全溫暖一笑。
    “是想插手皇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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