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疲憊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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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裏最先飄來的不是血腥味,是種潮濕的黴味,混著點像爛蘋果發酵的酸氣。
張涵皺著眉抽了抽鼻子,隻覺得胸口發悶。
裝甲車排氣管“突突”吐著白氣,汽油味在冷天裏凝得格外實,順著風一股股往人臉上撲。
前頭的交火聲已經起來了,不密,稀稀拉拉,像有人在遠處用石子敲鐵皮桶。
看不見人,隻能從聲音辨方向。
先是“砰”的一聲單發,隔了兩秒,斜前方又回了一槍,子彈大概是打在水泥板上,傳來“叮”的脆響。
那是先遣營的人在試水深,跟大部隊拉開了兩百米的空當,他們早貓進前頭那片樓的影子裏了,隻有槍聲能證明他們還在往前探。
剛才步戰車車長扒著艙蓋抽煙,煙卷在風裏明明滅滅‘幸福家園’門口交火了,沒見大股的,就幾個影子在樓裏竄,打一槍換個地方,跟地裏的田鼠似的。”
張涵當時聽到的時候眉峰就猛地跳了一下。
田鼠?
能在槍林彈雨裏玩遊擊的,可不會是普通貨色。
妥妥是特感。
正想著,頭頂“撲棱棱”一陣亂響。
幾隻麻雀從對麵樓洞子裏炸了出來,灰撲撲的一團,翅膀扇得飛快,帶起的雪沫子都來不及落。
那樓門臉早塌了一半,“幸福家園”的招牌被炮彈掀掉了一半,剩下的“幸”字歪歪扭扭掛在那兒,紅漆掉得露出白茬。
牆皮剝落的地方露出黑黢黢的磚縫,窗台上的積雪凍成了硬殼。
這地方早沒了人跡,倒成了麻雀的窩,天寒地凍的,隻有這些被遺棄的樓宇縫隙裏,還藏著點能避風雪的暖意。
麻雀飛得慌不擇路,繞著斷了半截的路燈杆打了個旋,翅膀幾乎要擦著結了冰的廣告牌。
有一隻沒抓好方向,“咚”地撞在路燈杆殘留的鐵架上,掉在雪堆裏撲騰了兩下,不動了。
剩下的幾隻更慌了,一頭紮進旁邊居民樓的窗口。
那窗口玻璃早沒了,黑洞洞的,像張沒牙的嘴,剛巧對著先遣營交火的方向。
“急著投胎啊。”張涵往嘴裏塞了塊薄荷糖,冰得牙根發麻。
這鳥比人靈,驚成這樣,前頭怕是藏著不少東西。
“步兵沿街道兩側推進,商鋪門臉、樓道口快速掃一眼,別往裏鑽。”
“重點看門窗後、拐角陰影,有異常就鳴槍警示,不用清剿,把位置標出來就行。”
“裝甲車跟緊點,履帶碾著路邊走,別給牆根留死角。”
基層軍官反複強調,誰都沒有心思去管裏麵到底藏了什麽東西。
可能是窸窸窣窣的老鼠,也可能是凍硬的屍體,更可能是被建築殘骸壓住、正從喉嚨裏往外冒血沫的感染者。
張涵槍口平端著掃過每扇破窗,眼神在門洞裏頓一秒就挪開,跟用梳子篦頭發似的,快得不留空當。
“班長,應該要接敵了。”崔凱悄悄靠了過來,“武裝直升機都去前麵了。”
“王八縮進殼裏還不是得挨砍?”張涵望著頭頂掠過的直升機,探照燈在主幹道的隊伍裏掃來掃去。
按說軍用武直不該裝這玩意兒,隱蔽要緊,哪像救援機需要亮明身份?可夜戰實在把人打怕了,反倒催著後來全裝上了。
畢竟,黑夜裏能看見的,總比摸黑挨揍強。
“轟。”
炸響悶得像從地底翻上來的。
前方猛地竄起一團火光,紅得發暗的焰頭比剛才爆破路障時猛些,舔著鉛灰色的天,把飄雪染成半透明的橘色,沒等落地就化了一半。
“找掩體!遇襲了,遇襲了!”
“往兩側樓體壓製,這裏可能就是伏擊圈。”
隊伍裏的喊聲帶著抖,有人動作快,往裝甲車底下鑽時膝蓋磕在凍土上,“咚”的一聲悶響。
張涵也被嚇得方寸大亂,雖說經了幾場硬仗,可這麽近的爆炸還是讓他下意識往裝甲車貼。
幾個新兵徹底慌了,對著兩側樓洞的黑影就扣扳機,“噠噠噠”的槍聲在空蕩的街道裏撞來撞去。
“怎麽回事?!”中尉的吼聲混著喘息,他攥著槍托的手在發抖,拍裝甲車的力道卻狠,“哐哐”的響。
“不知道!”車長剛把腦袋探出艙蓋,又被一陣碎磚砸得縮回去,頭盔上沾著的雪沫子抖在衣領裏,“通訊全斷了,雜音!先遣營那邊……沒信兒了!”
張涵被濃煙嗆得劇烈咳嗽,眯著眼往前瞅。
剛才交火的方向已被灰黃的煙團裹住,裏頭隱約傳來“哢嚓”的脆響,像有人在掰一根粗鋼筋。
跟著,那棟臨街的居民樓開始慢慢往街麵傾,不是電影裏那種轟然倒塌的利落,是帶著種滯澀的沉重,牆皮成片往下掉,露出裏頭黑黢黢的梁架,像被打斷骨頭的巨獸在掙紮。
有那麽一瞬間,整條街都靜了,隻有樓體擠壓的悶響和雪花落地的輕響。
所有人都盯著那緩緩傾斜的樓,連呼吸都放輕了。
這場景比電影裏的災難鏡頭更讓人發怵,因為能看見碎磚砸在雪地上揚起的白霧,能聽見鋼筋扭曲的尖嘯,能聞到空氣裏混著的塵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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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絲細節都在提醒人,這不是虛構的畫麵,是活生生壓過來的危險。
這動靜,絕不是零星特感能弄出來的。
至少是捆在一起的炸藥,或者……有人摸了重火力。
濃煙還沒散透,中尉的吼聲已經炸起來“各單位聽著!不是塌樓就完了!往前推,交替掩護!”
張涵抹了把臉上的灰,手還在發顫,剛把槍重新平端起來。
崔凱就在旁邊喘著氣喊“班長,左翼跟上來了!”他瞥過去時,眼睛還在不受控製地瞟向那片傾斜的樓體。
幾個老兵正貓著腰往街對麵挪,視線死死咬著兩側樓洞。
而他自己的腿肚子都軟了,往裝甲車後貼的動作快得像被狗攆。
“走了班長!”崔凱拽了他一把。
張涵這才回過神,跟著隊伍往前挪,每一步都踩在滾燙的雪水裏,那點餘溫透過作訓靴滲進來,卻壓不住腳底的麻。
如果剛才被點進先遣營的是自己,這會兒恐怕早成了廢墟底下的一攤爛肉,連凍硬的機會都沒有。
也難怪要派先遣營趟路。
這些玩意兒精得可怕,要是大部隊浩浩蕩蕩往前衝,剛走到半截,突然從中間襲擊。
前隊的人回頭救不了後隊,後隊的人往前衝不破阻攔,整個隊伍就得像被攔腰斬斷的蛇,隻能在原地扭來扭去,等著被一口口撕碎。
“崔凱,這玩意兒現在都他媽會炸樓了?”張涵對著前方居民樓窗口晃過的黑影扣了兩下扳機,“砰砰”兩聲悶響,子彈打在牆麵上濺起兩撮灰,那黑影像團煙似的縮了回去。
他趕緊鬆開扳機,兩發子彈全空了,得省著用,沒摸清路數絕不能瞎打。
“連槍都能摸著打,安炸藥有啥稀奇?”崔凱摸出腰間的手雷,用拇指頂開保險銷,手腕一甩,那鐵疙瘩“咚”地撞在旁邊商鋪的玻璃框上,滾進了黑黢黢的門洞裏。
跟著“轟隆”一聲悶響從裏頭炸開。
商鋪的玻璃窗“嘩啦”一下全碎了,整片玻璃像被無形的手捏碎的糖塊,帶著尖嘯往外飛。
張涵縮著脖子躲在車後,鋼盔上落了好幾片碎玻璃,“叮叮”的響。
等了兩秒,聽見裏麵傳來“哐當”的塌落聲,像是鐵貨架被掀翻了,還混著罐頭滾落的“咕嚕”聲。
崔凱探頭瞅了眼,又迅速縮回來“裏頭沒動靜,要是藏著東西,這一下早叫喚了。”
往前推進了一百五十多米,離那片塌樓隻剩三十來米時,張涵才看清廢墟的全貌。
整棟樓從中間塌下去大半,預製板像被掰斷的火柴棍似的交叉疊著,碎磚堆成座小丘,還在時不時往下掉渣。
先遣營的人散在邊上,大多弓著腰,有人扶著槍杆才能站穩,槍托戳在雪地裏,硬生生紮出個個小坑。
靠左牆根有個兵,看著年紀不大,臉凍得發青,卻一個勁往廢墟裏撲,被兩個列兵死死拽著。
“放開我!副班還在裏麵!他跟我喊救命了!”他胳膊肘來回撞,喊著喊著就哭起來,“我聽見了……他就在下麵……”
另一邊雪地上蜷著個兵,頭盔滾在旁邊,露出的頭發上沾著血,他倆手抱著腦袋,身子一抽一抽的,嘴裏反複念叨“別塌了別塌了”。
有塊拳頭大的碎磚從上麵掉下來,砸在他旁邊半米處,他猛地一哆嗦,突然尖叫著往雪地裏鑽,跟要把自己埋起來似的。
“把這倆拖到裝甲車後麵去!”中尉的嗓子啞得快說不出話,他使勁抹了把臉,手心的灰全蹭在下巴上,“剩下的……剩下的分兩邊站好!槍給我端穩了!”
張涵數了數,原本的300多號人隻剩下了40多個,能站直的也就二十來個。
有個老兵半邊耳朵被劃傷了,血順著脖頸流進衣領,他渾然不覺,隻是盯著廢墟,嘴唇哆嗦著,手裏的槍斜斜地指著地,準星晃得沒邊。
沒人敢靠近那片碎磚堆,樓體還在“咯吱咯吱”響,像是隨時要再往下垮,每響一聲,周圍的人就跟著縮一下脖子。
廢墟深處偶爾傳來“哐當”一聲,像是有人用槍托砸水泥板。
可沒人敢動,剛才有個兵試著往前挪了兩步,頭頂就掉下來一大塊牆皮,砸在腳邊炸開,嚇得他連滾帶爬退回來,褲腿都濕了一片。
那點若有若無的呼救聲還在飄,張涵盯著碎磚堆,突然覺得那兩個嚇傻的兵或許真算幸運。
一個瘋了似的要往裏衝,好歹有股子傻勁頂著;一個蜷在雪地裏裝聽不見,倒也落得個清淨。
不像他們這些還醒著的,得豎著耳朵辨那聲音真假,得眼睜睜看著兄弟被埋在底下,得在“再挪一步可能救人”和“再挪一步自己也得填進去”之間反複撕扯。
但這些理智尚存的士兵,也已經快瘋了。
自從聯係上武鳴縣總指揮,催促加快速度的指令就沒停過。
現在離目標隻剩不到一公裏,可看著這群驚魂未定、身心俱疲的兵,張涵心裏發沉。
古人說“勞師襲遠,未有不敗者也”,大概就是這光景。
兵沒了心氣,就算站在勝利跟前,那最後一公裏,也比翻座山還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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